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果然準備了一桌子的好菜,尤其是清燉鯽魚和鹽蘸羊肉這兩道蘇衍愛吃的菜,全擺在蘇衍面前了。
裴景行落座後,見到桌上的擺放,笑著對福伯說道:“福伯,你今兒個可是偏心過了頭。”
福伯看著裴景行長大,自然知道他這是在與自己開玩笑,便笑著回答道:“蘇道長難得來一次,自然要好生招待了。更何況要不是有蘇道長在,少爺您可就寧可啃三四塊胡餅將就過去的。”
福伯看蘇衍有些不在狀態,便笑著說道:“少爺與蘇道長慢用,我先下去了。”
蘇衍這纔回過神來,忙朝著福伯微微一笑:“謝謝福伯。”
“怎麼了?”等福伯走後,裴景行問道,“剛纔烏鴉說起城中有孩子和少女失蹤之後,你就一直恍恍惚惚的。”
“今天上午,我碰見那個牛春輝了,他的馬車在路上橫衝直撞,我就使了個小把戲,把路邊的一塊石頭移到車轍上。”想起自己這個小把戲,蘇衍還頗爲自豪,稍稍得意了一會兒,繼續說道,“結果我從他馬車裡找到一個四五歲大小的孩子,雙手被反綁在身後,嘴角邊緣有傷痕,似乎是被繩子綁過。牛春輝一開始說這孩子是他朋友的兒子,他只是暫爲照顧,結果那孩子壓根就不認識他。”
“讓牛春輝來照顧?”裴景行被這話給逗笑了,“就他,別給人添麻煩就謝天謝地了,還想照顧孩子?這謊話編起來也不過腦,四年了,人倒是沒變。”
蘇衍聽裴景行這麼說,越發堅定自己的判斷:“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被嚇到的緣故,孩子說不出自己傢俱體的位置,後來我就把這孩子拜託給太玄觀一個相熟的道童,拜託他將孩子送回去。”
“你覺得牛春輝可能和西京最近孩童少女失蹤的案子有關?”
蘇衍謹慎地點頭:“一個國公的孫子,無緣無故綁一個孩子做什麼?”
裴景行低頭沉思片刻,突然臉色一變,但很快,他又恢復如常:“我們光在這亂猜也不是回事,先吃飯吧。等吃完飯,烏鴉那邊你多費點心,牛春輝那邊我去試試。”
蘇衍沒料到裴景行會對自己隱瞞,他與牛春輝並不相識,雖然不知道爲何牛春輝每次看到他,就跟三天沒吃過飯一樣湊過來,但那目光讓蘇衍很不舒服。裴景行認識牛春輝,兩人之間似乎還有一些恩怨,牛春輝那邊交給裴景行,蘇衍是再放心不過的了。
兩人用完了飯,裴景行問起蘇衍那道童的名字。
蘇衍沒多想:“一起去吧。”
裴景行擺手道:“烏鴉那邊隨時會有消息傳來,我們兩個都走了,他們萬一得了消息,回來告訴誰去?”
田七很沒有眼見力地開口:“可以告訴某,某再去道觀找蘇道長。”
裴景行掃了一眼田七,後者立馬噤聲,一蹦一蹦地躲到蘇衍身後,自以爲這樣裴景行就看不到他了。
裴景行一攤手:“你看,我就看他一眼,他就怕了。從這裡到太玄觀那麼遠,路上隨時有危險,消息萬一送不到怎麼辦?”
蘇衍果然被說動了,看了一眼躲在自己腳邊的田七,嘆了口氣:“好吧。”
蘇衍這目光實在是有損田七的自尊心,他挺起胸膛剛想說話,結果裴景行的目光又瞪過來了。這時候可不是給自己找回場子的合適時機,田七把剛挺起的胸膛縮了回去,繼續往蘇衍身後挪動。
“那,某就留下來陪蘇道長吧。”
裴景行一笑:“我讓福伯再給你們準備寫點心。田七,你記得等福伯走了再出來,免得嚇到他老人家。”
田七聽說有點心吃,頗爲開心,對裴景行的稱呼都高了好幾個臺階,從蘇衍身後探出一個腦袋來:“裴街使放心,某一定會保護好蘇道長,不嚇唬到其他人的。”
裴景行對著一個青蛙也是無奈,喊來福伯吩咐了幾句,便起身回後院的屋裡換了一套便服。龍首虎牙槍太過張揚,他就只拿了一把慣用的橫刀,掛在腰間。
“裴街使?”太玄觀中一個道童見到裴景行,連忙迎上來。
“裴街使是來找蘇道長的麼?蘇道長今天一大早便外出了。”
“不是,我是來找一個叫張慧的道童。”裴景行張望了一圈,“今天太玄觀裡怎麼這麼多人?”
道童壓低聲音道:“裴街使應該知道這兩天西京裡不少孩子丟了的事情吧?這些人都是來請觀中道長們做法,替他們找那些孩子的下落。”
“哦?”裴景行追問道,“可有下落。”
道童搖搖頭:“找人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要耗費不少精力呢。很多道士寧肯收妖捉鬼,也不願意去找人。”
裴景行想起自己剛認識蘇衍那會兒,蘇衍便替自己找到李老道的下落,又問這道童:“爲何?”
道童回答道:“鬼不得留在人間,害人的妖必遭天譴,所以道士們捉妖驅鬼是替□□道。但人乃萬物之靈長,又豈能讓他人輕易計算呢?所以啊,一般道士只能算出一個人的大致方位,並不能找到那個人真正所在之地。”
裴景行想起蘇衍那幾只蝴蝶,莫名有些不安:“如果真要找呢?”
道童又回答道:“這就要看那位道士的本事了。本事夠的,只是多耗費一些精力,之後休息幾天就好了。但如果本身本事不夠還硬逞強的,貿然行事,之後必然對身體有所損害。”
裴景行回想這幾個月來,蘇衍活蹦亂跳的模樣,算是放心了,繼續說起正事:“那張慧呢,張慧在觀中麼?”
道童搖頭道:“張慧他早上也出去了,好像是蘇道長救下來一個孩子,便拜託他把孩子送回家去。”
裴景行點點頭:“我知道了,多謝。”
道童又說:“裴街使客氣了。不知裴街使找張慧有什麼事,等他回來,我也好告訴他。”
“沒什麼,我晚間再過來一趟。”
裴景行在太玄觀撲了個空,他想起正好太玄觀附近就有兩家染坊,不如先去那兒看看,運氣好的話,保不定能碰到張慧。
如今正是下午,路上人並不多,裴景行走在路上,突然聽到一牆之隔的坊內有毆打聲傳來。
“小兔崽子,你還敢跑!剛跑的不是挺得意的麼?啊!現在怎麼不跑了?”
有人啐了一口,斷斷續續地罵道:“你們……你們搶孩子,我……我要告官去!”
“呦呵,還敢告官?”先前那人又罵道,“我倒要看看,一個死人是怎麼告官的!都給我上,打死了扔河裡餵魚去!”
裴景行聽到這,快速觀察了一下四周,並沒有發現什麼入口。
此時,坊內已經響起拳打腳踢的聲音,裴景行連忙後退幾步,隨後快速跑向有兩人多高的牆。他一腳踩在牆上,借力向上一躍,另一隻腳隨後跟上,如此反覆了三四次,他整個人便趴在了牆上。
坊內的人察覺到動靜,擡頭見到裴景行,有幾個人立刻撒腿要跑:“快,快跑,金吾衛來了!”
裴景行一躍而下,護在牆角被打之人的前面,拔出橫刀,厲聲喝道:“金吾衛在此,誰敢作亂?”
另外幾個人也醒悟過來,轉身要跑。裴景行快步追上,抓住其中一個人的肩膀,稍一用力,那人便吃痛地喊了出來,膝蓋一彎,跪在地上不住求饒。
這時,其他人已經趁亂往四面八方逃了,裴景行再想追,已經是追不上了。
他將人雙手反剪在身後,押著人走到被打之人前面,說道:“沒事了,你還起得來麼?”
縮在牆角抱著頭的人點點頭,扶著牆慢慢站起來,露出一張鼻青臉腫的臉來。
“裴街使?”
此人和蘇衍的年紀差不多,裴景行卻並沒有見過他,當下問道:“你是誰?”
“我是太玄觀裡的道童,叫張慧,曾經見過裴街使。”
張慧?
這不是自己要找的人麼!
裴景行驚訝之餘,手中的力道小了三分。本被他束縛住的人趁機用力,掙脫開裴景行的鉗制,轉身便朝著裴景行天靈蓋重重打下!
裴景行反應極快——對方剛一掙脫,他就有所警覺。他一個側身躲過,橫刀出鞘,直接架在這人的脖子上。
橫刀在這人的脖子上切開了一條口子,雖然還不至於流血,但那森森寒氣卻讓此人不敢輕易動作。
“怎麼,沒膽了?”裴景行掃了眼張慧,問道:“有帶繩子麼?”
“沒有,但是有衣服,就是爛了點。”張慧連忙撿起地上一件破爛的衣衫來,似乎是一件道袍,應該是張慧今日穿的,被打的時候破了,掉在地上。
“把他雙手綁上。”
等張慧將這人雙手反綁在身後,裴景行才收起橫刀,代替張慧站在此人身後:“當街毆打百姓,牛國公真是好家教啊。”
被綁的人和張慧俱是一驚,後者驚問道:“裴街使的意思,這個人是牛國公的家僕麼?”
裴景行一邊押著對方往該坊武侯鋪的方向走去,一邊問張慧:“我問你,你最近可得罪過什麼人?”
張慧搖頭道:“我雖然沒什麼本事,但總知道什麼叫老實本分,偶爾和觀中其他道童吵架是有的,但並不是什麼大事,其他的,便沒有了。”
“那我再問你,你家中可有大筆錢財?”
張慧還是搖頭:“不瞞裴街使,我自幼便沒了雙親,其他親人也從未聽過,還是當年的鄰居可憐我,送我來太玄觀的。”
裴景行繼續問:“你既沒有得罪人,又沒有大筆錢財惹人眼紅,爲何今日有這麼多人要毆打你一個,還打算活活打死你?”
張慧聽到“打死”二字,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往常聽到這兩個字,張慧也只當是聽過就罷了,如今他自己是差點親生經歷,要不是裴景行及時出現,他可能真的會被這羣人打死。
裴景行餘光看了眼張慧的反應,又問:“想明白了?”
張慧雖然不是聰明絕頂之人,但這前因後果一串,就懂了:“今天早上蘇道長交給我一個孩子,說是被誘拐的。莫非是這羣匪徒上門尋仇?難道……難道說,那匪徒是牛國公?”
“牛國公倒還不至於,”裴景行冷眼瞧著面前的犯人,“蘇衍是從牛春輝翻了的馬車裡找到那孩子的,找到的時候孩子的雙手還被綁著。要是馬車沒有傾翻,牛春輝打算把這孩子綁到哪裡去?”
“你血口噴人!”犯人此時突然大喊大叫起來,“救命啊,救命啊,金吾衛打人啦,金吾衛要殺人啦!”
裴景行一行人現在已經走到坊裡熱鬧的地方,過往的行人馬車不少,經犯人這麼一喊,不少路過的行人紛紛停下來,好奇地打量這三個人的組合。
犯人洋洋得意,嚎叫道:“都來看啊,金吾衛不分青紅皁白就抓人啦。”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與旁邊的人對著這三個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犯人愈發得意,叫得也就越大聲。
本以爲裴景行會慌慌張張向路人解釋,這樣他纔好趁亂逃走,卻不料裴景行乾脆地用橫刀刀鞘重重從他膝蓋後面一敲,他一個踉蹌,不由自主跪倒在地。
“當街毆打別人,我還不能抓你了?”裴景行手上用力,把人提了起來,“怎麼,仗著後頭有人撐腰,就敢在西京肆意妄爲了?”
聽了裴景行說的,圍觀的人看向那犯人的眼神就不對了,加上旁邊還有一個鼻青眼腫的小道士在,似乎驗證裴景行所言不虛。
看著面如死灰的犯人,裴景行冷冷掃過衆人:“金吾衛辦案,閒雜人等速速避開。”
圍觀的人羣立刻讓開一條路,裴景行押著犯人,大搖大擺地往武侯鋪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