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傳來冷風。三人轉身, 看見一隻大黑狗咬著獵物從拐角處出現。大黑狗看到三人並不驚慌,甚至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徑直走過他們, 吭哧吭哧地找了個避風的角落, 大快朵頤起來。
“不對勁。”裴景行朝著大黑狗走去。不出他所料, 大黑狗對他的到來沒有任何反應。他試探著伸出手, 緩緩靠近大黑狗, 後者依舊不爲所動。裴景行乾脆伸手去打,手卻直接穿過大黑狗的身體,沒有摸到任何東西。
這下明道與周予一也不由心頭一顫。明道轉動了幾下佛珠, 臉色沉重:“我們被移魂了。”
裴景行聽了,天靈蓋幾乎都要炸了。經歷了西京的那麼多事, 他現在對“魂”、“魄”、“轉世”、“上身”等等字眼特別敏感, 幾乎到了聽不得的地步。
周予一看到裴景行的表情, 就知道他誤會了,趕忙解釋說:“裴公子放心。這種移魂術暫時不會對我們造成什麼傷害。依我看, 這座城的每個城門都被下了法力強大的咒。人只要通過城門,就會在不知不覺中被移魂。”
“暫時?”裴景行在心中盤算了下,“那我們要抓緊時間,找到線索。”
周予一點頭說:“沒錯。根據我打聽到的消息,我們要找一個被稱爲乾婆的鬼。這個鬼專門做消息的生意, 如果它都不知道鬼蜮的事情, 只怕就沒有鬼知道了。”
裴景行問他:“這個乾婆長什麼樣?有什麼特徵?一般出現在哪裡?”
周予一搖了搖頭:“不知道它長什麼樣, 只知道它在鳳陽鬼市。”
明道想了想, 說道:“依我看, 這鳳陽這麼大,要麼就等天黑了, 鬼市出來了,咱們直接去鬼市找。”
三個人找了城門邊上一處還算牢固的屋頂,站在上面眺望。主幹道一眼望不到盡頭,每隔百步就有一個拐彎處,看這個規模,比西京還要大上三分。
明道喝了口自帶的素酒,喃喃道:“這生意可虧了。”
裴景行問他:“大師做的什麼生意?”
明道憨憨一笑:“國師說了,要是我替他從鬼蜮尋回他要的東西,他就向陛下舉薦我,還會說服陛下,爲我造一座寺廟,到時候香火錢可都算我的了。哎,別光說我呀,兩位爲何要答應國師去那鬼蜮呢?”
他見那二人沉默,又說:“裴公子,周道長,這一路走來,咱們也算是朋友了。這鬼蜮兇險,我們不交心也得交個人情吧?這互相防備的,進了鬼蜮還能不能把後背交給你們了?”
裴景行回答說:“我去尋人。”
“是那個蘇衍的人?對吧?”明道又喝了口素酒,“我那天也在場,和他肉身打過一個照面。不過這廢太子可真厲害,一開始附身在蘇衍身上,我們幾個都察覺不到。那周道長呢?”
周予一看著遠方,答道:“裴公子助我封印廢太子,我助他尋找蘇衍的魂魄。”
明道鬆了口氣:“成。你們找的與我找的不一樣就好,免得到時候大家動起手來,怪不好看的。”
說話間,夕陽釋放出最後的光與熱,徹底消失在遠處的羣山之後。
就在陽光消失的那一瞬間,狂風呼嘯而過,風中衆鬼哀嚎之聲不絕於耳。一彎殘月爬上半空,靜謐的月光灑在鳳陽城中,整個城活了過來!
那些斷壁殘垣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搭積木似地重新堆疊在一起,拼湊回原來的樣子。但裡面的住客顯然被換了個遍,從裡面走出來的是千奇百怪的衆鬼。
“乖乖,”明道看著眼前的一切,瞪大了眼睛,“這哪裡有什麼鬼市,這就是個鬼城!”
周予一也嘖嘖稱奇:“這麼大一個鬼城,看來我們要花不少時間了。”
裴景行說:“分開行動吧。鳳陽這麼大,要是一起找,一個晚上不一定夠。”
周予一點了點頭:“也好。”他取出兩個小巧的袖箭,交給裴景行與明道,又給二人三枚利簇,“這是我慣用來通知同伴的信號箭。如果有危險,或者找到乾婆,就用這個信號箭來通知其他人。裴公子,你不是修道之人,容我多提醒一句。我們現在身處移魂的狀態,與這些鬼怪並沒有什麼不同,做事不用畏手畏腳,否則反而引來懷疑。”
時間緊迫,三人約定日出前如果沒有收穫,重新在這城門口會和,隨後分成三路,各自探索。
裴景行選了左邊的路。
因爲移魂的關係,衆鬼對他並沒有投入過多的關注。只有幾個女鬼,見他長相英俊,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甚至有大膽的,一直尾隨。
其中一個在幾個姐妹的慫恿下,大膽上前,攔住裴景行的去路,盈盈笑著,開口問道:“公子面生,是新來鳳陽的麼?”
裴景行懶得與她答話,繞過女鬼繼續往前走。
那女鬼又說:“公子可找到了住處?這鳳陽雖大,卻有千萬魂魄,風水寶地可剩的不多了。”
裴景行還是不說話。
女鬼以爲他害羞,笑著上前,伸手想要去拉裴景行,卻被後者快速躲過。
女鬼捂嘴笑道:“公子怎麼還害羞起來了?你我都成鬼了,這千百年的歲月,可不得肆意得過嘛。公子初來乍到,有什麼事情都可以問我呀。”
裴景行直接問她:“你找乾婆?”
女鬼聽了,收起笑容:“找乾婆?你找乾婆做什麼?”
裴景行不願與她廢話,見問不出什麼,就要離開。
誰知這女鬼翻臉比翻書還看,見裴景行目不轉睛地走過自己身邊,如此輕視她,登時大怒,伸出細長鋒利的雙手就朝著裴景行後背抓去。
裴景行自然不虛,但他現在急著找乾婆,不願與這女鬼動手,擡手擋住女鬼的攻勢,說道:“這位姑娘,做了鬼也請自重。”
女鬼被他氣得幾乎要活過來,站在原地,惡狠狠地瞪著裴景行,彷彿要把人瞪出一個大洞來。
裴景行換了條路。他除了一個名字就沒有其他的線索了,只能一個人都在街上,眼光四處搜索,生怕錯過任何一個鬼影。
蘇衍。
蘇衍。
蘇衍。
裴景行心亂如麻,明明知道蘇衍可能的下落,卻不知道該怎麼去找他。他甚至後悔當初自己爲何如此排斥道術。早知道有今天,他就該早早找個師父,不求修成大能,起碼能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
就在這時,裴景行發現本來無人的梨花樹下出現了一團身影。
裴景行心念一動,下意識地往那走。
那個身影渾身被一團黑色煙霧籠罩,邊緣反射著銀色的月光,晃得人看不真切。
“乾婆?”
那身影擡頭,露出一張看不出性別的臉。乾婆向他招了招手,在二人之間出現了一張石桌,上面放著一個古舊的龜甲。乾婆看著裴景行,發出男人的聲音:“我感受到了你的召喚。”
裴景行說明來意:“我想知道鬼蜮所在。”
乾婆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就在裴景行失望之餘,乾婆指著石桌上的龜甲,又補充說:“但是它知道。”
“它知道?”裴景行好奇地望向那碩大的龜甲,“那我怎麼才能知道?”
乾婆朝他伸出手,說:“給我一團心火。”
裴景行不懂:“心火?”
乾婆耐著性子解釋:“人身上有三團火,給我一團。”
裴景行全身肌肉緊繃起來:“乾婆,你看清楚了,我已經不是人了。”
乾婆無聲地笑著,張開黑漆漆的嘴巴:“你是不是人,你清楚,我也清楚。我只在今晚給你一次機會,拒絕了,說明你的執念不夠深,不足以讓我來找你。”
裴景行別無他法,問他:“我要怎麼給你?”
乾婆滿意地說道:“只要你答應了,我自會得到。”
裴景行從蘇衍那多少了解一些鬼怪的陷阱,點了點頭,慎重地開口:“好,我答應給你一團我的心火,用來詢問龜甲鬼蜮的所在。”
乾婆手腕一翻,從裴景行左肩處取來一團藍色心火,很是欣賞地瞧著他,讚道:“心眼倒是挺多。等你哪天死了,來做我的手下吧。”
裴景行催促道:“心火給你了,還請你趕緊詢問龜甲鬼蜮所在。”
乾婆雙手捧住裴景行的藍色心火,輕輕吹了口氣,那心火便一路朝著龜甲飄去,隨後將龜甲整個包裹起來。龜甲受到心火灼燒,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
隨著心火的燃燒,裴景行覺得左肩處越來越冷,越來越重,還有一股若有似無的腐爛味,彷彿有一隻腐爛的大手拍在他的肩上。
良久,心火燃燒殆盡,龜甲上裂出了幾道縫隙。
乾婆莊重地雙手捧起龜甲,藉著月光細細觀看龜甲上的紋路。他輕輕“咦”了一聲,不等裴景行開口問話,凌空變出一支筆,在龜甲上寫了幾個奇怪的符號。
做完這一切,乾婆將龜甲交給裴景行:“依著龜甲的指引,你就能找到鬼蜮。”
裴景行接過龜甲,乾婆卻沒有放手。
乾婆的身形猛地向前一竄,整個身形幾乎貼著裴景行,笑著問他:“年輕人,你不怕死麼?”
裴景行一挑眉,還沒等他做出行動,乾婆突然就放手了。
乾婆的身形逐漸消失,但聲音卻迴盪在裴景行的耳邊:“你早晚會成爲我的收藏品。”
裴景行收好龜甲,正想給周予一與明道發送信號,卻看到天上突然炸出一個紅色的“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