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衍、裴景行與國師三人躲在林子裡, 遠遠瞧見林子上方有一團黑煙如同一頭雄鷹般呼嘯而過,森森鬼氣讓三人皆是背後一涼。
裴景行不由握緊拳頭,小聲問道:“那是什麼?”
“大鬼現身, 不詳。”國師眉頭緊鎖, “他們究竟想做什麼?”
蘇衍想起先前在天女廟前的遭遇, 有了一個很不好的猜想:“難道與鬼帝有關?”
“鬼帝?”國師聞言一驚, “這天女廟與鬼帝有關係?”
蘇衍把當時他們在天女廟的經歷簡略地說了一遍, 又說出自己的猜測:“按照附近獵戶的說法,這座天女廟實在是太蹊蹺了。我聽師父說過,有些道行高的鬼怪甚至能夠用障眼法建一座廟宇或者道觀, 利用香火吸收人的精氣。”
國師卻有著不同的看法:“鬼帝在鬼界身份卓然,以他的道行, 只怕還看不上普通人的精氣。”
蘇衍一想也是, 不由低下頭去, 細細思索其他的可能性來。
此時,一直注意四周動向的裴景行突然擡起手, 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噓,有人來了。”
三人躲到樹後,只見衆多羽林軍簇擁著太子從林子深處走了出來,一個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來不及消下去的慌張。
“是他。”作爲幾十年的對手和師兄弟,國師對於自家師兄已經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哪怕只是遠遠瞥了一眼, 都能迅速在人羣中找到對方。
羽林軍離開得匆忙, 而鬼帝加在他們心頭的驚恐尚未消除, 衆人並沒有發現, 在林子的不遠處,竟然還躲著三個不速之客。
一見到萬道士, 國師的心眼又多了幾個,他一挑眉,看向蘇衍與裴景行,開口問道:“進去看看?”
林子裡已經是一片狼藉。
本該是天女廟的地方如今佈滿了四散的碎石塊,周圍有幾棵大樹不幸遭了殃,恰好被巨大的石塊砸中,攔腰截斷,七零八落地倒了一地。地面上還有一個明顯的大坑,散發著絲絲的焦土味,顯然是先前天雷咒留下的結果。三人站著的附近還有幾塊略略發黑的血跡,這方面裴景行最有經驗,一眼就看出血跡上有拖曳的痕跡——應該是羽林軍中有人受傷,同伴將他擡走時留下來的。
“這裡已經沒什麼鬼氣了。”藉著龍眼的便利,蘇衍不需要藉助外力就能清楚地看見此地氣息流動的情況。
國師在不遠處發現了一具殘破的屍體,招呼蘇衍與裴景行過去。蘇衍莫名在心裡咯噔了一下,正想擡腳走過去,卻注意到了身邊的裴景行臉上那一絲不自然的表情。
“怎麼了?”蘇衍順著裴景行的目光看去,因爲裴景行身軀擋在中間,他只能看見地上躺著天女像的半個頭顱。
裴景行勉強一笑:“沒什麼,就是覺得你們道士太可怕了,隨便手一招就能引來天雷。看來,我以後可絕對不能惹你生氣,要是不小心惹你生氣了,那也得趕緊賠罪。”
蘇衍自然聽出裴景行是開玩笑了,抿嘴一笑:“現在才知道?晚了。”
那邊國師還在催促,裴景行不再與蘇衍繼續開玩笑了:“走吧,國師那邊好像有什麼發現。”
蘇衍走在前面,並沒有發現本該走在他身後的裴景行趁他轉身的時候,突然後退幾步,一腳往後,踢在地上天女像的頭顱上。天女像的頭顱本就遭到天雷重創,又被幾個羽林軍拿橫刀數次砍斬,早已裂成數塊,如今這幾塊僅僅是簡單地湊在一起,拼成一張臉而已。現在不用裴景行多用力,就自然散落開去,再也拼湊不到一塊了。
當然,也就再也沒有人會發現,這天女像竟與蘇衍有七分相似。
國師面前躺著的屍體雖然殘破,但頭顱上僅是沾了幾道血跡,裴景行很快就認出了此人的身份。
“這人是太子推薦的萬道士?”
“沒錯,”眼見突然冒出來的勁敵身隕,國師心中並沒有感到半點輕鬆,反而愈發沉重,“沒想到我師兄佈局竟然這麼深。”
裴景行與蘇衍畢竟不是國師,沒有和萬道士做了幾十年的師兄弟,對於萬道士的行事作風也不如國師看得透徹。他們聽了國師的感嘆,雙雙看向國師。
“這人是萬道士的棋子?”
“沒錯,”國師拿起屍體的左臂,翻到另一面,給蘇衍與裴景行看手臂上的印記,“這是我師兄的標記。以前他只是給傀儡打上,沒想到現在連活人都不放過。”
萬道士是廢太子的人,這是在場三人都再清楚不過的了,如今三人心頭縈繞著同一個問題——萬道士突然轉投太子麾下,意欲何爲?
一時間,林子裡靜謐得只剩下三人極細的呼吸聲。
三人又搜了一圈,除了找到一灘肉泥以外,便再無其他收穫。
“太子突然好轉,只怕與我師兄脫不了干係。”三人分開前,國師坦誠道,“我會從太子那邊入手,想辦法調查出他的目的。裴公子,蘇道友,要是你們有什麼線索,還請通知我。雖然我與蘇道友的師父有些過節,但我師兄一直認爲是陛下搶了本該屬於廢太子的位置。即使廢太子已經死了三十年,我師兄心底的恨也從未消退,反而積得越來越深。我擔心的,是我師兄走火入魔,想要……”
說到這,國師停了下來,擡起左手在脖子上比了個手勢。
裴景行也意識到這件事潛在的威脅,嚴肅地點了點頭:“國師放心,我們如果有什麼線索,一定會告訴你的。”
國師勉強地笑了笑,只是蘇衍與裴景行都讀出他的忐忑與不自信。
他心中還有一層顧慮,免不了再三叮囑與他合作的兩個年輕人:“陛下十分寵愛太子殿下,如今太子殿下成了我師兄的庇護,橫行西京都不在話下。除非我們有確鑿的證據,否則這件事絕對不能讓第四人知曉。”
饒是蘇衍這般從未進過廟堂的人,也讀出了國師話語中的肅殺之意。
“國師放心。”
三人做了約定,悄悄分開。
回到府中,福伯已經命人備好飯菜。
只是裴景行與蘇衍在林子裡不小心發現了一個天大陰謀的一角,這會兒實在是沒有胃口,乾脆讓其他人退出院子,留下四個家丁把手院子的入口,只留下他們二人在屋子裡秘密商議。
裴景行倒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推到蘇衍面前,問道:“你打算怎麼查?”
“如今他已經到太子身邊,我們根本接觸不到。”蘇衍搖搖頭,一時還想不出什麼頭緒來。
論捉妖,十個裴景行都不是蘇衍的對手;可一旦說到查案,那裴景行可比蘇衍有經驗多了。
“太子那邊有國師去查,不用我們擔心,”不過回府路上這一會兒的光景,裴景行已經有了點查案的方向,“我們的目光不應該放在皇宮裡。”
蘇衍眨了眨眼睛,好奇地看向裴景行:“那放在哪?”
“宮外,”裴景行勾起左手食指與中指,反手敲了敲桌子,“從頭開始查。”
蘇衍與裴景行心意相通,很快就明白過來:“你的意思是,從上官雲那件事開始查起?”
“沒錯,”裴景行忍不住伸手在蘇衍的鼻樑上一刮,讚許道,“咱們的小蘇道長果然聰慧。”
蘇衍只覺得鼻樑癢癢的,伸手撓了幾下,這才繼續說道:“多虧你提醒了我。”
“三十年前,廢太子兵敗自殺,他的妻小被先帝下令盡數陪葬,萬道士身爲廢太子身邊的能人,能活到現在,必定是過了一段東躲西藏的日子。”裴景行細細與蘇衍分析,“那時候我們都還沒出生,想要去追查萬道士那段經歷太難了。”
“而萬道士就是在上官雲那件案子裡顯露了行蹤,還現身與國師過招。”
那次也是蘇衍和裴景行頭一次與國師交手,還雙雙險些喪命。現在蘇衍一想起來,免不了一陣陣後怕。
裴景行敏銳地察覺到蘇衍心中的波動,便伸手在蘇衍後背來回撫摸,安慰蘇衍。他繼續分析:“按照萬道士的個性,不可能是因爲同情上官雲痛失愛妻而幫他。可如果說萬道士是爲了錢財,案子瞭解之後,陛下下旨查抄上官雲一家,也未見有大宗金銀珠寶流動的記錄。而且萬道士當時在上官雲府上住著的院所十分樸素,甚至可以說是簡陋。顯然萬道士幫助上官雲,並不是爲了金銀財寶。”
“那是想借上官雲和太子拉上關係?”蘇衍提出另一個可能性,“上官家在西京也是名門望族,說不定上官雲因爲感激萬道士的恩情,就把他引薦給太子?”
“可能性太小了。”比起蘇衍,裴景行更瞭解西京裡各大家族之間的關係,以及他們與皇家的關係,“太子當時已經閉門不出東宮三年,上官雲雖然出身上官家,但他與太子卻並沒有什麼交情。至於和上官雲關係近的那些人,哪怕是太子衛西征前,與太子的接觸也不算多。你要知道,皇帝正值壯年,這時候大臣與儲君私下接觸,那可是犯了君王的大忌。就算他們有心引薦,陛下也絕對不會讓他們帶著一個來歷不明的陌生人去見太子。”
這下,蘇衍可就犯難了:“那萬道士爲什麼要去幫上官雲呢?”
裴景行一時也想不出有說服力的可能性來,不過他做了四年的金吾衛,自然知道與其坐在家中胡亂猜測,不如出門多多調查,說不定就能找出被他們忽略的細節,從而順藤摸瓜,查明事實真相。
面對蘇衍一臉的疑惑,裴景行乾脆伸手故意去揉亂他的一頭黑髮:“咱們坐在這裡猜也不是辦法。今天太晚了,早點休息,養精蓄銳。明天開始,我們就從上官雲的案子入手,一點點深挖下去,我就不信查不出真相。”
兩人說話的時候,太玄觀前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化身爲普通人的鬼帝只是隨意地掃了一眼,就發現太玄觀中對鬼怪而言暗藏的衆多殺機。
只是這對於萬鬼之主的鬼帝而言實在是不值一提,他掛上一個和藹的笑容,走上前去,喊住門口一個正在掃地的小道童:“小道長,請問蘇衍道長可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