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 蘇道長,外面有一個自稱是黎家管事的人,想要見蘇道長。”
“黎家?”裴景行放下筷子, “黎家的管事怎麼來了?”
傳話的小廝一頭霧水:“詳細的情況我也不知道, 那黎家管事說, 前兩天幸得蘇道長出手相助, 他家三小姐才逃過一次劫難。只是今天一早黎家三小姐身上又出現異樣, 黎家二老沒有辦法,這纔打發他過來打擾蘇道長。”
兩天前,那就是裴景行與蘇衍出門踏青的日子。兩人立刻想起那天在草地上雙腳流血卻還堅持跳舞的姑娘, 知道這件事一定不同尋常。
蘇衍與裴景行對視一眼,二人心靈相通, 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樣的打算。裴景行交代小廝:“你把他帶去前廳。”
“是。”
小廝領命, 退了下去。
“這件事你怎麼看?”
蘇衍搖搖頭:“這件事很奇怪。那天我在她身上看到到半點妖氣, 並不像是被邪祟侵擾或是附身的樣子。”
“不是邪祟?”裴景行愈發想不通了,“難道是突然失心瘋了?”
蘇衍還是搖頭:“現在誰也不好下結論, 還是先走一趟,去見見再說。”
裴景行不由問道:“你要去見?”
蘇衍一愣,反問道:“難道不去麼?”
裴景行摸了摸鼻子:“也不是不去,就是覺得對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總是見到外男不大好。”
其實周朝民風開放, 對女性的束縛並不大, 不管是小家碧玉還是大家閨秀, 都不用守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規矩。至於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大大方方地見外男, 那同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裴景行這麼說, 無非是想起那天黎三小姐身邊侍女看著蘇衍的目光,有些不高興罷了。
蘇衍不是不開竅的木頭, 自從與裴景行互相剖白之後,對與裴景行的感情是珍重又珍重。他當然明白裴景行此時的心理,不由笑出聲來:“裴少爺是擔心自己的魅力比不上一個侍女麼?”
裴景行發現自己的小心思被蘇衍發現了,假意咳嗽兩聲:“你覺得我是那種小氣的人麼?”
蘇衍故意裝出一副放心的樣子:“那好,我就和那黎家管事走一趟。”
“我與你一塊去,”裴景行急忙說道,還不忘加一句解釋,“你都看不出黎三小姐身上是否有邪祟的氣息,可見這裡頭還藏著不少秘密,說不定還有危險。反正我現在左右無事,就和你一塊去,萬一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也好幫你一把。”
蘇衍笑得瞇起了眼睛:“好,那就麻煩裴少爺給我打下手了。”
裴景行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著了蘇衍的道,又好氣又好笑,只覺得這樣的蘇衍愈發讓自己愛了,放下便把蘇衍抱進懷裡,雙手去撓蘇衍的癢癢肉:“還拿不拿我尋開心了,嗯?還拿不拿了?”
蘇衍被撓得止不住笑,眼角已經沁出淚水,連連求饒:“不拿了,再也不拿你尋開心了。”
裴景行在蘇衍額頭上親了數口,這才意猶未盡地放開蘇衍:“先記在賬上,到時候有你好受的。”
蘇衍揉了揉自己發紅的臉蛋,沒去理他。
黎家管事見到裴景行與蘇衍並肩而來,眼前一亮,趕緊起身拜道:“見過裴少爺,見過蘇道長。”
“不必多禮了,”裴景行與蘇衍落座,“怎麼稱呼?”
“小的姓孫,”孫管事笑著說道,“前兩天多虧蘇道長出手相助,我家老爺本來一早就想登門答謝的,只是又怕唐突了蘇道長,所以一直拖到現在。”
蘇衍與裴景行都不喜歡這種繞彎子的說話方式,蘇衍直截了當地問道:“你這次來到底有什麼事?”
孫管事臉上有些尷尬。他這次來裴府,的確是有求於蘇衍,而且他對應門的小廝也沒有刻意隱瞞。只是孫管事擔心直接說會惹得蘇衍不快,這才藉著兩天前的事情,把道謝當做開場白。
如今蘇衍這麼直爽,孫管事也不好再繞圈子了,他那勉強裝出來的笑臉很快被沉重的表情代替,嘆了口氣,說道:“實不相瞞,今天一早,三小姐身邊的丫鬟突然發現三小姐赤腳站在地上,不停地跳舞。幾個丫鬟一起拉三小姐,都沒法阻止三小姐。後來還是老爺發話,用綢緞把三小姐的雙手雙腳綁起來。可即使這樣,三小姐還是拼了命地想要站起來跳舞。老爺實在是沒辦法,這纔派我來找蘇道長,懇請蘇道長能過黎府一趟,看看三小姐。”
蘇衍與裴景行早就商定好了,點頭道:“好。”
孫管事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他懷裡還揣著幾張銀票,本打算說完自己的來意,等蘇衍假意推拒之後,再拿出來孝敬給蘇衍。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孫管事大喜過望,“我已經備下轎子,就在府外恭候蘇道長大駕。”
裴景行大手一揮:“不必了,我們騎馬過去。”
孫管事很是驚嚇:“裴少爺也去?”
裴景行一挑眉毛:“怎麼?我不能去?”
“當然不是,當然不是了。”孫管事賠笑道,“有裴少爺在,那我們家老爺可就更加安心了。”
黎府裡一片寂靜。或許是提前收到了命令,所以裴景行與蘇衍一路上除了花園裡幾個忙著修剪枝椏的僕人以外,就再也沒有見到其他人了。
“老爺和夫人都在三小姐的院子裡。”孫管事一面領路,一面解釋著。
正說著,小路的另一邊走來一個有些眼熟的侍女。
“孫管事,是蘇道長請來了麼?”那侍女先是和孫管事打了一聲招呼,接著又對裴景行與蘇衍二人行禮,這才繼續說道,“兩天前多謝蘇道長出手相助,我在這裡再替小姐謝過蘇道長了。”
蘇衍這纔想起來,這個侍女正是兩天前向自己道謝的那個。
“挽朱,你怎麼來了?”孫管事見到這個三小姐的貼身侍女,還以爲是三小姐又出什麼狀況了,不由緊張起來,“三小姐怎麼樣了?”
挽朱笑著說道:“三小姐已經好了呢,這不早飯還沒來得及用,這會兒正喊餓,小廚房那裡正忙著給三小姐重新準備吃食。”
“那……”孫管事又問,“你不在三小姐身邊伺候著,出來做什麼?”
挽朱繼續笑著說道:“是三小姐特地叮囑我,讓我出來找蘇道長的。”
蘇衍指了指自己:“找我?”
“正是。”銀珠點點頭,說道,“三小姐說,讓蘇道長白跑一趟,實在是過意不去。好在老爺已經答應,送蘇道長一匣子寶珠當做謝禮,小姐特地命我親自送過來,給蘇道長賠個不是。”
孫管事愈發迷糊了:“這……這蘇道長來都來了,不去給三小姐看看?”
挽朱搖頭道:“小姐既然已經好了,那就不必再勞煩蘇道長了。”
孫管事又說:“可是前兩天小姐不也是好轉了一會兒,今天早上又犯病了麼?要我說,蘇道長來都來了,幹嘛急著送人家走呢?不如請蘇道長進去給三小姐瞧一瞧,免得真的是衝撞到了什麼邪……”
“孫管事!”挽朱嚴厲地打斷了他的話,“這件事老爺夫人也同意了,我想還輪不到孫管事你在這裡做主吧!”
黎家夫婦總共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對這個小女兒是萬般寵愛,連帶著她身邊的侍女在黎家都很有面子。孫管事雖然平時也算得上是黎家老爺身邊得用的人,但能頂替他的人並不是沒有。也因爲這個原因,面對收起笑容的挽朱,孫管事沒有再堅持。
“蘇道長,裴少爺,這次實在是對不住,讓二位白跑一趟了。”
上頭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到最後出面道歉的還是那倒黴的孫管事。他一個勁地衝著蘇衍與裴景行鞠躬,嘴上連連道歉。
“沒關係,”蘇衍倒是並不在意,“三小姐無事便好。”
“既然三小姐沒事了,那我們就不叨擾了。”裴景行也樂得早些回去——佘九郎昨日派了小妖給他們送來帖子,說自己的新洞府已經佈置完畢,正好前些日子得了一批上好的葡萄酒,打算三日後在新洞府辦一場酒宴,裴景行與蘇衍還得準備送給佘九郎的禮物。
挽朱上前,雙手奉上一個精緻的小匣子:“這是小姐的歉意,還請蘇道長收下。”
蘇衍自然是拒絕的:“不必了,我也沒幫上什麼忙。”
挽朱堅持道:“蘇道長怎麼會沒幫上什麼忙呢?兩天前的事情,多虧了蘇道長呢。蘇道長,還請收下吧,要不然,小姐心裡會過意不去的。小姐還命我親自送蘇道長出去,孫管事,你先去忙吧。”說到最後一句時,挽朱轉了轉眼珠子,拿眼角的餘光去示意孫管事。
孫管事無奈地和裴景行與蘇衍行禮,站在原地目送三人離開。
挽朱將二人送到偏門處,在距離守門的小廝三丈開外時,突然停了下來,說道:“蘇道長,裴少爺,這次麻煩你們多跑一趟了。”
她再次將匣子奉上:“這是老爺夫人與小姐的一片心意,還請蘇道長收下。”
蘇衍還想拒絕,裴景行卻伸手替他接過,放在手上顛了顛,無端端地笑了一聲:“就這麼點,也想當做封口費?”
挽朱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了:“我不明白裴少爺在說什麼。偏門已經到了,我還要回去伺候小姐,恕不遠送。”
裴景行冷笑一聲:“我不管你家小姐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總之記住一點,我絕對不允許你們把蘇衍牽扯進來。看在你們主僕二人一介女流,這次的帳就算了。要是再有下次,可別怪我不客氣!”
裴景行可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身上自帶著一股尋常貴公子沒有的冷冽殺氣,他此時板著臉說話,挽朱早就被嚇得瑟瑟發抖。
“我……我不知道裴少爺在說什麼,我……我去……我去伺候小姐了。”
挽朱落荒而逃。
離開黎府後,蘇衍騎在馬上,看著裴景行手中那個精巧的匣子,忍不住開口問道:“怎麼回事?”
裴景行隨意把匣子放入馬背一邊的口袋裡,回答道:“那個什麼三小姐,應該是裝出來的。”
“裝的?”
裴景行解釋道:“你都說她身上沒有半點邪祟的氣息,就說明和鬼怪沒有問題。”
蘇衍還是不信:“可是上次我在她額頭上貼了符紙,她才停下來啊。”
裴景行反問道:“那這次呢?”
“這次?”蘇衍不解,“這次我沒有見到人,不能輕易判斷有沒有邪祟搗亂。”
“你不覺得奇怪麼?我們還沒見到人,人家的侍女就急吼吼地出來趕人,還送了一匣子的寶石。”
蘇衍想了想,說道:“那侍女不是說,是黎家三小姐心裡面過意不去,加上兩天前的事情,所以才特意送的麼。”
“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要不是走在街上,裴景行恨不得伸手去敲敲蘇衍的小腦袋,把人給敲開竅了。
“她們不是妖怪,和我們也沒有交情,”蘇衍是很分得清對象的,像黎家三小姐和挽朱這樣的人,在他看來對自己並沒有什麼危害,也就不會去深究她們的言語舉止間是否有所蹊蹺。
裴景行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的心上人吧,要說笨,那絕對不笨,憑著一身本事在短短一年間就在西京闖出了名堂,連皇宮中的天子都對他有所耳聞;可要說聰明,又往往會犯迷糊。
罷了罷了,自家的心上人,偶爾犯迷糊那也是極好的。
“要是送謝禮,就不至於拖上兩天。而且黎明那麼寶貝自己的女兒,聽說踏春時發生的事情,怎麼著也應該再請道士去家中相看一番,怎麼可能拖到今天,等自己女兒又開始不停跳舞了,纔來找我們?還有,我們都已經進了黎府,黎明爲什麼急得都不讓我們看上一眼,就又把我們請出去了?”
“也是,”蘇衍這下明白過來了,“我記得之前方奶奶不放心自己的小孫子,隔三天就請我去她家上上下下檢查一遍,就怕又有快要死的人找她孫子當替死鬼。”
說起這件事,裴景行心有餘悸:“可不是,過了一個月才消停。”
蘇衍還是想不明白:“黎明不擔心自己女兒麼?”
裴景行冷笑了一聲:“只怕不是他不擔心自己女兒,而是他的女兒擔心我們過去之後,她的謊言就會被戳穿了。”
對上蘇衍疑惑的目光,裴景行這次的笑容十分溫暖:“總之既然是他們說不用了,我們就不必再想這件事了。”
接下去的第三天、第六天、第七天,孫管事連續三次來裴府,臉色是一次比一次難看,最後一次連他自己都過意不去了。
“我這次……”
“孫管事,請回吧。”應門的小廝冷冷地打斷孫管事的話,“我家少爺與蘇道長不是你們黎家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僕人。西京那麼多道長,孫管事另請高明吧。”
面對緊閉的兩扇朱門,孫管事是一點脾氣都發不出來——就算是他自己,三番兩次被人這般戲弄,早就該發火了。
孫管事嘆了口氣,無奈地搖著頭,轉身回了黎府。
十天後,孫管事與挽朱一道前來,依舊被小廝拒之門外。
只是這一次,挽朱哭得梨花帶雨,孫管事也是面帶愁色,不停地請求著裴府的小廝進去替自己通傳一聲。
小廝沒了耐性,一甩手,便把挽朱甩開,扭身就要關門。
挽朱一隻腳伸了過去,愣是擋住了這扇門。她不顧腳上的疼痛,上前用力一推,將門推開,隨後雙膝一彎,跪在了地上,哭著求道:“還請通傳一聲,我家小姐她……她死得不明不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