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回來了, 少爺回來了。”裴府的小廝一路小跑著,將裴景行回來的消息通報給裴府管家福伯。
“當真?”福伯又驚又喜,雙手合十, 道了一聲阿彌陀佛, “可算是回來了!快, 快去準備熱水。少爺一路車馬勞頓, 先讓少爺洗個熱水澡。還有, 通知廚房多做一些少爺愛吃的東西。”
“是。”小廝應下,纔出了門,突然又停了下來, 一拍自己的腦袋,轉身就重新湊到福伯身邊, 問道:“那蘇道長也和少爺一塊來了, 是不是也要替蘇道長準備熱水和熱菜?”
福伯臉上抽搐了一下, 末了點頭道:“自然。”
且不說二人沐浴經過,等兩人擦乾頭髮出來時, 外面已經擺好一桌子的酒菜,福伯正笑著站在一旁。
二人坐下,福伯替他倆佈菜:“少爺,蘇道長,嚐嚐這道菜。”
兩人嚐了一口, 口中的肉細膩爽滑, 並不像平日裡吃的那些。
“這是什麼肉?”裴景行一面問福伯, 一面又給蘇衍夾了兩筷子。
自從二人互通心意後, 裴景行認爲自己比蘇衍虛長四歲, 心中滿滿的責任感,平日裡不光是戀人, 連同兄長的角色也一併承擔了。而兩人自打被張斐然派人找到以後,再也沒有經歷過什麼危險,裴景行對蘇衍的關心也只有在夾菜擦臉之類的日常瑣事中體現了——就因爲這,他還被自家師父在私底下嘲笑是老媽子。
當然了,裴景行在外頭還是挺注意的,畢竟蘇衍年紀小,他不想讓蘇衍聽到一些風言風語。只是裴府是裴景行的家,福伯又不是外人,裴景行便沒了這番顧忌。
可裴景行哪裡知道,福伯見了他如此舉動,恨不得捶打胸脯還發泄自己的沮喪之情——
老爺,夫人,我沒有用,未來的小少爺怕是要飛了。
蘇衍此時雙目已經復明,他夾起肉片,仔細端詳了一番,又嗅了嗅味道,對福伯說道:“福伯,這是牛肉吧?”
“哎呦蘇道長,您可千萬小聲一些。”福伯壓低聲音,“這可是我悄悄託了人,高價買回來的,就是爲了給少爺與蘇道長接風洗塵。”
耕牛就是農夫們的命根子,歷朝歷代的統治者都十分注重保護耕牛,制定法律嚴禁任何人隨意宰殺耕牛,吃牛肉那就更加是犯法的事情。不過嘛,人都有一個壞毛病,那就是越不讓做什麼,就越要做什麼。普通老百姓偶爾還會以耕牛病死或者老死爲藉口,宰一頭牛來嚐嚐鮮,更不用提那些達官貴人了。說白了,只要這人不惹衆怒,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
蘇衍也好久沒吃牛肉啦,以前在山裡的時候,從來沒有這麼多規矩,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有時候胡女他們外出,回來時還會給蘇衍帶些山中沒有的吃食當零嘴。
在裴景行眼中,蘇衍什麼都好。譬如這次,他就誇讚道:“小蘇果然聰明,連這是牛肉都知道。”
蘇衍微紅著臉,朝著裴景行笑了笑,埋頭吃飯,不再說話。
裴景行臉上笑意愈盛,又給蘇衍舀了碗湯:“這魚湯也是你喜歡的,多喝一些。”
一旁的福伯沒忍住,在心裡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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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用了飯,福伯又伺候著人漱口淨手,笑呵呵地問道:“少爺,這次回來,陛下可有許少爺幾天的假?”
裴景行猶豫了一會兒,纔回答道:“我以後天天都能休息了。”
福伯一愣,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一張臉登時變了顏色:“這……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裴景行倒是沒那麼大的反應,只是淡淡地說道:“這次我辦事不利,陛下免了我的職位,讓我多多在家反省。”
倒是沒有下旨命他閉門思過。
“這……這是怎麼說的呢?”福伯急了,“少爺可是觸怒了陛下?”
“沒有,”裴景行搖搖頭道,“福伯,這件事你不用再問了。這次是我辦事不利,我沒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務,而高澤楷和趙世敏兩個人死了。如果陛下不處罰我,高家、趙家,還有國師,他們都不會放過我的。”
“就算陛下處罰您,他們也不會輕易放過您的啊!”福伯一跺腳,恨恨道。
那趙世敏可是趙家的獨苗,就這麼死在外面,趙家哪裡會輕易放過他們?就算趙元瑞如今丟了官,他多年的人脈擺在那,裴景行遠遠不及。還有那趙元瑞的妻子,出身豪門,如今獨子死了,只怕吃了裴景行的心都有了。
再想想國師,高家,福伯幾乎不敢想下去了。
“福伯,你放心吧,”裴景行看福伯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就知道這位老人家又開始胡思亂想了,哭笑不得地寬慰道,“陛下雖然罷了我的官,卻賜了我一對金鐗,高家趙家他們不敢輕舉妄動的。”
“這……這又是何意?”福伯愈發糊塗了,“罷了官,卻又賜金鐗,陛下是想做什麼?”
“這我就不知道了,”裴景行說道,“總之,起碼這一兩個月,趙家高家他們是不敢動我的。”
“那就好,那就好,”福伯唸叨了兩句,突然又正色道,“少爺放心,咱們裴府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老爺爲國捐軀,陛下難道還能眼睜睜看著忠臣之後被人陷害麼?”
裴景行哭笑不得:“福伯說的是。”
裴景行現在看著不在意,其實今天早一點時候,他在含元殿上,已經做好死路一條的準備了。
裴景行從西域軍營中醒來後,只記得昏迷前有人從他身後偷襲,把他打暈,把鬼璽搶走了。至於偷襲的人是誰,有幾個,搶了鬼璽之後去了哪裡,裴景行都不知道。他與蘇衍嘗試再次尋找魔鬼城的蹤跡,在沙漠中苦苦等了十日,卻發現那魔鬼城竟然徹底消失不見了。
丟了鬼璽,遠在西京病重的太子只能等死,而高澤楷與趙世敏的死亡,更加是把裴景行推到了西京上流階層的對立面——即使高澤楷是趙世敏殺死的,西京中也不會有人信他的話。
西京中還有裴府一大家子在,雖然不是至親,但相處了近二十年,裴景行心中不可能輕易把福伯等人放下,與蘇衍亡命天涯。
他與張斐然多次商議,決定回京請罪,至於蘇衍,裴景行原本的打算是請張斐然替他多照顧一二,等風頭過去了,再讓蘇衍回到中原。
裴景行幫蘇衍計劃好了,後者自然是不答應,堅持要陪裴景行一塊回京,兩人爲此爭吵多次,後來還是張斐然不得不跳出來說和。
“蘇衍不是嬌滴滴的弱女子,還是你真把自己當他的老媽子了?”令裴景行沒想到的是,張斐然居然站在蘇衍這一邊,對他一頓劈頭蓋臉的責罵,“兩人既然相愛,那就應該相互尊重,你這樣替蘇衍計劃,你考慮過他的感受麼?你能承擔得起的,蘇衍也一樣能承擔。”
裴景行頗爲無語:“師父,這件事你也是答應了的。”
“我知錯就改,不行麼?”張斐然面對裴景行的“指責”,絲毫沒有“背叛”的內疚,“蘇道長,你覺得我說的對麼?”
“對,”蘇衍點頭道,“我不怕。”
簡簡單單三個字,卻讓裴景行一直焦躁的心突然平靜下來——是啊,兩個人一起經歷了生死,還有什麼好糾結的?
其實這也不怪裴景行,正是因爲經歷了生死,才更加明白生命的珍貴。當時情況危急,裴景行存了與蘇衍同生共死的心,如今既然有生的希望,他又怎麼忍心讓蘇衍再一次面臨死亡的威脅?
總之,三人最終商定,裴景行與蘇衍一起回京,同時張斐然傳信給西京的許敬宗,請他暗中替裴景行與蘇衍多多走動。
裴景行萬萬沒想到,當他們回到西京時,太子已經康復,只是身體仍然有些虛弱,需要靜養。而向來得皇帝信任的國師身邊,破天荒地站著另一個陌生面孔。此人頭戴道觀,手拿拂塵,一臉世外高人模樣。據人說,這是治好太子怪病的高人,如今頗得皇帝重用。
也難怪國師這兩天的臉一直沉著,含元殿上聽到高澤楷身死的消息,也只是驚訝了一小會兒。
不過這些事裴景行並不打算與福伯明說,老人家年紀大了,往往容易胡思亂想。
“接下來打算怎麼辦?”蘇衍問裴景行。
兩個人在裴景行院子後面的小花園裡散步,裴景行忍不住牽著蘇衍的手,回答道:“好不容易回來,先休息一陣,你呢?”
“我?”蘇衍本來陪裴景行回來,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沒想到皇帝居然輕拿輕放,壓根沒提到他這號人物,這下子蘇衍也迷茫了。
裴景行愛死了蘇衍這小迷糊的模樣,反正周圍沒人,他乾脆在蘇衍額上親了一下,笑著問他:“先不說別的,難道你還要繼續住在太玄觀裡麼?”
蘇衍擡頭,對上裴景行幾乎要溺死人的目光,只覺得渾身熱血上涌,燙著整張臉問道:“不住太玄觀,住哪裡?”
“笨!”裴景行擡手在蘇衍額頭上彈了一下,“當然是搬來我家了。”
“啊?這……這不大好吧……”蘇衍有些猶豫。
“爲什麼?”裴景行不解,“你不喜歡我了?”
“不是,怎麼會不喜歡呢。”蘇衍連忙搖頭,“就是……就是……就是覺得會不會不太好……”
裴景行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你怕福伯他們發現?”
“當然不是。”要是怕人發現,他從一開始就不會和裴景行在一起了。
裴景行又問:“那是爲什麼?怕我待你不好?”
蘇衍還是搖頭:“不是。”
裴景行沒轍了,只好問道:“那是爲什麼?”
“因爲……因爲……”蘇衍支支吾吾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敵不過裴景行的目光,說出了實情,“胡女說,哪怕有了心上人,也不能很快住在一起,會吃虧。”
裴景行看著蘇衍越來越紅的臉,終於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