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躲入羽林軍的保護範圍之內, 太子鬆了口氣,隨即又恨得咬牙切齒:“何故救駕來遲!”
李辛駑慌忙請罪:“殿下恕罪,末將救駕來遲, 還請殿下給末將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太子臉色這纔好了一些, 看向擋在衆人面前的萬道士, 緩和了語氣, 問道:“萬道長,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萬道士沒有回頭,牢牢盯著倒在地上不住掙扎的天女像,回答道:“或許是小徒不小心碰到什麼不該碰的, 才讓天女像脫離控制。”
太子見萬道士臨危不懼,一顆心稍稍安定:“萬道長, 這天女像可就交給你了。”
萬道士一口應下:“是, 定不負殿下所託。”
兩人說話間, 天女像已經重新站了起來。此時的天女像已經沒有了外面一層如玉般的胎層,露出裡面的泥身來, 唯有那張笑臉和半截脖子瑩白如玉。
天女像張開嘴巴,發出一聲淒厲的喊聲,隨後整個人自地上高高躍起,臂上纏著的飄帶如同兩條游龍一般,朝著萬道士身後的太子殺去!
萬道士不慌不忙, 左腳向前一步, 舉起手中桃木劍, 口中唸唸有詞。
“斬!”萬道士大喝一聲, 手腕一抖, 自左邊襲來的飄帶被桃木劍斬爲兩段,重重地落到地上, 砸出好大一個坑來。
另一邊,李辛駑出陣,陌刀斬下,只覺得虎頭疼痛難惹,悶哼一聲,手中陌刀帶著鮮血應聲落地。
但這已經給了萬道士足夠的時間。
萬道士以右腳爲圓心,一轉身,靈活地繞到太子的另一側,手中的桃木劍再次對準飄帶斬下。但是這一次,天女像的速度更快,飄帶瞬間收了回去,使得萬道士這一擊落了空。
天女像見自己一招落空,將斷了一把的飄帶收回,再一轉,手中便多了一把鋒利的寶劍。
太子在死後的三十年裡,爲了能夠復生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蟄伏在黃泉與人間交界處時也見過不少詭異的人和事,但這天女像卻是頭一次見到。太子更沒想到,這天女像雖然是泥身塑造,卻和人一般靈活,轉瞬間便殺了萬道士的徒弟,如今又和萬道士打了一個平手。
若是再拖延下去,一旦鬼帝醒來,自己想要輕鬆奪取鬼帝力量的計劃必定是要落空了。
想到這,太子不由急了:“萬道長,速戰速決。”
“是!”
萬道士應聲,這一次他主動出擊,左手一抖,四張符紙便朝著左右兩個方向飛去,飄在空中,將天女像圍在中間。
天女像察覺不對,想要離開符紙的包圍,卻好似撞上無形的屏障,前後左右均不得路,上天入地也是無法。
萬道士將桃木劍插回背後,雙手在胸前捏了一個天雷訣,口中念起五雷咒。衆人只聽得頭頂雷聲大震,原本萬里無雲的天空不知何時起被濃密的烏雲所籠罩。烏雲之中雷光閃爍,似有無數雷電光蛇在遊走。
林子外,蹲守著的蘇衍等三人也已經察覺到林子裡的異樣。國師見了天上烏雲,無需掐指一算,便知道林子裡究竟是何人做法。
“萬長青竟然搭上了太子!”國師做夢也沒想到,他那像喪家之犬一般東躲西藏了三十年的師兄,竟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成了太子身邊的人。
國師不由想到先前救了太子的那個年輕道士,同樣姓萬。當時他對這個來歷不明的道士雖有懷疑,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世上怎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便沒有深究。如今想來,國師當真是追悔莫及。
裴景行與蘇衍也沒想到這一層,裴景行詫異之餘,問道:“是你師兄?”
“這一招五雷訣,的確是我師兄的手法。”國師一抖手中拂塵,“我們必須趕快進去,一旦天雷落下,那就再也沒有迴轉的餘地。”
蘇衍與裴景行也知道此時並不是追問往事的時機,前者抽出後背揹著的桃木劍,後者則拔出腰間掛著的橫刀,三人悄悄向著林子深處走去。
與此同時,萬道士的五雷咒已經唸到尾聲,天上的烏雲在天女像上空不斷匯聚,眼看著就要壓到天女像身上。
天女像沒有放棄,她依舊不停地試圖衝破周身屏障,卻一次又一次地失敗。她周身的泥塊接二連三掉落,還未觸及地面,便在天女像腳下三尺化爲一灘爛泥。
“……急急如律令!”
萬道士終於念下五雷咒的最後一句,衆人只聽見頭頂雷聲更盛,一道光蛇自烏雲中咆哮而下,帶著一身刺眼的亮光,直襲天女像!
天女像受困,無法躲閃,她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尖叫,便被光蛇穿透身體,四分五裂。
萬道士撤下符咒屏障,上前兩步,將天女像滾落到地上的頭顱撿起。
這也是萬道士第一次近距離觀察天女像的模樣,乍眼一看,他不由皺了皺眉。但這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萬道士很快鬆開眉頭,雙手捧著天女像的頭顱,走到本該是天女廟的焦土上。
萬道士纔將天女像頭顱安放在地上,突然察覺到自己腳下一動,急忙閃開。
一把黝黑的□□自地底穿出,擦過萬道士左臂,留下一道傷口。
“何人擾我清夢。”
一個低沉的聲音自地底傳來,響在衆人耳邊,帶著無上的威嚴。
有些羽林軍支撐不住,手中橫刀落地,哆哆嗦嗦地單膝跪在地上,勉強抑制住心底想要向這個聲音主人頂禮膜拜的衝動。
萬道士右手三指在左臂傷口上一劃,鮮血勉強止住,那傷口卻依舊嚇人。
一個周身黑氣籠罩的男人慢慢從地底升起,他彎下腰,撿起天女像的頭顱,抱在懷中。雖然看不清這個男人的長相,但在場的人卻莫名有一種直覺,這個男人是用怎樣的柔情在注視著天女像僅存的頭顱。
“我還以爲我會忘了你的相貌,”男人喃喃說道,“後來才發現,哪怕是在夢中,我也逃不過你這個劫數。”
萬道士上下打量了幾番,心中一緊,正想趁機悄悄退去,可他才一動,那男人就立刻察覺了。
也不知這男人是做了什麼手腳,一時間,地底鑽出無數只只剩下骨頭的雙手,牢牢抓住這些人的雙腳。
李辛駑一驚,下意識想要掙扎,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幾聲尖叫,原來是有幾名羽林軍試圖用橫刀去砍這些骷髏,結果反而被抓到地下,如今只剩下一個頭露在外頭了。
“殿下,不可!”李辛駑立刻向太子出聲示警。
太子當了三十年的鬼,除了一開始面對意外變故時的驚訝以外,他比李辛駑更加鎮定:“孤明白。”
萬道士距離鬼帝最近,只能小心周旋,故意裝出不知情的模樣,問道:“不知閣下是誰?”
“你不知道?”鬼帝擡起頭,話語間滿是不屑。
透過黑氣,萬道士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鬼帝那如同刀鋒一般銳利的兩道目光。
“我著實不知,”萬道士只能繼續裝傻,“屢屢有人來這天女廟祈福許願,結果願望才達成便死於非命。莫非,閣下是……”
“天女廟?呵呵,”鬼帝冷笑一聲,不再理會萬道士,反而轉向太子,“你這個人,不對勁。”
鬼帝的目光透過周身黑霧,直刺太子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後者瞳孔一縮,雙手縮進袖子裡,緊緊捏成拳,並未說話。
萬道士眉頭一皺,又說道:“我等乃奉天子之命,前來捉妖。閣下若是與此事無關,還請速速離開。”
“妖?”鬼帝不屑地看了眼萬道士,隨後又饒有興致地看向太子,“這裡沒有妖,卻有一個心魔深種的鬼!”
“我竟不知,這天下竟然有道士眼見鬼魂奪舍,不但不替原主驅鬼,還替這鬼賣命的。”
鬼帝說話間,衆人只覺得眼前似乎有一個黑影快速閃過,再看,鬼帝已經到了太子面前。
太子尚且來不及做出反應,便覺得心臟處感到陣陣陰冷之意。他低頭一看,原來是鬼帝的手,不知何時竟伸進他的身體中,握住了自己三十年後再一次滾燙的心。
“鬼帝,手下留情!”萬道士一顆心都飛起來了,“我們與您無冤無仇,您又何必如此……”
“現在倒是認出我來了?”鬼帝轉頭,話中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打擾了我的好夢,我還不能教訓教訓了?”
萬道士只覺得後背冷汗涔涔。誠然他們此行的目的便是趁著鬼帝沉睡時藉機奪取他的力量,但眼下這個計劃已經失敗,若是再讓鬼帝知道了……
想到這,萬道士反而沉下心來,繼續自己的謊言:“鬼帝言重了。我們只知道此處有座詭異的天女像,害死了不少人,陛下這才下旨命我等前來驅邪。”
“那你們陛下知道這個人……”
“鬼帝陛下!”萬道士高聲打斷了鬼帝的話,隨後又緊接著壓低了聲音,帶著些哀求,“您早已超脫塵世,又何必管這些紅塵之事呢?”
“我既然被稱爲鬼帝,難道還不能管一個小鬼的事情了?”
萬道士見鬼帝沒有要罷手的意思,深吸一口氣,提出了一個交易:“鬼帝陛下,您想知道您兒子的下落麼?”
鬼帝周身的黑霧感受到主人內心的震動,一瞬間凝固在半空之中。
“你說什麼?”鬼帝大怒,“你要是騙我,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麼!”
“我又怎麼敢欺騙您呢?”萬道士言辭懇切,“我知道他如今身在何處,只要您放過殿下,我一定會將他的住處告訴您。”
鬼帝還是不信:“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萬道士苦笑一聲:“這件事與我那不成器的師弟有些關係。事實上,不光是我,還有幾位道友與高僧知道此事。只是那孩子十幾年前突然失蹤,下落不明,我也是一年多前才發現他重現人世。”
萬道士見鬼帝不語,繼續說道:“鬼帝陛下神通廣大,我又怎敢欺騙與您?再退一步說,即便我欺騙了您,以您的本事,找到我後殺了我也不是難事。陛下,我的命在您眼中與螻蟻無異,可您的兒子……”
“好,我就信你一回。”鬼帝說著,將一直捏著太子心臟的手抽了出來。
太子下意識伸手去捂住胸口,才發現自己左胸上並無傷痕,甚至連一絲血跡都看不見。
“說,我兒子在哪?”
面對眼前如山如淵的鬼帝,萬道士在心裡直打鼓,他悄聲與鬼帝說了兩句話,恭敬地低下頭,直到鬼帝離開,纔再次擡起頭來。
從地下冒出來的骷髏重新縮了回去,羽林軍這才如夢初醒,將太子與萬道士團團圍住,保護在中心。
“該死!”眼看自己就要成功,卻最終功虧一簣,還如此窩囊,太子大怒之下,一巴掌打在萬道士的臉上,“要不是你那個徒弟,我們現在已經成功了!”
萬道士不敢伸手去捂,只好勸道:“殿下息怒。這次行動雖然失敗了,但我們還有機會。奪取鬼帝的能力無非是方便殿下更加快地剷除異己,順利登基,我們還有其他方法。”
“我已經等了三十年了,”太子恨恨道,“好不容易有一條捷徑,居然就這麼沒了!還有,你剛纔說鬼帝有兒子,我怎麼不知道?”
萬道士不好明說:“這件事與我那師弟有關,我也只是有所耳聞罷了。”
太子顯然不信,皺起眉頭問道:“既然只是耳聞,爲何你知道鬼帝兒子的下落?”
“鬼帝對那天女像如此珍愛,想必這天女像原主是鬼帝心愛的女人。這尊天女像的長相,倒是像極了我見過的一個人。”
太子起了好奇心,吩咐旁邊的羽林軍:“去,把天女像的頭給我撿回來。”
鬼帝知道兒子下落之後,原本在他手中的天女像頭顱便被扔到了一邊。羽林軍很快找到了天女像的透露,兩人合力才勉強搬動,呈到太子面前。
太子細細端詳許久,說道:“這長相,我似乎在哪裡見過。鬼帝的兒子現在在哪呢?要是掌控了他,那我們或許就能與鬼帝結盟。”
萬道士心頭一顫,慌忙勸說太子打消這個念頭:“殿下,陰陽相隔,人間的事情與鬼帝無關,鬼帝也絕對不會忍受一個凡人用他的兒子來脅迫他。鬼帝就這麼一個兒子,爲了他兒子的安全,他說不定會把所有知道他兒子下落的人都殺了。我不告訴殿下,也是爲了殿下著想。”
想起剛纔渾身上下冷到骨髓的痛苦,太子嘴角抽了幾抽:“他既然那麼厲害,只要他想殺我,我知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
萬道士搖頭道:“殿下,天子受命於天,哪怕是鬼帝,也要避讓三分。等我們回到宮中,有天子之氣護體,鬼帝便不敢輕易動手。可如果鬼帝覺得我們於他是個威脅,發起瘋來,那可是上天也阻止不了的。”
太子這纔打消了念頭,伸手在天女像死氣沉沉的頭顱上彈了一下:“行了,這次好歹是把天女像給解決了。把這個毀了,回宮吧。”
在場的人並沒有注意到,一絲黑線從天女像口中飄出,快速鑽進太子衣袖裡,轉瞬便不見了。
幾個羽林軍當場抽出橫刀,將天女像頭顱劈成數塊,天女像的嘴巴一分爲二,一高一低,遠遠看去,似乎是一個滿是輕蔑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