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夫婦,也就是當初蘇衍初到西京時遇上的“半臉鬼”,沈紅英的父母。
蘇衍現在自己就有一件大麻煩事,哪裡還有精力去見沈家夫婦?當下便讓那小道童去拒絕。
結果沒一會兒,體型在同齡人裡算微胖的小道童又吭哧吭哧地跑回來,對蘇衍說:“蘇道長,沈家夫婦在外頭一跪不起,說蘇道長一刻不去見他們,他們就一刻不起來,誰勸都沒用。”
太玄觀是西京最熱鬧的道觀,每天來往的人就數以百計,沈家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就這麼跪在太玄觀前,不知道要引來多少人的目光。
蘇衍真是恨極了這種損人不利己的行爲,他聽了道童的轉述,乾脆狠心說道:“那就讓他們跪著吧。”
門口人羣中,有幾個道士聽了,開口道:“蘇道友,你這也太狠心了,人家都是四五十歲的老人家了,你怎麼能讓他們一直跪著呢?”
“又不是我讓他們跪的?”蘇衍正心煩呢,聽到這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的話,頭也不回,一個勁地在屋內尋找琉璃子,“你要是覺得他們可憐,那你去看看。”
這說話的道士面子上下不來,果然往前邊去了。只是沒一會兒,他就又灰溜溜地回來,對屋內的蘇衍說道:“蘇道友,兩個老人家實在是太可憐了,你就去看看吧。”
蘇衍乾脆走到門口,冷冷地看著說話的這個道士:“琉璃子不見了,要是被歹人拿走,胡作非爲,你一人承擔麼?”
“你……”這道士語塞,氣沖沖地說道,“像我們這種道士,是絕對不會用琉璃子的。要不是你當初把琉璃子帶過來,現在又怎麼會不見?”
蘇衍懶得與他吵,乾脆把門一關,把這些人全數關在門外。蘇衍一個人在屋裡翻遍每一寸地方,恨不得掘地三尺,可始終找不到那三顆丟失的琉璃子。
蘇衍把椅子擺好,大馬金刀地坐在上面休息,腦子卻不停地轉著。
雖然大多數修道士都知道琉璃子的作用,但西京鮮少有人知道他屋裡有琉璃子,除了自己與裴景行,可能就只有國師與周予一二人了。
蘇衍與國師不合,但蘇衍不認爲會是國師下手——要是國師真的想要琉璃子,當初在他遭遇萬道士的時候,國師早就可以趁機拿走自己所有的琉璃子,犯不著這時候多此一舉。
至於周予一,他是深知琉璃子危害的,更何況他身爲太玄觀主人,擁有的寶貝比蘇衍這窮小子多得多了,又何必冒著風險過來偷呢?退一萬步講,就算真是周予一偷的,以他的身份和手段,絕對不可能將蘇衍的屋子弄得一團糟。
過來偷琉璃子的這個人,一定是知道自己有琉璃子,但又不知道自己把琉璃子藏在哪,所以纔會把整個屋子翻了個底朝天,最後拿了琉璃子便匆匆逃走。
蘇衍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臉,把睏意驅走,正打算理清頭緒時,聽到外邊傳來一陣驚天地泣鬼神的嚎哭——原來,那沈家夫婦不知怎麼的,竟然闖進後院來,跪在蘇衍屋外哭求,任憑誰都無法勸阻。
這下蘇衍不能避而不見了,他打開門,看著眼前頭髮半白的沈家夫婦,嘆了口氣,說道:“兩位請起。我現在有很重要的事情,真的沒有空。如果兩位有要事,大可以找太玄觀裡的其他道士。”
“不行啊,蘇道長,”沈放鶴止住哭聲,扶著妻子站起來,哽咽著說道,“紅兒哭哭啼啼,瘋瘋癲癲的,眼下只有蘇道長能夠幫忙了。還請蘇道長幫幫忙,就當可憐可憐我們,和我們去見見紅兒吧。”
蘇衍愈發不解:“令千金是怎麼了?”
“昨天夜裡,家中來了賊人,把那孽障給偷走了,”說起這件事,沈夫人眼中閃過一絲快意,但隨後又被擔憂所取代,“不瞞蘇道長,那孽障本來就是那對姦夫□□的孩子,可憐我家紅兒,竟然要替上官雲那人渣養兒子,如今那孽障被人偷走了,我真是恨不得在家門口放鞭炮慶祝。”
“閉嘴!”沈放鶴罵道,“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計較這種事情!”
“怎麼能不計較?”沈夫人喊了起來,“那孽障,就不該生下來!”
“閉嘴!”沈放鶴又罵了一句,轉頭對蘇衍說道,“讓蘇道長見笑了。昨日我那外孫被歹人給偷了,紅兒半夜發現孩子不見了,便跟失心瘋了一樣,一個勁喃喃著要找兒子。我們也派人找過,可那歹人是半夜偷的孩子,等我們發現,人早就跑遠了。我們實在是沒辦法,只好來勞煩蘇道長了。”
沈紅英那孩子,蘇衍也是有所耳聞。不過“半臉鬼”一案最後是高澤楷收的尾,蘇衍並不瞭解內情。
“兩位應該去找高澤楷,他是國師的大弟子,比我有本事。”
沈夫人擦擦眼淚,恨恨說道:“國師閉關,如今那高道長忙得不見人影,哪裡還會見我們?”
沈放鶴覺得自己妻子這話在蘇衍面前著實不妥,趕緊接話道:“國師是國師,國師的弟子是國師的弟子,誰說國師厲害,他的弟子就一定厲害了?當初要不是蘇道長,我家紅兒指不定還要遭更大的罪呢。如今我外孫丟了,女兒又瘋瘋癲癲的,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蘇道長,還請蘇道長施以援手。”
這頂高帽子要是換個人戴,指不定就答應了。但蘇衍可不是這種人,他自己還有麻煩事沒解決,哪裡有閒工夫去看沈紅英?
蘇衍搖頭道:“兩位,我實在是沒有時間。西京那麼大,太玄觀裡的道士就有幾十個,你們要是真有急事,大可以請他們去。”
沈放鶴連連搖頭,沈夫人則是低頭默默哭泣。
蘇衍頭疼,兩邊這麼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
就在這時,剛回太玄觀的周予一聽說了這件事,便領著道童過來了。
“沈大人,沈夫人,”周予一替蘇衍說道,“我與蘇道友有幾句話要說,不知兩位可否移步?”
“這……”沈夫人看向沈放鶴。
沈放鶴沉吟片刻,說道:“周道長,我女兒的事情拖不得啊。她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來,現在又變成瘋瘋癲癲的樣子,我和拙荊年紀大了,禁不起這樣的折騰了。”
周予一笑著說道:“兩位放心,我只是與蘇道友說幾句話而已,等會兒便讓蘇道友再來見二位。”
沈放鶴得了周予一的承諾,這才帶著妻子,在道童的帶領下,重新去了前面。
“周……”
等沈家夫婦離開,蘇衍剛想開口,卻被周予一給阻止了。
“琉璃子失蹤的事情我聽說了。”周予一沉聲道,“這件事必然是太玄觀中人做的,你去查,很難查出什麼。”
蘇衍警覺起來:“周道長有頭緒了?”
“還沒有,”周予一搖頭,“但太玄觀絕對不是一兩個歹人可以隨意進出的地方,必然是裡面有人接應。”
周予一看蘇衍沉思的模樣,又說:“蘇道友,這件事情就交給我。琉璃子是在太玄觀被人盜走的,我身爲太玄觀觀主,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而眼下,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沈紅英?”蘇衍聽出周予一的弦外之音,不解地問道,“沈紅英那件事與我有何干系?”
周予一隻是一笑:“我前些日子無聊,算了一卦,算出沈紅英那失蹤的兒子與蘇道友有些機緣,儘早結了纔是。”
周予一的占卜在西京是有名的,甚至還有人說國師也比不上他。
蘇衍不疑有他,點頭道:“我知道了。”
沈家夫婦聽到蘇衍答應去沈家一趟,見見沈紅英,那可是千恩萬謝,忙不迭請蘇衍上了他們早就備好的馬車,風馳電掣地往沈家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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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衍才下馬車,就發現才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如今的沈家竟是被一股森森鬼氣給籠罩住了,不復當初他來時的生機。
等他進了院子,看到那些枯黃的植被,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猜測——沈家有鬼作祟。
有侍女迎上來,小聲對沈家夫婦說道:“按照老爺的吩咐,把小姐綁在牀上,餓了大半天了,沒力氣鬧了。”
沈夫人聞言,狠狠地瞪了自家丈夫一眼:“你這心,也忒狠了。”
“你當我願意?”沈放鶴對著沈夫人吹鬍子瞪眼,等轉頭對著蘇衍時,又患上了一張苦笑的臉,解釋道:“讓蘇道長見笑了。紅兒失了孩子之後,便又吵又鬧的,還想拿頭撞牆。我這也是實在沒辦法了,只好讓人把她綁起來,不給她吃喝,免得還有力氣繼續胡鬧。”
蘇衍並不在意這種事,他點點頭,就當是聽到了的迴應,說道:“我去看看吧。”
侍女引著三人進了後院一處院子裡,還沒打開門,就能聽見裡面傳出來一個沙啞的女聲,含糊不清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屋外站著幾個膀大腰圓的僕從,繞過屏風,可以看見屋內則站了五六個侍女,一個個離牀遠遠的,似乎十分害怕被綁在牀上的沈紅英。
蘇衍是道士,沈家夫婦看他走到牀前,並沒有阻止,而是緊張地看著蘇衍。
被綁在牀上的沈紅英時不時用力抖動四肢,試圖掙脫捆綁,奈何她力氣消耗太多,根本沒有用。
蘇衍盯著沈紅英的臉看了一會兒,後者臉上浮現出一道道紅色的血紋,在皮膚下面快速遊走。蘇衍又伸手扣住沈紅英的下巴,檢查沈紅英右耳後方那一小片皮膚。
果不其然,右耳後有一個血紅的小點。
沈放鶴伸長了脖子看,問道:“蘇道長,怎麼樣?”
蘇衍鬆手:“把人鬆開。”
“這……”沈放鶴有些猶豫,“這好不容易纔把紅兒綁上,要是鬆開,再綁上就不容易了。”
“無妨,有我在。”蘇衍說道,他看了眼躲在屏風那邊的侍女,心裡有數,“你們既然害怕,那我就動手了。”
沈放鶴只好說道:“有勞蘇道長了。”
沈紅英身上的束縛一解開,唰得一下就坐了起來。她目光遊離,赤著腳站在地上,同手同腳地往一個方向走去。
碰!
沈紅英重重地撞在牆上,卻像是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一般,繼續往牆上撞去。沒一會兒,沈紅英的額頭和鼻子都破了。
沈夫人見了,心疼壞了,哭喊道:“蘇道長,求求您,快制止紅兒啊!”
蘇衍伸手在沈紅英後背點了兩下,沈紅英猶如一個斷了線的傀儡,倒在了地上。
沈放鶴趕緊讓侍女們將沈紅英扶到牀上,自己則湊到蘇衍身邊問道:“蘇道長,你知道怎麼回事了麼?”
蘇衍點點頭:“你那外孫,是個鬼嬰,你女兒已經變成鬼嬰的傀儡。鬼嬰現在被困在某處,正拼命召喚自己的傀儡過去救他。”
沈放鶴聽了,目瞪口呆。
再說裴景行那邊,他本在內衙辦公,突然有金吾衛送了個盒子過來,說是牛春輝命人送過來的,那人還在外頭等候。
裴景行不耐煩地打開一看,等看清盒子裡的東西,立刻起身要去見那人。
“蘇衍人呢?”
牛春輝派來的人笑嘻嘻說道:“我家少爺說了,人就在他那,裴街使不懂得如何憐惜美人兒,就由他來替裴街使□□一番。”
裴景行剛想開口斥責,可是想到盒子裡那三顆琉璃子,最終還是硬生生忍住了。
“牛春輝到底想怎麼樣?”
換做往常,裴景行絕對不是這脾氣。
這人又說:“少爺說了,請裴街使移駕,兩人三局兩勝,輸了的人就自動放棄。”
裴景行大怒:“蘇衍可不是彩頭。”
“那,”這人看著裴景行,笑著問他,“裴街使是認輸了?”
正所謂關心則亂,裴景行深知琉璃子是蘇衍妥善保管的,不可能隨便讓牛春輝拿到手。牛春輝這會兒把這三顆琉璃子送來,已經徹底擾亂了裴景行的心神,他根本無暇去仔細琢磨這送信人的話是否有漏洞,也不去想依照蘇衍的本事,牛春輝哪有那麼簡單把人降住,更沒想到牛春輝那種性子的人,怎麼會來這麼一出。
他只擔心自己晚去一刻,蘇衍便會遭到不測。
“帶路!”
這人帶著裴景行來到一處僻靜的宅子裡,停在門前:“公子就在裡面,還請裴街使自己進去。”
裴景行記掛著蘇衍,推門而入,只見裡面只坐著一個牛春輝,卻不見蘇衍的人影。
裴景行沉聲問道:“蘇衍呢?”
“蘇道長?你死了,蘇道長就是我的了。”牛春輝先是慢條斯理地說出這話,隨後突然拉下一張臉,喊道,“還不動手!”
只見樑上突然撲下來一個人影,裴景行正要抽刀對抗,卻不料這人徑直朝著牛春輝撲過去了!
裴景行來不及做出反應,牛春輝就已經倒在血泊中。隨後,這人影一個轉身,便從窗戶那跳了出去。
糟了,中計了!
裴景行暗道一聲糟糕,但此時門已經被推開,那個領著他來的人闖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好幾個人。
“殺人啦!金吾衛殺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