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道長,蘇道長。”
蘇衍聽到熟悉的聲音,手一頓,一張符紙就這麼浪費了。
離“半臉鬼”的案子已經過去三個多月,蘇衍在西京住下,似乎已經習慣了西京的生活。西京極大,裡頭住著的非人成千上萬,一會兒是這家半夜有貓妖作亂,一會兒是那家惡鬼臨門,蘇衍倒是不缺錢花了。
雖然沒有明說,但他著實把國師的話聽進心裡去——琉璃子放在櫃子深處,捉住的鬼怪不再是一刀切,閒來無事時便隨便找地方溜達。
多看、多想,只是不到必要的時候,還是不怎麼多說話。
裴懷玉因爲被拘束在家抄書,錯過了“半臉鬼”一案,事後懊惱得不行。他從高澤楷那聽說了蘇衍的事蹟,對蘇衍越加佩服,十天裡總有五六天要來太玄觀找蘇衍。
對於裴懷玉的跳脫和不請自來,蘇衍已經是見慣不怪,他將作廢的符紙放到一旁,擱下筆,再將寫好的那幾張符紙收好,這才起身出門。
“蘇道長,來來來,今兒個帶你去見個人。”裴懷玉說著,靠近蘇衍,低聲道,“是晉王。”
皇室子弟過多,蘇衍理不清這裡頭的關係,到現在也只知道宮裡頭住著皇帝和他的老婆們,不免問道:“晉王是誰?”
“是老晉王的兒子,老晉王是皇帝的二哥,十幾年前就過世了,他大兒子就繼承了晉王的頭銜。”裴懷玉說道,“他說有些事想要請教你,請你去晉王府上詳談。晉王家別的就算了,廚子可是出了名的,我讓我阿孃求了兩次都沒求到呢。”
蘇衍明白過來了,這裴懷玉其實就是想借著機會去嚐嚐晉王府上廚子的手藝。
他左右無事,晉王府沒去過,去開開眼界也好。
這麼想著,蘇衍便答應了。
晉王府在崇慶坊,距離太玄觀隔了好幾條大街。今日裴懷玉來得早,蘇衍便與裴懷玉一塊兒騎馬,慢悠悠地在街上晃過去。
“那兒,快看那兒!”裴懷玉騎著愛馬阿雪,興奮地指著一處,“看到沒有?聽說是最近最受歡迎的西域雜耍團,改明兒咱們一塊來看看。”
蘇衍見幾個身著異國服飾,頭上還蒙著彩色頭紗的高挑女人經過,旁邊還有幾個金髮碧眼的壯漢。他們牽著駱駝,慢悠悠地進了西市,其中一個蒙著黃色頭紗的女人突然扭頭,朝著蘇衍與裴懷玉的方向眨眨眼,笑著往前跑了。
裴懷玉對自己頗有自信,看似苦惱,實則炫耀地問蘇衍:“蘇道長,你說那位妙齡女郎該不會是看上我了吧?這可不成,這可不成啊,這一見誤終生的事情,怎麼就發生在我身上呢?”
蘇衍對這些沒興趣,他看了眼馬上興高采烈的裴懷玉:“你高興就好。”
裴懷玉沒聽出蘇衍的話裡音:“那等有空了,我請蘇道長一塊來看吧。聽說他們的胡旋舞與吞火戲都是一絕呢。”
蘇衍看著裴景行,不知是該憐憫還是該羨慕,最後還是選擇了點頭:“好。”
晉王府佔據了崇慶坊大塊地方,氣勢恢宏。蘇衍遠遠瞧去,晉王府上空並沒有任何邪祟所產生的邪氣,不免好奇晉王找他不驅鬼捉妖,是要做什麼。
晉王年近四十,大腹便便地坐在主座上,見裴懷玉領著蘇衍進來了,起身笑著說道:“久聞蘇道長大名,今日一見,實在是三生有幸。”
蘇衍倒是沒覺得什麼,淡淡回禮,一旁的裴懷玉卻是嚇了好大一跳,要不是有蘇衍在這,他都以爲這晉王和沈紅英一樣,叫人給換了芯子。
晉王是誰?他是先帝二子的長子,只比如今的皇帝小了沒幾歲,兩個人一塊兒在皇宮長大,捉王八趕哈巴狗,什麼壞事都是一塊兒幹,感情十分深厚。老晉王過世之後,皇帝二話不說,就讓晉王繼承了老晉王的爵位,還先後賜下諸多珍寶。
這份榮寵在皇族裡都是罕見的,正因爲晉王與皇帝的這份情誼,他在西京裡就算不是橫著走,那也是不好惹的人物。晉王脾氣不大好,平時不給別人臉色看就是謝天謝地了,這次對著蘇衍和顏悅色的,裴懷玉只覺得自己右邊眼皮直跳。
晉王瞧了眼明顯受到驚嚇的裴懷玉,笑道:“懷玉也來了,正好前些天新進了幾尾鱸魚,吃個新鮮。”
裴懷玉聞言大喜:“甚好,甚好。”
他與晉王雖說是同輩,但兩個人年齡相差懸殊,平日裡接觸不多。今日借了蘇衍的光,能嘗一嘗晉王廚子的手藝,向來心和朱雀大街一樣寬的裴懷玉也就忘了去探究晉王今日難得的客氣。
蘇衍不擅長這種客氣,裴懷玉和晉王說話的時候,蘇衍就坐在一旁喝茶,順便替晉王瞧瞧府中是否有邪祟作亂。
晉王一心兩用,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蘇衍身上,見後者露出疑惑的神色,便笑著說道:“蘇道長觀我這府邸如何?”
蘇衍實在:“挺好。”
“既然蘇道長喜歡,不如隨我去後院一看?”
蘇衍不明白自己說的挺好怎麼進了晉王的耳朵裡成了喜歡,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就當是多看吧。
晉王剛起身,纔想起一件事,對裴懷玉說道:“對了,前幾日我得了一方極好的硯臺,聽說是前朝哪個大文人的藏品。我是不愛舞文弄墨的,懷玉可有興趣啊?”
裴懷玉就是西京最標準的紈絝子弟,其實他也不舞文弄墨,可就愛收集一些字畫硯臺,裝裝文人也好。晉王府他不是沒來過,聽晉王這麼說,當下便笑著點頭道:“甚好,甚好。”
晉王便喊來二管家,讓二管家陪著裴懷玉去拿硯臺,自己則親自領著蘇衍,往另一邊去了。
等裴懷玉徹底走遠了,晉王才笑著對蘇衍說:“蘇道長,今日本王請蘇道長來,其實是想請蘇道長替本王尋一樣東西。”
蘇衍搖頭道:“晉王,我只會捉妖驅鬼,不會尋東西。”
晉王看著蘇衍,說道:“蘇道長先別急著拒絕,本王要尋的這樣東西,恐怕只能拜託蘇道長了。”
蘇衍見晉王態度堅決,便道:“晉王先說是什麼東西吧。”
晉王一笑:“請。”
“數日前,家僕半夜聽到湖邊有哭聲,便提著燈籠來看。”晉王指著不遠處的一處湖,說道,“他遠遠看見一個女人在湖邊哭,看服飾並不是王府中人。家僕膽小,不敢靠近,第二日便稟報於我。第二日,我便提著寶刀守了一夜,並未見到湖邊有人哭泣,之後幾夜我便選了幾個膽大的家僕,輪流在湖邊守衛,也沒見到那哭泣之人。結果,四天前的晚上王妃半夜夢遊,竟然昏倒在了湖邊,至今未醒。前天夜裡有一個女人入我夢中,說她當年無辜被殺,白骨就埋在湖底淤泥之下。她掛念夫君送她的一件衣裳,死後魂魄久留不去,要我替她尋回那件衣裳,否則王妃就再也別想醒過來了。”
“一件衣裳?”蘇衍走到湖邊,“當初僕人見到那個女人是在湖邊哪裡哭的?”
“就在這裡。”晉王身後一個僕從走了出來,“當時就是在那看到的。”
蘇衍走到僕從指著的地方,用鞋子蹭了蹭地上泥土,又擡腳去試了試泥土上留下的一個鞋印,擡頭問僕從:“你見到的?”
“正是。”
蘇衍看向晉王:“晉王的收穫呢?”
晉王看著蘇衍,不解問道:“什麼收穫?”
“這兩日西京不曾下雨,地上留下的這枚鞋印,應該是晉王命人抽乾水時留下的吧?泥土中還殘留一股腥味,這部分的泥土應該是湖底的淤泥。湖水抽乾之後,晉王派人在湖底挖掘,試圖找到那個女人的屍骨,但是沒有找到。”
晉王聞言,不怒反喜:“都說蘇道長咒術厲害,如今看來,眼力也是極佳。”
蘇衍搖頭道:“論找衣裳,晉王比我厲害。”
晉王嘆了口氣:“是我小瞧蘇道長了。蘇道長,不如去亭中詳談。”
蘇衍不喜晉王的做法——道士不是神仙,沒有那麼神通廣大,他們面對那些非人的對手,有時候一時的不備就會引來難以承擔的後果——晉王要請他幫忙,對他卻還遮遮掩掩,可見不是誠心。
他蘇衍捉妖驅鬼,沒想把命搭進去。對鱸魚也好,晉王府上的廚子也罷,他都沒有興趣,此時已經萌生去意:“不必了。晉王,找衣裳這件事我不在行,先告辭了。”
“等等!”晉王喊住蘇衍,“蘇道長匆匆登門,不如在府上用了飯再走。”
蘇衍搖頭道:“不必了。還請晉王替我向裴公子說一聲,我先走了。”
晉王無奈,只好讓一個僕從領蘇衍出去。
離開晉王府,蘇衍並不急著回太玄觀,反而騎著馬去了安康坊。
蘇衍記得裴景行和自己說過,他家就住在安康坊。蘇衍這次的晉王府一行還有些疑問,放眼西京,他能問的也只有裴景行一人了。
“來,蘇道長請用茶。”福伯親自給蘇衍奉茶,笑瞇瞇地說道,“少爺剛醒,一會兒就來。”
“多謝。”
“蘇道長是我們少爺的朋友麼?”福伯笑得都快看不見眼睛了,“少爺長大之後,這還是頭一次有朋友來。”
蘇衍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裴景行的朋友,只是他見老人家高興的模樣,又是上茶又是上點心,不忍對方失望,點了點頭。
“我家少爺性子是悶了點,不過人好,年輕有爲,又不恃才傲物。”福伯這幾年就擔心裴景行的性子交不到朋友,現在蘇衍主動上門,他真是把裴景行當花一樣誇。
想到數月前裴景行爲了救他,險些喪命在萬道士和那奇怪的年輕人的手下,蘇衍點頭,認同福伯的話。
福伯見狀,更加使勁誇裴景行:“聽蘇道長的口音,不像是西京人士。”
“對,前幾個月纔來的西京。”
“哈哈哈,原來如此。”福伯眼珠子軲轆一轉,又問道,“這是蘇道長頭一次來西京麼?”
“對。”
福伯趁熱打鐵:“西京一年四季都好玩,東南西北都有逛的地方。蘇道長要是想找個本地嚮導,也可以來找我家少爺。”
“福伯。”裴景行一進來,就聽見福伯對著蘇衍一頓說,搞得自己活像是案板上的肉,福伯就是那賣肉的販子。
“少爺來了。”見裴景行來了,福伯對蘇衍使了個眼色,問裴景行,“少爺,今天還是用了飯去點卯?”
“對。”裴景行坐下,“老樣子。”
福伯眼角帶笑:“這就要到用飯的點了,蘇道長這……”
裴景行看著狡黠的福伯,有些無奈,問蘇衍:“要留下來一起用飯麼?”
蘇衍看著同時看向他的兩個人,莫名有些心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