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火把熄滅了, 但在頭頂無數夜明珠的照耀下,躲藏在暗處的四人依舊能清楚地看清眼前發生的一切。
一個金髮碧眼的女人走了出來,她雙眼無神, 嘴角劃開好大一個口子, 左手手臂有一截已經斷了, 懸在空中半掉不掉的, 右邊肩膀少了一塊, 上面的傷口猶在,甚至還能看見血肉中的那一截白骨。
若有似無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趙世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瞪大了眼睛,胃中一陣翻騰, 難受地扶著旁邊的石壁乾嘔起來。
誰知那猶如提線木偶一般的女人敏銳地聽到了趙世敏的聲音, 她慢吞吞地轉過身來, 歪著腦袋,一雙碧藍的眼睛慢慢地被血色所取代, 嘴角的裂口處長出密密麻麻的兩排尖牙來。
與趙世敏站一塊的高澤楷很快發現這個女人的不對勁,他看了一眼旁邊乾嘔不止的趙世敏,當機立斷,伸手捂住趙世敏的口鼻。
趙世敏一時不備,想要呼吸卻不得, 只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女人繼續拖著自己垮掉的肩膀和在空中晃悠的手臂, 慢吞吞地向著高澤楷與趙世敏藏身的地方走去。就在此時, 裴景行突然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 就著對面無人的地方扔去, 石頭落在地上,在空曠的地下空間激起連續的回聲。
女人果然被裴景行製造出來的聲音所吸引, 她放棄了高澤楷與趙世敏,轉而朝著石頭落地的方向走去。
此時,高澤楷終於抓住空當,湊到趙世敏耳邊,小聲說道:“別出聲?!?
趙世敏再蠢,也知道這女人身上必定有問題,他不敢再說話了,只能艱難地點了點頭。高澤楷見他懂了,這才放開他。
女人走到石頭落地的附近,伸出完好的右手在面前摸索了一陣,又面無表情地站在那仔細聽了一會兒,沒有聽見任何響動,這才慢慢離開。
趙世敏還是不敢說話,他扯了扯高澤楷的衣袖,找了塊石頭,就在沙子上寫了一句話——
什麼人?
“行屍?!备邼煽÷暬卮鸬?。
趙世敏伸手把沙子上的文字抹去,繼而又寫下一句話——
行屍是什麼?
“介於生與死之間的怪物,”高澤楷皺起眉頭,“事情恐怕比我想象的要複雜?!?
“奇怪,”在另一邊,裴景行也很是疑惑,“當初我在這裡遊蕩了十幾天,從來沒有碰見過這種東西。”
“是行屍,”蘇衍小聲回答道,“裡面有人布了陣法?!?
“你能看見了?”裴景行先是一愣,隨後很快反應過來,又問道,“行屍上也有怨氣?”
“嗯,”蘇衍點點頭,“這些人死前一定遭受了折磨,魂魄又因爲陣法而被困在肉身之中。他們的七竅封了五竅,五感之中只留下了一個聽覺,就好比被困在一個容器裡,只能通過聲音來感知周圍的情況?!?
“是什麼人,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
蘇衍隱約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問裴景行:“你還記得當初那個胡姬麼?”
“要百鳥朝鳳衣的那個?”裴景行點頭道,“當然記得。”
“當初她曾經說過,她不小心把自己部族聖地的秘密透露給了廢太子,廢太子隨後便佔據了這個聖地……”
下面的話不用蘇衍講明,裴景行已經明白了。
是啊,這裡既然是胡人部族的聖地,那些胡人又怎麼會殘忍地把自己的同胞製成行屍?困住他們的魂魄,讓他們迷失在這地下之城中?
除了那些胡人,就只剩下廢太子了。
“可是廢太子爲什麼要這麼做呢?”蘇衍輕嘆道,“這些人死後的魂魄被困在肉身裡,怨氣日益增加,假以時日,便難以消弭。”
“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裴景行拍了拍蘇衍的肩膀,“別多想,走一步是一步,隨機應變?!?
眼下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等那金髮碧眼的胡女行屍徹底走遠之後,四人才重新聚在一塊,商量起接下來的行動。
“裡面情況有變,這樣的行屍還不知道有多少,”高澤楷神色凝重,“這些行屍靠著聽聲來察覺周圍動靜,我們現在務必要小心,一個跟著一個,儘量不要遠離彼此。都記住,絕對不能高聲喧譁,如果遇見行屍,也不要慌張,只要躲在暗處,不要發出聲音就好?!?
趙世敏頭點得和搗蒜似的:“沒錯,你們都記住,可千萬別隨便說話。害死自己就算了,拖累別人就不好了?!?
都這種時候了,還想著如何自保,不顧他人死活,高澤楷從心裡面瞧不起這個趙世敏。
但他並沒有表露出來,而是拍了拍葫蘆,等了一會兒,說道:“走吧?!?
他們貼著石壁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一個轉彎過來,只覺得眼前一亮。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城池,其規模甚至遠遠超過地上的聖地。
成千上萬的夜明珠跟不要錢似得鑲嵌在他們的頭頂,撒下一片柔和的光芒;城池之中豎立著幾百根柱子,上面的火焰熊熊燃燒著,光芒較之珠光更盛。
城池建在一個盆地裡,他們站在盆地的邊緣,居高臨下,對這座地下城市的佈局一目瞭然。
趙世敏張大了嘴巴:“你……你們們不覺得,這裡的布……佈局很眼熟麼……”
身爲金吾衛左右街使的裴景行,對於西京的佈局怎麼會不熟悉?
“這是根據西京的佈局仿建的,”饒是身處險境,裴景行也不由感嘆,“廢太子這手筆,當真是厲害?!?
蘇衍突然在裴景行手心按了一下,後者心中一動,沒有說話。
緊接著,高澤楷小聲示警:“當心,行屍來了。”
雖然知道行屍看不見他們,但對著那一雙黯淡無聲的眼睛,膽小的趙世敏那是半點都不敢看,立刻躲在暗處。
好在那行屍的既定路線並不是他們這一條路,從盆地中上來之後,行屍慢慢地消失在另一條路上。
在珠光與火光的照耀下,四人能清楚地看到盆地的邊緣上有數個行屍在走動,他們的路線十分筆直,好像是有人替他們規劃好了似的,看樣子是在巡邏,提防有人闖入這座地下之城。
而在那座地下之城裡,也有許多黑點在移動,估計不是行屍,就是另外的怪物。
“我……我們接下去要怎麼辦?”趙世敏說話時,牙齒都在打顫。
“都到這一步了,不能空手而歸。”高澤楷看了一眼一旁的趙世敏,“你要不要留在這等我們?”
趙世敏下意識地就想答應,他可不想冒冒失失地闖進那麼多怪物遊蕩的鬼地方,平白無故丟了性命??墒寝D而一想,他既沒有裴景行的功夫防身,也沒有高澤楷與蘇衍的神通,這三個人走了,留他一個人在這,那萬一遇上危險了該怎麼辦?
“好……不不不,我跟你們一起去?!壁w世敏青白著一張臉說道,“下面危險太多了,多一個人多一份力,說不定我能幫上什麼忙?!?
高澤楷也沒戳破趙世敏的謊言,他只是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隨後就和裴景行一起商量接下去的事宜。
“如果廢太子真的把西京搬到這裡,那藏寶的地方無非只有那幾個了?!?
裴景行點了點頭:“含元殿,西壽宮,摘星樓,還有當年的廢太子府?!?
含元殿是皇帝聽政的地方,從那裡可以看到俯視整個西京,象徵著無上的權利,端得輝煌;西壽宮自三代前便被闢爲藏寶之所,裡面光華四溢,尋常人難得一見的寶物在那遍地都是,甚至有許多寶物不得堆在一塊;摘星樓原名龍首塬,位於皇宮西處,是整個西京最高的地方;而廢太子府,因爲是當年廢太子所居之所,也極有可能藏著廢太子的寶藏。
“底下變故太多,我們必須速戰速決。”高澤楷做出判斷,“四個人行動不方便,我與裴街使一起,趙公子便和蘇道友一塊?!?
“不行,你和趙世敏,我和蘇衍?!迸峋靶邢胍膊幌刖头駴Q了高澤楷的提議,他怎麼會放心讓蘇衍和趙世敏一起行動?
“你瘋了!”高澤楷不悅道,“蘇道友雙目失明,行動不便,你與他一起行動,豈不是拖累了你?”
不像趙世敏,對於在西京並無靠山的蘇衍,高澤楷說話可沒什麼顧忌。
裴景行半步不讓:“就是蘇衍雙目失明,他纔不能和趙世敏一起行動?!?
高澤楷懶得與他在這件事情上計較:“那好,趙公子就和蘇道友一塊在這裡等我們吧。那些行屍看不見,你們不要發出聲響就好?!?
裴景行還記掛著治好蘇衍的雙眼呢,而且蘇衍的眼睛雖然瞎了,但他的左眼卻依舊能看見那些陰邪的東西。遠的不說,剛纔蘇衍可是比高澤楷更早發現有行屍從盆地裡出來的,更不用提之前三番兩次遭遇胡人的幻境時,那可是都多虧了蘇衍,衆人才得以脫險。
“國師當日讓蘇衍與我們一道來,可是說過蘇衍會幫上忙的?,F在不幫忙,難道要等出去了再幫麼?”裴景行把國師的話拿出來堵高澤楷。他心中四年前留下的陰影還沒消散,要是把蘇衍留在這,萬一當中出什麼變故,那該怎麼辦?
他是嚇怕了,在這中危險又未名的環境下,如果不把蘇衍帶在身邊,他根本放心不下。
高澤楷見裴景行如此堅決,就知道自己無法改變後者的心意。與其在這裡白白浪費時間,不如就順了裴景行的意,早點行動。
趙世敏雖然武功稀疏,膽子又小,但能跟朱志文混得好,就說明他看人臉色的功夫不錯。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趙世敏就看出門道來了——裴景行那邊不必多說,肯定不會帶上他的,而高澤楷這邊,只怕也是要拋下他了。
但他不會就這麼坐以待斃,他拉著高澤楷,苦苦哀求道:“高道長,你帶上我吧。我保證不會給你添亂,而且我來過一次,說不定能幫上你的忙?!?
高澤楷想起西京裡趙世敏的父母,雖然如今趙世敏的父親被貶官,但幾代經營的人脈都還在,而且趙世敏的母家並沒有被遷怒。要是真把趙世敏一個人放在這,當中出點差錯,就算有國師和皇帝護著他,趙家人未必不會在背後耍陰招。
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高澤楷並不想給自己找這樣一個敵人。
“好吧,你跟著我。但是記住,一定要聽我的。”
萬一真要出點事,到時候就說是趙世敏不聽自己的話,誤中了敵人的陷阱就好。有裴景行和蘇衍作證,趙家人想要怪,就去怪已經死了三十年的廢太子吧。
想到這一點,高澤楷的心總算是輕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