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巴納, ”阿曼回答,“是我們村裡本來最有前途的蠱師。”
裴景行雖然覺得他話中用的字眼很是奇怪,但他此時更關心另一件事:“他什麼時候到你們村裡的?”
阿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巴納從小到大一直生活在我們村裡, 最遠也只是爬過大山去外面最近的小鎮上用草藥換食物。”
周予一按住裴景行, 用眼神示意他不必著急。隨後, 他問阿曼:“這段時間裡, 巴納身上有沒有發生過什麼大事, 或者,恐怖的事情?”
阿曼驚訝道:“你怎麼知道?前段時間,巴納和我們一起上山採藥, 他採了一種我們沒見過的採藥,吃了一口, 突然就倒在了我們面前。我們都知道山上奇怪的東西多, 平時都很警惕, 是不會隨便吃沒見過的東西。反正,那天巴納吃下去以後, 就昏迷了。我們把人擡下山,請了村裡的老人們來看他,但最後他還是死了。”
說到這,阿曼似乎想到了什麼糟糕的回憶,渾身打了個寒顫, 頓了頓, 深呼吸了幾次, 才繼續說:“沒有辦法, 我們就按照村裡的習俗, 把巴納的棺木擡到山後的墓地裡埋了。結果,過了沒幾天, 村裡有人去看他死去的老孃,聽到巴納的墳墓下面傳來聲音。大晚上的,又下著雨,那個人嚇得跑回了村子裡。等到第二天天亮了,才找了巴納的老爹,和幾個膽子大的,用傢伙把巴納的墳給扒開了。”
阿曼越說聲音就越小,到最後整個人蜷曲著,縮成一團。而他的同伴聽著他的描述,也一個個面露害怕。
“然後呢?”周予一給阿曼倒了杯熱茶,“巴納死而復生?”
阿曼喝了熱茶,暖意遊走全身,這才勉強坐直了身體,搖了搖頭,說道:“一開始我們也以爲他是死而復生,或者乾脆其實沒死,只是吃了那種奇怪的東西處於假死狀態而已。但是巴納的老爹和他相處了一天,就肯定這個人不是自己的兒子,不肯再讓他繼續住在自己家裡。鬧到最後,村裡很少露面的祭祀也出來了,他帶著巴納進了自己的屋子,說是要看看巴納的魂。然後,祭祀說,是一個生人住在巴納的身體裡。”
周予一繼續問:“那是發生在什麼時候的事情?”
阿曼閉上眼睛,算了算日子,回答道:“大概是一個月前的事情了。”
看周予一問得差不多了,明道不忍了,開口譏諷:“你們怕鬼?那還有膽子去鳳陽找乾婆?”
“這不一樣!”阿曼急了,聲音也大了些許,“人死了變成鬼,是每個人都要經歷的事情。再說了,鳳陽裡的鬼真的害死我,我死了,也變成鬼,那就該鬼怕我了!但是,生人佔據□□是不祥之兆,說明要有災禍降臨。”
明道又問:“那你們怎麼還和巴納在一起?”
阿曼瞥了一眼還在昏睡中的巴納,回答道:“祭祀說,如果我們能夠在鳳陽找到乾婆,得到那個人想要的答案,那個人會幫我們擺脫這場災禍。”
明道樂了:“敢情你們祭祀還當二道販子販賣情報啊。”
阿曼很是氣憤,可惜他現在被綁著,只能瞪著眼睛看著明道,罵道:“祭祀是爲了我們全村的人!”
明道陰陽怪氣地說:“那你們沒找到乾婆就從鳳陽出來,不要化解災禍了?”
阿曼憤憤道:“還不都是因爲你們。我們一路小心,你這個大和尚倒好,見個鬼就問認不認識乾婆,這不是在自爆身份麼?”
明道罵了一句:“臭小子懂個什麼!”
此時,一直沉思的周予一問這幾個南疆人:“你們覺得巴納的面孔有沒有變化?”
此言一出,衆人面面相覷,不明白周予一問這話是何用意。
明道像是想明白了什麼,催促道:“互相看什麼呢?趕緊想想,這個巴納是不是和以前長得不一樣了?”
良久,一個南疆人開口說:“我和巴納以前是兄弟,每天都見。以前不覺得,但是現在被你們這麼一問,他的臉孔好像是有點變化了。”
周予一問他:“有什麼變化?”
南疆人搖了搖頭:“說不上來。五官這些好像都有變化,但好像都沒什麼變化。”
這時,裴景行從一旁桌子的抽屜中找到紙筆,當下磨了點墨,攤開稿紙,說:“你閉上眼睛,把你記得的巴納的五官樣貌說出來。”
等裴景行放下筆,周予一和明道圍了上去,對比著畫上的人像和牀上的巴納。
周予一再三確認,下了肯定的結論:“果然不一樣。”
明道嘖嘖稱奇:“還真別說,五官哪哪都變了。”
裴景行皺起眉頭,問周予一:“周道長,你剛纔問阿曼那些問題,是因爲你已經猜到什麼了麼?”
周予一點點頭,但並沒有多做解釋,而是走到阿曼等人的面前:“這個巴納不是你們認識的人了,留在你們身邊也只會讓你們害怕。你們不如把人給我們,然後自己再去一次鳳陽找乾婆。”
阿曼等人互相對視了幾眼,試探地拒絕:“不行。巴納是我們最好的蠱師,我們要靠他在鳳陽自保。”
明道可不慣著他們,當下就戳穿他們的謊言:“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就是把巴納當成誘餌。萬一在找到乾婆前就露了陽氣,被羣鬼發現,就把人扔出去當誘餌。”
阿曼等人紅著臉,其中一個氣急敗壞地解釋:“他又不是真的巴納,他只會給我們村裡帶來災禍!我們拿他當誘餌又怎麼了!那天要不是你這個和尚搗亂,我們就不會先跑,也就不會碰到那幾個餓死鬼了!我們把他留下,那是在讓他贖罪,這是他欠我們的!”
“就是啊,”另外一個南疆人接口說,“再說了,他不是沒死麼。”
周予一閃電般出手,說話的兩個半張臉登時腫了老高。
他鮮少動怒,此時深惡痛絕地看著這兩個人:“你們知道那天我碰到他的時候,他快被餓死鬼咬死了麼?”
這兩個人顯然沒有悔意,但面對盛怒中的周予一,並不敢觸他的黴頭。
周予一平復下來,起身說道:“人我們帶走了,你們的去留隨意。”
明道多留了個心眼,笑呵呵地用伏魔杖在他們每個人背後敲了一下,警告道:“被我伏魔杖標記過的人,每次只要生出害我的念頭,就會心臟疼痛。如果還敢繼續,你們的心臟就會一點點腐爛,然後是整個胸腔,接下來是四肢,最後就是頭。等你們全身上下潰爛了,那神仙都救不了你們嘍。”
這番話把衆人氣得半死,其中一個更是恨得直罵:“死和尚!這麼狠毒!”
明道嘖嘖兩聲,問他:“心臟痛了麼?”
被他這麼一問,那個人嚇得臉色慘白,不敢再說話了。
明道又找到布條,把每個人的嘴都塞住,拍了拍手:“成了。你們什麼時候能去鳳陽,就看這客棧的小二什麼時候上來收房錢吧。”
因爲巴納遲遲沒有甦醒的跡象,三人買了輛馬車,又再額外買了兩匹馬,以備不時之需。
他們現在沒有其他多餘的線索,只能先駕著馬車往西北走。
路上,明道一個人在外頭駕著馬車,裴景行與周予一二人留在馬車裡。
裴景行直接問周予一:“周道長在客棧裡不願意說,現在肯說了麼?”
周予一看著裴景行,目光中透著點悲憫:“裴公子還沒有猜到麼?”
此言一出,裴景行心中的猜想被證實,他卻不願意接受,反問周予一:“這個人怎麼可能是蘇衍?”
周予一沉痛地點了點頭:“如果我猜的沒錯,這個人身體裡的,是蘇衍一半的魂魄。”
“不可能!”裴景行依舊不願意接受。
“裴公子,你也猜到了吧。”周予一說出殘酷的事實,“就是因爲這個人身體裡的是蘇衍的魂魄,所以他的五官慢慢會朝著蘇衍的相貌改變。一天只改一點點,積攢了一個月,多少有點變化了。”
裴景行搖頭,依舊不願意接受,他說出自己反駁的理由:“一個月的時間而已,不管這個人的五官再怎麼變化,也不可能和蘇衍這麼像。”
周予一一攤手:“的確,一個月不可能改變那麼多。但萬一這個人本來就和蘇衍有三分相似呢?”他拿起被裴景行扔在一旁的畫像,“你看,這是你按照南疆人的敘述畫的畫像。畫像和真人多少有點出入,但如果我們再改動幾筆,是不是就有幾分相似了?”
見裴景行不說話,周予一繼續說:“當時在鳳陽,我就很奇怪。我當著他的面,替他打滅了那羣餓死鬼。我明明是救了他的人,爲什麼他會不要命的攻擊我?一開始我以爲他是過於害怕,所以把我也當成了要害他的鬼。但是我現在明白了,因爲他身體裡只有一半的魂魄,所以神志不清。在那種情況下,他只會順從本能來保護自己,攻擊眼前一切的事物。”
裴景行啞聲問他:“這個人,真的是蘇衍?”
周予一點了點頭:“你可以不接受這個事實,但是我們必須要帶著他。萬一,我是說萬一,這個人身體裡棲息的真的是蘇衍一半的魂魄,我們把他扔下,那到時候找到了蘇衍另一半的魂魄,要怎麼辦?”
裴景行痛苦地閉上眼,纏聲問道:“只有一半的魂魄,他會疼麼?”
“會的,會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