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石比他們四個早些時候到了軍營,張斐然得了消息,便派了一隊人前去接應,另外又點了百餘名士兵在周邊巡邏,免得不知名的敵人躲在附近。
四個人來不及稍作休息,下了馬車之後,直接進大營去見張斐然。
張斐然年過四十,常年鎮守西北,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早已被西北的風吹得愈發像是用刀刻出來的一般。他一雙虎目不怒自威,坐在主帥的座椅上,看到裴景行進來,嘴角上揚,本來嚴肅的模樣頓時和藹了許多,笑著對裴景行等人說道:“來啦。”
“張將軍,”高澤楷作爲這支小隊的頭頭,上前一步,先是對張斐然行禮,隨後便切入正題,“出發前,陛下曾告訴我,說已經發了密旨給張將軍,請張將軍幫忙尋找那古城的下落,不知將軍可有收穫。”
張斐然收了笑容,搖頭道:“收到密旨到現在十天,我已經按照當年太子衛追擊的路線,派了三隊人馬分成三個方向搜尋,但至今仍然沒有消息。”
趙世敏叫了起來:“怎麼還沒找到?”
他後背上面那個眼睛圖案,每次照鏡子都會發現比之前要大一點,分明是古城的詛咒正在不斷惡化,要是再拖下去,他可就和太子一個結果,躺在牀上不省人事了!
趙世敏不過是一個前刑部尚書的兒子,而張斐然則是手握兵權的大將軍,前者在後者面前如此大呼小叫,旁邊的士兵聽了,心有不滿,上前兩步喝道:“大膽!”
一旁的高澤楷在心裡把趙世敏罵了一個狗血淋頭,面上卻是苦笑著向張斐然求情:“張將軍,趙世敏是關心則亂,一時說了胡話,還請張將軍見諒。”
張斐然笑了笑,揮揮手示意兩旁的士兵先退下,看著高澤楷,問道:“你在軍營裡呆過麼?”
高澤楷有些疑惑,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自幼便隨國師修行學道,不曾在軍營裡呆過。”
張斐然又笑了兩聲,看向裴景行:“好徒弟,你說一個將軍要統領好一支軍隊,靠的是什麼?”
高澤楷眼皮一跳,察覺到張斐然這一問話裡有話,剛想開口,卻聽一旁的裴景行答道:“回將軍,身爲將軍,要統帥好一支軍隊,必須要有威嚴。”
“沒錯,正是威嚴!”張斐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若是沒有威嚴,無人信服,將軍的命令該如何下達,又該如何統帥軍隊,凝聚軍心,擊退敵軍呢?”
高澤楷現在恨不得立刻把趙世敏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立刻送回西京,可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只好再替趙世敏求饒:“張將軍,俗話說,大人不記小人過,趙世敏是您的晚輩,還請將軍念在他身中詛咒,又是初犯,饒了他這一回。”
“初犯?”張斐然冷笑一聲,“這話我聽多了,哪一個士兵當初剛進軍營的時候不是初犯?要是每一個人都因爲初犯而饒他一回,軍紀何在?軍法又何在?”
“這……”高澤楷想了想,爲難地說道,“趙世敏並不是士兵,還請張將軍網開一面。”
張斐然無奈地搖了搖頭,先揮揮手,示意軍帳裡的幾個士兵先退下。等軍帳裡只剩下他們幾個人,張斐然這才走到高澤楷面前,開口道:“當年太子衛百餘人誤入古城,能活著回來的只有五人,可見古城裡危機四伏,不得不小心行事。今天趙世敏不過是我一句話不合他心意,就來指責我,等你們進了古城,只怕還沒找到陛下要的東西,就全部被他給害死了!”
高澤楷心頭一跳,他一直以爲趙世敏身負詛咒,不得不進古城尋找活路,一路上當然會好好出力,不敢搞出什麼幺蛾子來。更何況他師從國師,趙世敏還要靠著他在古城裡活路,他更是有法子整治趙世敏,不讓這傢伙掀起任何風浪來。
直到今天聽了張斐然的話,高澤楷才猛然驚覺,他一路上擔心裴景行看趙世敏不順眼就動手揍人,又擔心蘇衍雙目失明拖累他們,卻忽略了最容易成爲□□箱的趙世敏。
高澤楷不是蠢人,被張斐然這麼一提醒,他立刻就想到趙世敏要是在古城裡不管不顧時的後果,如今還未出正月,西北寒風冷得很,張斐然並沒有在軍帳裡燒火盆的習慣,可饒是如此,高澤楷已經是汗流浹背了。
趙世敏也不笨,他只是自小被家中人寵慣了,到了西北後也沒收起在西京時橫行霸道的那股勁,他一看高澤楷的臉色,就知道這人已經被張斐然的三言兩語打動,不打算保自己了。
“高道長,高道長,你可要幫我啊。”趙世敏看高澤楷沒答話,暗叫一聲不好,又趕緊轉向張斐然求饒,“張將軍,張將軍我知道錯了,求你念在我初犯,饒了我這一回吧,以後我再也不敢了。”
張斐然沒理會他,而是看向高澤楷:“高道長,你說呢?”
高澤楷咬咬牙:“一切任憑張將軍做主。”
趙世敏一聽,臉上一白,竟然整個人癱軟到地上。
張斐然似笑非笑地看著趙世敏,說道:“本來按照軍紀,你要被處以二十軍棍。不過念在你不是我軍營中人,之後又要進古城,腿斷了就不好了。我看,你乾脆去繞著大營跑五十圈,正好練練身體,免得進來古城沒力氣,拖累別人。”
這樣的結果出乎衆人的意料之外,趙世敏長出一口氣,只要自己的腿保住了,別說五十圈,五百圈都得跑呀!
張斐然喊來軍帳外的兩個士兵:“你們兩個看著他跑五十圈,什麼時候跑完了,什麼時候休息。”
“是。”
等趙世敏走後,張斐然又說道:“我已經讓廚子給你們做了一桌子菜,這裡風大地險,物資貧乏,你們多多包涵。”
高澤楷急於與張斐然修好關係,忙搖頭道:“張將軍哪裡的話,將士們吃什麼,我們也吃什麼。”
“如此甚好。”張斐然點點頭,雖然臉上帶笑,卻看不出喜怒,“我與我這不成器的徒弟多年未見,想借此機會看看他是否長進,高道長行個方便?”
高澤楷自然是答應的,反而裴景行看著蘇衍,似乎有些話想說。
高澤楷一下子就明白過來,笑著說道:“裴街使,蘇道友就交給我吧,一定不會讓蘇道友受傷的。”
裴景行聽了這話,好像心底的秘密被曝光了一樣,猛地轉頭看了眼張斐然,可又發現自己這舉動過於明顯,想要遮掩,卻是來不及了。
張斐然不明所以,看著愛徒奇怪的舉動,心生疑惑。
蘇衍雖然看不見,但軍帳裡衆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再一次錯過裴景行心虛的反應,而是安靜地跟著高澤楷離開主帥軍帳。
“你背上也有詛咒?”等軍帳裡只剩下師徒二人,張斐然收起人前一貫的笑臉,嚴肅地看著裴景行問道。
裴景行點點頭:“沒錯,我背上也有詛咒。這詛咒很奇怪,除去已經死的牛春輝和朱志文,太子背上的眼睛圖案是最大的,其次是趙世敏,我聽說比太子的小不了多少,最後纔是我,現在大概有指甲片那麼大。”
“牛春輝和朱志文是怎麼死的?”張斐然身在西北,對西京的動向並不是太瞭解,只當這兩人是被古城詛咒殺死的。
裴景行回答道:“牛春輝是被朱志文買兇殺死的。朱志文回到西京後,又開始吃人,抓了很多小孩和少女,甚至還抓了一些妖怪,最後入魔成爲魔蛇,被蘇衍與我一塊兒殺死了。”
“畜生!”張斐然一掌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齒道,“當年我曾向陛下進言,這幾個人面無悔意,回京之後便到處吹噓自己所謂的剿寇戰績,對於慘死的同僚沒有任何表示,可見是狼心狗肺之人,不得不防。沒想到陛下只是訓斥這幾個人,免了他們的職,喝令他們閉門思過!”
“師父,”裴景行見張斐然發怒,連忙提醒他,“隔牆有耳。”
張斐然發了一通火,聲音也小了下來:“是啊,隔牆有耳。對了,你說的那個蘇衍,就是今天軍帳裡那個雙眼失明的年輕人?”
“是的,就是他。”裴景行聽張斐然提到蘇衍,心中撲通撲通直跳,生怕張斐然察覺到自己心中那點子旖旎又齷齪的思想來。
“看面相倒是個不錯的年輕人,”張斐然感嘆道,“我聽說,你被朱志文誣陷之後,是他幫你洗脫罪名的?”
裴景行一愣,隨後想起西京裡張斐然的那位好友,也就不好奇張斐然爲何知道這件事,而是老老實實地回答:“沒錯,當時我被捕入獄,多虧蘇衍及時出手相救。”
“他還與你一道殺了魔蛇?”張斐然對蘇衍更加欣賞,“一個雙目失明的年輕人,還能幫你洗脫冤屈,殺了魔蛇,真是不錯。”
“其實蘇衍並不是天生失明,”裴景行將他們斬殺魔蛇時的經歷說了一遍,“蘇衍的雙眼被魔蛇的血感染,用尋常的辦法無法復明。我們這次去古城,除了要找到解救太子與我們身上詛咒的方法,同時也要找朱寶蟾蜍,據說珠寶蟾蜍的內丹可以治好蘇衍的雙眼,重見光明。”
張斐然對於教出裴景行這樣一個徒弟來很是得意,對蘇衍也就愛屋及烏,又多問了兩句。
正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裴景行還以爲張斐然是發現了自己對蘇衍的愛慕,刻意多問的,答得那叫一個膽戰心驚。
“朱寶蟾蜍這東西我從未聽說過,不過聽這名字,應該是個蟾蜍一樣的東西。”張斐然雖然看裴景行奄奄地站在自己面前頗爲奇怪,但他只當是愛徒因爲後背的詛咒和朱寶蟾蜍發愁,安慰道,“天無絕人之路,我已經派了我手下得意的參將親自負責,替你們尋找古城下落,你也別太擔心。”
裴景行聽了,趕緊轉移話題:“師父,那參將在哪?可需要我們的幫忙?”
“當然是要的。”張斐然笑著拍了拍裴景行的肩,“不過嘛,工欲善其工,必先利其器。你們一路長途跋涉,好不容易來到這,先飽餐一頓,我再帶你們過去。”
席間,少了一個還在跑圈的趙世敏,不過看高澤楷與張斐然相談甚歡的模樣,大概是早就把這人拋之腦後了。
因爲等會還要騎馬,衆人也不飲酒,高澤楷隨意吃了幾口菜,便放下筷子,笑著問張斐然:“張將軍,不知當年是誰找到太子等人的?”
張斐然把肉嚥下肚,這纔回答:“當初太子失蹤,我們派了許多人出去尋找,最後是我找到的。”
高澤楷眼前一亮,急忙問道:“不知將軍是在何處找到的?或許那裡有古城的線索。”
張斐然搖搖頭:“高道長沒來過西北,不知沙漠的可怕。沙漠裡的風,一夜之間就能搬動一座沙丘,一年前是綠洲的地方,第二年再去,或許就只剩下沙礫。我們當時是在沙漠裡找到太子等人,他們倒在沙漠上,如果晚去一刻鐘,可能所有人都會被沙子掩埋,活活悶死。那地方沒有記號,也做不了記號,更加沒有可以用來參考的物什。”
高澤楷很是失望:“原來是我考慮不周,讓張將軍見笑了。”
張斐然倒是不在意,又說道:“這次我派的參將是土生土長的西北人,對這塊地方很是熟悉,有他幫忙,能夠減小許多困難。”
高澤楷忙說道:“事不宜遲,還請張將軍趕緊帶我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