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個把決定和明道說了, 後者難得沉默。良久,明道嘆了口氣:“我也沒其他有用的消息了,國師還等著我把東西帶回去。”
三人商定, 準備最後在這個哨點休息一晚, 明天天一亮就出發。
嚮導看他們執意要去, 也不再勸, 悶悶地管自己睡覺去了。
第二天一早, 嚮導牽著犛牛,在哨點外頭轉了好幾圈。
他們三個並不理會,只管自己清點裝備, 把必須的物資分成四份。裴景行本不願與巴納多接觸,但是他在前一晚從周予一那聽說了後者的試探, 知道巴納體內十有八九是蘇衍一半的魂魄。他捨不得蘇衍吃苦, 忍不住從自己那份裡多勻了一些事物放到巴納的包裹裡, 連同骨笛一起交給巴納。
裴景行把包裹遞給巴納,半是警告地說:“跟著我走, 不要想跑,我們也是在救你。”
他這話其實說的不錯。巴納本身已死,靈魂早已不再,身體裡是蘇衍一半的魂魄,失去了言語的功能, 渾渾噩噩。如果往前真的能找到鬼蜮, 鬼蜮裡真的有蘇衍的魂魄, 那對蘇衍的魂魄和巴納的肉身而言, 都是一件好事。
想到這, 裴景行對前路有一瞬間的迷茫。
前面是不是鬼蜮,鬼蜮裡到底有沒有蘇衍的魂魄, 一切都是未知數。
但這迷茫只是曇花一現。他不可能在原地繼續停留,也不可能這個時候放棄,只要前方有一線生機,他都要一往無前。
衆人裝點完畢。這時候還在打轉的嚮導見他們要走,咬了咬牙,牽著犛牛攔住他們的去路。
他把手上的繮繩交給裴景行,只給自己留了一頭犛牛。接著,嚮導又從犛牛身側掛著的袋子裡拿出一些食物,也交給裴景行。
“你們給我的錢,我留在家裡了,沒有辦法還給你們。”嚮導紅著臉說,“所以,我把這些犛牛,還有這些食物,都給你們。”
說著,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又從衣服的夾層裡掏出一個小瓶子,交給裴景行:“這個是用來擦凍傷的藥,一點點就很有用了,是我家的獨門秘方。”
“多謝。”裴景行也不與他客氣,全部收下。
嚮導咬了咬下脣,還想再勸一次,但對上裴景行等人決絕的眼神,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在四人走後,嚮導看著他們逐漸遠去的背影,做了一個部族用來祈福的手勢。
不欠他們的了。
想到這,嚮導感覺心頭的壓力鬆了一些,牽著犛牛,背對著四人離去。
沒有了熟悉本地環境的嚮導的指引,即使兩旁有山脈做參照物,四人很快就無法清楚地辨認方向。唯一幸運的是現在沒有下雪,所以雪地上的足跡並沒有很快被覆蓋,三人勉強能夠明確自己是往前走,但到底是否有偏離,偏離了多少方向,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們不知道自己還要走多久,也不知道前面會有什麼危險,所以除非必要,連話都不說,儘可能節省體力,用來應對後面不可知的突發情況。
突然,巴納開口喊了一聲:“小景。”
一旁的裴景行如遭雷擊,愣在原地,看著巴納,心中有些期待,卻又不敢開口。
周予一看向巴納,問道:“蘇道友?”
巴納卻不理會,口中只重複著“小景”二字。
這是蘇衍與裴景行私底下的稱呼,兩人的交際圈中都鮮有他人知道,更不必說遠在南疆的巴納。這下,裴景行徹底沒了懷疑,他百分之百確信,巴納體內的就是蘇衍。
“阿衍,”裴景行上前,對著巴納空洞的眼神,柔聲說道,“我在這。”
“小景,小景。”巴納體內的蘇衍似乎感應到了裴景行的迴應,說道,“不要來找我。”
“不要來?”裴景行連忙問他,“爲什麼不要來?”
巴納繼續麻木地開口傳話:“很危險,不要來。”
“阿衍,”裴景行儘可能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好聲好氣地問,“你在哪?有什麼危險?我來幫你。”
“沒用的,”巴納繼續傳話,“一旦進來,就再也出不去了。”
“阿衍!”裴景行急了,“如果我在那裡,你會放棄我麼?”
巴納張著嘴,卻沒有說話,整個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彷彿徹底凍住了。
良久,巴納的嘴巴里才吐出兩個字:“不會。”
明道在一旁著急,有心想說話,卻又怕自己這個陌生人開口,會把巴納嚇回之前只能發出單調音節的狀態,只能在一旁拼命給裴景行比劃手勢,示意他趕緊問方位。
裴景行也急著想知道蘇衍的所在,問道:“你是不是在鬼蜮裡?”
“鬼蜮?”巴納的聲音裡充滿了迷茫,“我不知道,我醒來就在這裡了。這個地方沒有活物,連那些魂魄都沒有意識。我除了脖子,其他身體部分都不能動。”
“那你周圍都有些什麼?”裴景行繼續問,“你能看到的最特別的是什麼?”
“特別的?”巴納又停頓了一會,回答說,“我的下面是一個戰場,但是所有人都沒有呼吸,沒有動作,他們騎的馬也一直維持一個姿勢。”
裴景行看向身邊兩個人,明道搖了搖頭,並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地方。周予一則思索良久,報出一個可能的地點:“古戰場。”
裴景行把周予一的話轉述給蘇衍,說道:“阿衍,你在的地方很有可能是個叫‘古戰場’的地方,你有聽說過這個地方麼?”
“不知道。我……”說到這,巴納兩眼一翻,向後倒去。
裴景行忙把人扶住。周予一抓起巴納的手,探了下脈搏。接著,他又伸手在巴納的脖子上按了幾下,說道:“應該是體力不支,暈過去了。”
明道此時找了一處角落,掃落陳年積雪,露出一塊可以擋風的大石。
他把犛牛牽到石頭邊上,說道:“在這休息下吧,順便咱們可以總結總結情況。”
裴景行把巴納交給周予一,自己則取出幾塊草墊,撲在最下面,再往上蓋了一層毛毯。周予一把巴納放在上面,裴景行又把巴納的斗篷解下,蓋在人身上。隨後,三人圍著巴納,探討起從蘇衍口中收集到的信息。
“我也是從我師父那聽說過這個古戰場。”不等其他兩個人的詢問,周予一就把自己所知道的和盤托出,“據傳,這個古戰場是遠古時期兩個龐大部落的戰爭場面。當時,這兩個部落因爲爭奪一塊地盤,各自組織了數十萬人的軍隊,結果死傷無數,血流成河,就連天空都被大地上流淌的鮮血給映紅了。上蒼因此大怒,降下懲罰,一瞬間,所有的人都失去了生命,而他們的身體則一直維持著最後一刻的動作。他們的屍身千古不化,是上蒼特地留下來,讓來往的人知道戰爭的可怕。”
明道聽完,悠悠嘆道:“可惜,太多人都在重蹈覆轍。”
周予一深有感觸,繼續說:“但這只是一個傳說,根本就沒有人見過這個所謂的‘古戰場’,別說史書了,民間故事裡都沒有提到過這個古戰場。如果不是因爲我小的時候淘氣,不肯睡覺,師父就不會特意講這個故事來嚇唬我。”
裴景行問他:“那你的師父是從哪裡聽說的?”
周予一搖了搖頭:“師父沒說,我那時候還小,聽到這個故事嚇壞了,根本就沒想到問。等我長大了,也就把這件事忘了。如果不是蘇道友的話,我根本不會想起這件事情。”
“沒人見過不一定就不存在,”明道說,“蘇衍這次不就見到了麼?遠古時期的事情,太久遠了,現在的人不知道也很正常。而且就算那些屍身一直襬在那,滄海桑田,這都過了多久了,說不定早就被掩埋了。”
“的確,”裴景行說,“我對這些一知半解,但是這個巴納體內只有阿衍一半的魂魄,平時都不會說話。我們走到這,他就突然能開口了,說明應該是和阿衍另一半的魂魄感應到了。周道長,你覺得我說的對麼?”
周予一點了點頭,肯定裴景行的猜測:“不管怎麼說,起碼我們走的大方向沒有偏移。”
“那現在怎麼辦?”明道一攤手,說,“我們是等巴納醒來,再讓他和蘇衍感應一下?”
“不行。”裴景行否定了明道的這個提議,“巴納什麼時候醒來還是未知數,我們不能在這浪費太多的時間。而且現在雖然不下雪,但是我們留下的足跡保留不了多久。如果一直呆在這,旁邊沒有什麼參照物。萬一出發的時候我們三個找錯了方向,再想糾正,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明道一聽,覺得裴景行說的也有道理,當下就起身:“行,反正有犛牛在,把這人扔到犛牛身上,我們能走多少路是多少路。”
正如裴景行所說的,他們重新出發,繼續借助足跡和兩邊景物的幫助,勉強維持一個前進的大方向。而犛牛背上的巴納,遲遲沒有醒來的跡象。
三人走到天色漸晚,雪山情況多變,他們又人生地不熟,不敢繼續冒險,只能找了一個擋風的山體後面,支起兩個簡易的帳篷。
他們把犛牛圍成半個圈,即可以擋風,又可以當做一層戒備,三人輪流守夜。
正好輪到裴景行守夜。天越來越冷,而近兩個月來的奔波所帶來的身體上的疲憊,和心理上的緊繃,再加上寒冷催發的十足睏意交織在一起,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朝著裴景行襲來。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際,他聽到耳邊傳來輕微的響動。順著聲音望去,藉著無限近的月光,他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正悄悄攀附在一旁的山體上,慢慢朝著他們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