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兄, 堂兄,趕緊的,咱們昨兒個約好要去郊外踏青的!”
一大早, 裴懷玉就在裴景行門前開嗓。
裴景行沒好氣地推門出來, 將手中的龍首虎牙槍往裴懷玉懷中扔去:“大早上的吵什麼吵?你是叔叔的板子沒挨夠, 還是明瑯郡主的哭聲沒聽夠?”
裴懷玉可不敢伸手去接這來勢洶洶的龍首虎牙槍。他非但沒接, 還往旁邊走了幾步, 生怕被這槍掃起的餘風吹到。
“堂兄,你忘啦?我們昨天約好的,今日一起去踏青啊!”
裴景行被裴懷玉這麼一喊, 愈發(fā)覺得太陽穴隱隱作痛,擺手說道:“我怎麼不記得了。”
“堂兄, 你這可是出爾反爾啊!”裴懷玉上前去拉裴景行, “我不管, 馬車都備下了,走走走。我可是聽說了, 今兒個好些姑娘也要去郊外踏青呢。”
裴景行甩開裴懷玉,撿起地上的龍首虎牙槍:“我這幅樣子怎麼去?你先等著,我去洗漱。”
裴懷玉拍手道:“好,那我就等著。堂兄,你可別把這桿槍帶過去, 小心嚇壞姑娘們。”
裴景行洗漱穿戴後, 看了眼牀邊的龍首虎牙槍, 想起了剛剛裴懷玉說的話。他這輩子自認爲親人緣單薄, 父母在他年幼時便已過世, 叔叔裴瓊常年在外,也照顧不到自己, 其他遠些的親戚更是早就沒了聯(lián)繫。算下來,裴懷玉算是他最親的親人了。
既然自家堂弟說不帶槍,那就不帶吧。
裴景行這麼想著,走出屋外。可是他心頭像是被罩了一層黑紗,分量不重,卻給前景添了些陰霾。裴景行思索再三,終究還是返回屋中,去將龍首虎牙槍帶上。
裴懷玉早就在馬車邊上等著了,看到裴景行提著□□走來,苦著一張臉說道:“堂兄,你怎麼把這兇器帶來了,就不怕嚇壞姑娘們麼?”
裴景行答道:“我只是去踏青。”
“是是是。“裴懷玉不情不願地先上了馬車,找了一角坐下,擺出一副和龍首虎牙槍勢不兩立的態(tài)度。
裴景行也懶得理會這個行爲偶爾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堂弟,進了馬車裡,乾脆坐在另外一角,將手中□□放到離裴懷玉遠的一邊。
今日春風徐徐,正是踏青的好日子。出城的人中也多了不少帶有標誌的馬車,顯然不少達官貴人的家眷也選在今天去踏青。
裴懷玉早早就約好了幾家人,這回是秦家做東道主,正巧他們家在郊外有一大片馬場,幾個小年輕一商議,乾脆就決定去那打馬球。
其實踏青也好,打馬球也好,都只是一個藉口而已。這些家眷平日裡不能隨意出門,比起盲婚啞嫁,不如藉著踏青的名頭來相看,萬一成就一段好姻緣呢?
只是這件事對裴家兩兄弟而言卻是無關了。裴懷玉主要是因爲他身份尊貴,裴瓊將軍和明瑯郡主的兒子,哪是說嫁就能嫁的?明瑯郡主不發(fā)話,誰也不敢隨意試探。而裴景行雖然也是名門子弟,又擔任金吾衛(wèi)左右街使一職,但自從西域回來,太子閉宮不出,裴景行日漸孤僻,明眼人都知道他的前途算是毀了。
說白了,這兩兄弟就是前者拖著後者來湊熱鬧的。
裴懷玉一到了地,就歡脫開來。與幾個關係不錯的世家子弟打了招呼後,他就開始吹自家堂兄:“可別怪我沒提前說,今天誰跟我堂兄一隊,那就贏定了。”
“哦?”柳矢忠不服道,“裴街使厲害,我們幾個也不差啊!今天不如就由我來領一隊,向裴街使討教一二。”
他話音剛落,便有人接道:“早就聽聞裴街使武藝超羣,不知這馬球是否也如同武藝一般傲視羣雄。柳兄,我與你一隊,一塊兒向裴街使討教!”
裴景行在一旁聽著,本想開口拒絕,恰好這時又來了一羣人,爲首一人開口道:“裴街使,我跟你一隊。”
裴景行本不欲答應,裴懷玉適時開口道:“加我一個,今天就讓這柳家小子輸?shù)眯姆诜!?
眼下氣氛正好,裴景行不願掃了裴懷玉的興,只好暫時忘記心中隱隱的不安感,將龍首虎牙槍放到一旁,與裴懷玉等人前去挑馬換裝。
裴景行今天是乘裴懷玉的馬車來的,好在馬球場的主人已在馬球場邊準備了十餘匹良駒,供春日前來遊玩的客人使用。
裴懷玉對馬的瞭解僅限於外觀和大概的血統(tǒng),這會兒就要靠自己堂兄來幫他挑選一匹適合的小馬。
裴景行知道裴懷玉勝負欲不強,加上明瑯郡主對裴懷玉溺愛有加,裴景行便特意去找性格溫和的駿馬。
他看中一匹,正要伸手去牽,不料途中一隻手搶先他一步,把繮繩握在了手中。
裴景行順著手臂望去,卻是一個生面孔。
“蘇小弟好眼光。”柳矢忠鼓著掌走過來,“裴街使也看上的馬,可見是千里挑一。不過凡事講究一個先來後到,既然是蘇小弟先到,裴街使,不如忍痛割愛吧?”
裴景行沒有答話,他的目光牢牢地釘在這個陌生少年的臉上。不知爲何,明明是第一次見面,裴景行卻覺得自己和少年十分熟悉,兩個人似乎一起經(jīng)歷了不少的冒險,一路走到今天。
柳矢忠見裴景行不答話,又轉(zhuǎn)頭笑著與裴懷玉說:“懷玉,你說呢?”
裴懷玉自然是無所謂:“柳兄說得對,凡事講究一個先來後到,我們再去選一匹馬就是了。”
說著,裴懷玉催促裴景行:“堂兄,我們快走吧。”
裴景行卻恍若未聞,問眼前的少年:“在下裴景行,不知閣下貴姓?”
少年微微一笑,右邊露出一個小小的梨渦:“免貴姓蘇,單名一個衍字。”
柳矢忠這纔想起還沒有給裴家二兄弟介紹,開口說道:“這位是剛來西京求學的蘇衍,是我家的遠房親戚。”
裴懷玉喜愛交友,加上蘇衍生得好看,帶著笑容的臉讓人一見就覺得親近,也不等柳矢忠繼續(xù),就自我介紹說道:“我叫裴懷玉,這位是我堂兄,裴景行,如今在金吾衛(wèi)當街使。”
蘇衍放下繮繩,對二人行禮道:“久仰大名。”
裴景行不知爲何,心中升起一股子不悅,口氣也就冷了三分:“哦?沒想到蘇公子身爲外鄉(xiāng)人,也聽過我們兄弟二人的大名?”
裴懷玉聽了,有些驚訝。他知道裴景行爲人冷漠,高鼻樑薄嘴脣,不笑的時候看著很不好親近,但從未對陌生人如此無禮。他當下小聲與裴景行說道:“堂兄,也就是客氣客氣。”
蘇衍倒是不在意,依舊是微笑以對:“是啊,也就是客氣客氣。”
裴懷玉發(fā)現(xiàn)自己與裴景行的悄悄話被蘇衍聽到了,不好意思地憨厚一笑。
裴景行還是盯著蘇衍,不說話。
“好了好了,”柳矢忠打圓場,“時間差不多了,兩位裴家公子,趕緊吧!”
蘇衍毫不畏懼裴景行的目光,挑了挑嘴角:“球場上見。”
馬球場上,衆(zhòng)多少年你追我趕,你搶我爭,好不熱鬧。
馬球場下,名門淑女們端坐在自家華蓋下,有些心急的則跑到了球場邊緣,爲自家兄弟吶喊助威。
“蘇小弟,你與裴街使是有什麼仇怨麼?”柳矢忠趁著擦汗間隙,問一旁路過的蘇衍。
蘇衍笑著搖頭:“頭一次見。”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柳矢忠看著不遠處盯著他們的裴景行,只覺得頸後一涼,“該不會是你進京這幾日犯了什麼錯處,正巧被他發(fā)現(xiàn)了吧?”
蘇衍還是笑著回答:“誰知道呢?”
說完,他也不等柳矢忠繼續(xù)廢話,直接騎馬朝著拿到球的裴懷玉衝去。
裴景行的目光自始至終沒有從蘇衍身上挪開,眼看他快速朝著裴懷玉衝去,立刻上前阻攔。
兩人都不肯讓步,兩匹馬撞在一塊,二人齊齊摔了下去。
裴景行只覺得渾身疼痛,受驚的馬前蹄高高揚起,隨後狠狠朝著他的頭踩下!裴景行聽到自己的頭蓋骨發(fā)出一陣碎裂聲,幾塊碎裂的骨頭從眼前落下,掉到地上又彈了起來。
莫名的,他費力地扭轉(zhuǎn)自己的脖子,想去看一邊蘇衍的情況。只見蘇衍上半個腦袋都被踩爛了,卻還保持著最早見面時的那一抹微笑。裴景行甚至還能看見蘇衍右邊嘴角若隱若現(xiàn)的小酒窩。
這就是死亡麼?
奇怪,爲什麼我還有意識?
裴景行看著蘇衍的微笑愣神。
太奇怪了。裴景行不懂自己今天的反常,不懂自己爲何如此針對蘇衍。
那種感覺,就像是眼前的蘇衍把自己珍視的一個人搶走了。他必須要打敗這個蘇衍,才能把那個人搶回來。
一生出這個念頭,眼前的一切就開始時間倒流。裴景行感覺到自己渾身的骨骼肌肉復位,穩(wěn)穩(wěn)地坐回到馬上,馬兒一路倒退,回到馬廄。
第二次,裴景行在桃花樹下見到冷著一張臉的蘇衍。
不,不對。
裴景行望著蘇衍的雙眼,在心中告訴自己。
眼前的這個人,奪走了自己的珍愛之人。但那個人,又是誰呢?
時間倒流。
第三次,裴景行在橋上遇見無聊餵魚的蘇衍。
裴景行紅著雙眼,死死盯著無視自己存在的蘇衍的側(cè)臉。
那個人,那個人是誰?爲什麼會長得和蘇衍一模一樣?
第四次,裴景行在街上遇見手握糖葫蘆的蘇衍。
第五次,裴景行在街角碰到低頭觀察的蘇衍。
那是自己的愛人!
裴景行終於意識到,自己身處幻境之中,有人頂著蘇衍的臉,誘惑自己長長久久地留在幻境裡。
那自己要怎麼才能出去呢?
裴景行心下焦急,既然有人要把自己留在幻境裡,說明蘇衍一定是遇到了麻煩。如果他再不想辦法出去,蘇衍恐怕有危險!
幻境既被識破,也不再變換出諸多模樣來誘惑裴景行。裴景行四周的場景逐漸褪色,最終歸於黑暗。本來熙熙攘攘的人聲也被一片靜謐所代替。
一定要想辦法出去!
裴景行聽著他自己急促的心跳聲,試探著伸出手,向前摸索。
他的手明明只能感受到虛無,黑暗卻自他的指尖開始,一路向上,吞噬著他的雙臂。
裴景行想要收手,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牢牢抓住,動彈不得。
不,不行!他一定要出去!
就在這時,他感覺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從他背後伸出,進入黑暗之中。下一秒,黑暗中出現(xiàn)一絲光芒,光芒逐漸擴大,拉伸,變成裴景行熟悉的龍首虎牙槍。
□□在手,裴景行感覺到困住自己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隨後,他手握龍首虎牙槍,向著面前的虛無刺去!
黑暗消失,裴景行發(fā)現(xiàn)自己仍然站在山洞裡。而蘇衍,已經(jīng)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