裴景行此言一出, 高澤楷登時就皺起了眉頭,顯然是不同意。
裴景行想到高澤楷先前所言,知道他還是堅持己見, 打算徹底撇開張斐然等人, 單獨行動。
“你這麼做, 等於是因噎廢食。”畢竟是同一條船上的人, 裴景行眼下還不能與高澤楷一拍兩散, 而且偏偏高澤楷還是皇帝欽點的帶頭人,裴景行只好儘量說服他。
高澤楷有些不悅,看向高澤楷:“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裴景行看高澤楷對自己的話並不是不爲所動, 就知道還有機會,便繼續說道:“我們對於西北的地形一點都不熟悉, 僅僅憑藉這張地圖, 就一定能找到廢太子掩藏寶物的聖地麼?我聽說西北荒漠中因爲風沙的緣故, 地形多變,很多河流與水源都藏在地下, 如果這四條蛟龍真的代表四條河流,也不一定是在陸上。”
高澤楷不笨,他只是被這幾天來的連番變故而整得風聲鶴唳,過於小心。被裴景行這麼一提醒,他順勢便接道:“所以我們要找一個對西北地形熟悉的人問問?”
“沒錯, ”裴景行再接再厲, “還有一件事, 我們如果瞞著所有人出發, 萬一中途有所變故, 那該怎麼辦?當初太子衛一行人誤打誤撞進了外族聖地,要不是張將軍帶著人及時趕到, 所有人都會因爲缺少清水和食物而葬身在其中。還有,事後我聽師父說過,他找到我們的時候,我們都躺在沙漠上,昏迷不醒,他們一行人並沒有在附近見到城池的痕跡。如果他們當時晚來兩三個時辰,我們都會被風沙掩埋。”
高澤楷久居西京,雖然貴爲天師大弟子,受到不少官員的推崇,但對人員調配等等一竅不通。相比之下,裴景行做了四年的金吾衛,在這方面的經驗比他多得多。
先前高澤楷只憑著自己的危機感和潛意識做出判斷,如今聽了裴景行一席話,他也意識到自己先前的做法過於武斷。只是當下危機四伏,敵人不知躲在何處,高澤楷免不了要再多謹慎一些:“既然這樣,那就找一個本地的牧民過來,不要軍隊裡的人。”
敵人既然能提前算到張斐然會派金勇來主辦這件事,對方陣營裡顯然有對張斐然和西北軍營都十分了解的人,說不定這個人就在他們身邊。
一想到這,高澤楷就不寒而慄。
裴景行也是這個意思,他想了想,說道:“這周圍並沒有什麼牧民,明天天一亮,我們就要出發去尋找。”
高澤楷一雙眼睛閃著光芒,好似那聖地近在咫尺,恨不得立刻就出發。他稍稍冷靜下來,點點頭道:“好,天一亮就出發。”
第二天天一亮,裴景行就與高澤楷騎著馬離開了營地。蘇衍雙目失明,也就不跟去湊熱鬧了。
只是他在營帳裡還沒呆多久,就有一個小兵進來:“蘇道長,張將軍有請。”
蘇衍只當張斐然有什麼要緊事找自己,並沒有問什麼,而是點點頭,起身跟著那小兵往外走去。
或許是因爲時間久了,原本流進眼睛裡的魔蛇之血的怨氣散去了一些,蘇衍現在起碼能感覺到一些光亮。他進了營帳,勉強能看到一團模模糊糊的深色影子坐在前方,至於是什麼,那真是看不清楚了。
不過雖然看不清楚,但先前小兵已經在帳營前稟報,這上面坐著的人,自然是裴景行的師父張斐然。
果不其然,蘇衍才進來沒多久,那黑影便說話了,聽聲音正是張斐然。
“蘇道長請坐。”
有小兵上前,引著蘇衍到一張椅子前坐下。
隨後是一陣腳步聲遠去,蘇衍猜測這是營帳中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下他與張斐然二人。
蘇衍很是疑惑,這會兒張斐然不去徹查軍中奸細,反而喊自己來是做什麼?
其實張斐然也說不出緣由來。他今天又是處理軍務,又要想辦法查出軍中廢太子的同黨,忙得一個頭兩個大,轉而突然想起自家徒弟昨夜那番話,就把蘇衍喊來了。
他幾十年來就收了兩個徒弟,裴景行是他的小徒弟,又因爲年幼時便沒了雙親,所以張斐然對裴景行格外疼惜,甚至說把裴景行當成自己兒子來看待都不爲過。聽說裴景行有了心上人,張斐然還沒高興多久,卻發現對方竟然是個男人,第一反應就是要呵斥裴景行,讓他迷途知返。
雖說後來他心一軟,不光沒有訓斥,反而還鼓勵裴景行,但張斐然終究放心不下,打算親自考察一下這位未來“徒媳”。
只是人喊來了,他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張斐然不說話,蘇衍也不開口。要是比耐心,後者更勝於前者,十幾年在山中的生涯,蘇衍早就習慣一個人自娛自樂,打發時間。
可憐張斐然堂堂一個大將軍,竟然在一個小道士面前還沒開口就詞窮了。
“聽說蘇道長與我那不成器的徒弟是不打不相識?”最後,張斐然還是決定先找點有的沒的當做話頭。
“是。”
“……”張斐然清清嗓子,又說,“我那徒弟別的都好,就是脾氣不好,又硬又直,蘇道長可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蘇衍搖搖頭:“裴景行的脾氣挺好的。”
張斐然露出瞭然的笑容:“呵呵,你覺得好就好。”
蘇衍只覺得張斐然的笑聲與話都透著古怪,問道:“張將軍找我來是有什麼要緊事麼?”
張斐然的確有要緊事,但並不是找蘇衍的,他笑了幾聲,說道:“今天一大早那兩個人就騎著馬就出去了,也不肯說是去做什麼,又不要我派人跟著。蘇道長,你知道原因麼?”
蘇衍當然是知道的,但裴景行不說,他又怎麼會把三人的計劃說出來?
不過裴景行是張斐然的徒弟,而且言談舉止都能發現他十分敬重張斐然,蘇衍生怕張斐然因此使得師徒二人之間有了間隙,便回答道:“金勇是張將軍得力的手下,因爲聖地一事無辜喪命,他們兩個過意不去,就想自己出去,試試能不能找到一些線索。”
張斐然聞言,險些失笑。他的徒弟是什麼性子,他是再清楚不過的,至於同來的那位國師高徒,大概是在西京被人捧慣了,過於外露。看似高高在上,實則幼稚不堪,只看他昨天回來後的舉動,張斐然就知道這位國師高徒是想撇開他們自己行動了。
張斐然看不上高澤楷是一碼事,保護他們的安全又是另一碼事。這次高澤楷一行人等是奉了皇帝旨意,前來西北尋找聖地中救太子的法子,如果失敗,承受皇帝怒火的可不止他們四人。
想到這,他不由瞇起眼睛,再一次仔細打量起蘇衍來。
高澤楷看似神機妙算,實則漏洞百出,沒有長遠的眼光,甚至不顧大局;趙世敏外強中乾,不堪一擊。這四個人當中,裴景行唯一能夠相信與依靠的,只怕唯有他眼前的蘇衍了。
思及此處,張斐然只覺得心中泛出一陣陣的苦澀——當年他勉強保下裴景行,卻因爲身負皇命而不得不終年鎮守在西北邊關,要不是有蘇衍與好友在西京,裴景行只怕早在朱志文一案中便被誣陷而丟了性命。如今太子病危,皇帝卻找了這麼幾個人前來西北尋找聖地,當真是看重自己兒子的性命麼?
“蘇道長,這次我不便同行,要是我那徒弟遇上什麼事,蘇道長要是能幫,還請多幫幫他。”
張斐然並沒有因爲蘇衍雙目失明而輕視他,能夠捨身入魔蛇體內,並且成功消滅魔蛇的人,即便失明,也有他的獨到之處。更重要的是,裴景行曾與他提過,是國師暗中推動蘇衍一同前來,國師此舉一定大有深意。
蘇衍雖然在朝堂爭鬥與人心險惡方面看得不如張斐然透徹,但他經過兩次幻境的襲擊,也深知此行絕對不會太平,他與裴景行交情匪淺,不用張斐然說,他與裴景行也一定是相互扶持的。
“將軍放心。”
張斐然雖認識蘇衍不久,但也知道這個年輕人言出必行,有這四個字,他便放一半心了。
張斐然還有許多事要處理,眼下顧不得與蘇衍客套,便命外頭候著的小兵進來,把蘇衍送回去。
蘇衍莫名其妙被請來,沒說幾句話又被請走,真可謂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糊里糊塗的,權當做是在軍營裡逛了一圈。
一直到落日時分,裴景行與高澤楷纔回來,一同回來的,還有一個年老的牧民。
按照軍規,普通人等不能隨意進入軍營,必須要有兵部頒發的通行證,免得有奸細趁機混入軍營搞破壞。
當值的士兵自然不肯放這牧民進去,馬背上的高澤楷眉毛一豎,但還是勉強維持著一張笑臉:“兩個,這個牧民是我找來,幫我們尋找聖地下落的,並不是什麼奸細。”
士兵們互看了一眼,皆是搖頭。
高澤楷還想再說話,裴景行此時卻突然下馬:“我去裡面請將軍。”
周朝律法寫明瞭,如果沒有兵部辦法的通行證,在緊急時刻大將軍的話具有同等效力。
高澤楷阻攔道:“你打算怎麼說?”
裴景行回答道:“昨晚不是商量好了麼?當然是照直說了。”
高澤楷還想再說話,裴景行又說道:“我說過,這件事不可能只靠我們幾個人,敵人躲在暗處,你難道還想繼續當明晃晃的靶子麼?”
高澤楷無奈,只好放裴景行去了。
站在原地等待的高澤楷有些慌張,雖然是他決定撇開張斐然等人獨自行動,但這件事他根本不打算表現出來,可如今裴景行卻要把計劃與張斐然說,那不擺明了是要把自己這點小心思都說出來麼?
聽說武官的脾氣在沙場上磨礪久了,都不怎麼好,要是張斐然知道自己不尊重他,發起火來怎麼辦?
高澤楷先前自以爲是這支小隊的領頭,說話間帶著點耀武揚威的炫耀,如今冷靜下來仔細一想,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間得罪了一名周朝的大將軍!
即便他被視作國師的接班人,被西京衆多官員巴結,可到底纔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風頭是出夠了,可自身的資歷太淺,人又不在西京,面對一個戰功赫赫的武官,說不慌張纔是假的。
張斐然很快就出現在衆人面前,他二話不說,便令士兵放這老牧民進來,只是警告高澤楷:“高道長,這人是你帶回來的,若是他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就別怪本將不客氣了!”
張斐然一直都是一副好說話的模樣,現在頭一次對高澤楷放狠話,後者心一顫,忙點頭道:“自然,我一定會看緊他的。”
“那就好。”張斐然說罷,轉身便走,渾然不管後頭跟著一個欲言又止的高澤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