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衍等的便是此刻!
他左手一揮,手中三張符紙便以一個“品”字形攻向萬道士!
這三張符紙已經燒了小半,是黑暗的馬車中唯有的光亮,萬道士剛一掀開馬車的簾子,眼睛還未完全適應黑暗,目光自然就不由自主落到這三張燃燒的符紙上。
蘇衍見萬道士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吸引到符紙上,嘴脣快速翻動,符紙上的火焰登時大了數倍。
萬道士一時不備,雙眼感受到熱浪挾著灰燼滾滾而來,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蘇衍整個人撲向萬道士,手中長劍在一瞬間於黑暗之中泛出一點寒光,直襲萬道士胸膛!
他知道自己身受重傷,想逃是逃不了的,打也是打不過的。想要取勝,他就只有抓住萬道士雙眼還無法適應黑暗的機會,用計吸引萬道士的注意力,破壞萬道士的視覺這一感官,殺他一個措不及防!
蘇衍蟄伏許久,此時見萬道士果然如自己所料中了計,這一撲更是拼盡全力!
長劍刺入萬道士的胸膛,只聽對方悶哼一聲,發出一聲充滿疑惑的吸氣,擡起左手抓住蘇衍的長劍。蘇衍只覺得這個萬道士力氣極大,自己重傷之餘根本拼不過他,原本已經沒入胸膛的長劍,竟然被萬道士單憑右手,一寸寸地將長劍從胸口拔出。
“小蘇道長,你可真是叫我驚喜連連啊。”萬道士的聲音好似一把鋼刀劃過鐵絲,既沙又銳,刺激得蘇衍眼前的重影更加多了。
他不顧胸口還在流血,硬是從蘇衍手中搶過長劍,扔在身後,隨後左手往前一抓,竟然生生抓透蘇衍胸前的傷口,將人從馬車裡抓了出來!
蘇衍被重重扔在地上,眼冒金星,喉間腥甜,忍不住趴在地上連咳數口污血。他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地方是完好的,被萬道士這麼一扔,五臟六腑就好似上下顛倒,攪得他肚子上的傷口愈發疼了。
一旁狼狽躲避年輕人攻擊的裴景行察覺到蘇衍的異狀,兩手齊齊用力,左手橫刀右手□□一齊朝著年輕人送去!
年輕人的雙腳黏在地上,身體先是想左倒去,躲過龍首虎牙槍的一擊,緊接著又迅速起身,向著右邊倒去,又躲過橫刀的攻勢。
他不知道這恰好中了裴景行的計謀,後者右手劃出一個半圓,一招回馬槍緊跟著橫刀的攻勢,恰好打中年輕人的後背!
龍首虎牙槍重逾八十斤,重重打在年輕人後背上,使得他腳下一個踉蹌,身體不由自主向前倒去。
此時裴景行已經抽回橫刀,就在前方等著年輕人自投羅網!
他右手拿著龍首虎牙槍,牢牢黏在年輕人的後背,以□□本身的重量迫使後者不得不往前方的橫刀上撞。
年輕人垂死掙扎,扭動身體,雙腳上翻,竟是掛在龍首虎牙槍上了!
裴景行當然不會讓他遂願,左手一挑,橫刀隨之刺向槍身!
這一次年輕人避無可避,被橫刀穿透胸膛。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胸前致命的一刀,顫抖著伸手去遮自己的傷口,好讓鮮血不要那麼快地流出來。
裴景行手一抖,將年輕人的身體從龍首虎牙槍上震下來,再抽出橫刀,轉身便要去救蘇衍。
但他沒走出幾步,一隻腳就被拉住了。
裴景行轉身一看,竟然是那垂死的年輕人,後者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腳脖子,試圖用全身的氣力去阻攔他。
看著年輕人染血的後腦勺,裴景行突然覺得眼前一陣暈眩,彷彿又回到了西域時一般。他靠著手中僅有的一把刀,憑著心底深處不願意死的那股勁頭,在錯綜複雜的鬼城裡艱難地活了下來,可沒想到看到同伴時,才發現已經物是人非。
沙蛇、老鼠,還有那些屍體,這些片段不停在裴景行腦海中反覆閃爍,使得他太陽穴隱隱作痛。
就在裴景行渾身顫抖,橫刀險些就要脫手時,蘇衍艱難地把左臂擡到胸前,捏了一個伏魔訣,嘴脣翻動,最後費盡全力喊道:“疾!”
一股清明自裴景行頭頂灌入,那些令人作嘔的畫面在他的腦海中四分五裂。裴景行長出一口氣,不再猶豫,一刀揮下,將年輕人的雙臂砍斷。
可還是來不及了,萬道士不過又是輕輕一推手,裴景行就被定在了原地,手中的龍首虎牙槍發出低沉的虎嘯,彷彿一頭陷入困境的猛虎。
而蘇衍,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做出任何動作,只是在地上時不時抽搐著,喘著氣等待死亡的降臨。
萬道士看向蘇衍的目光,好似後者與螻蟻無異。他擡起右腳,一臉厭惡地把腳伸進蘇衍與地面之間,用力一擡,把蘇衍整個人翻了過來。接著,他毫不客氣地在蘇衍身上擦了擦鞋底,又踩了兩腳,這才勉強滿意。
“小蘇道長,你是一個有前途的年輕人,只可惜,誰讓你偏偏壞了我的好事?”萬道士繞著蘇衍慢悠悠地轉圈,臉上帶著笑意,還時不時往蘇衍身上踢一腳,來確認他到底死了沒有。
裴景行在一旁眼睜睜看著蘇衍被折磨,雙目赤紅。他渾身肌肉緊繃,一直努力試圖突破那股阻擋他的無形力量,手臂上的布甲因爲無法繼續抵擋那股力量而碎成一塊塊碎片,裸露出來的皮膚上滿是傷痕。
蘇衍半睜開眼,扭頭看著裴景行,突然露出一絲微笑來。他費力地朝著裴景行搖搖頭,艱難地張合嘴巴,似乎是在勸說裴景行不要再徒勞了。
萬道士往蘇衍臉上瞧了一眼,突然臉色一變。他蹲下身,不顧蘇衍身上滿是傷痕污血,左手捏住蘇衍的下巴,迫使蘇衍不得不正對著他。
“這是……”萬道士右手僅有的兩指在蘇衍的左眼上轉了一圈,他說不出是驚喜還是驚嚇,不停地念叨著,“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他瞇著眼睛,瞧了片刻,臉色愈發難看:“你父母是誰?”
蘇衍乾脆閉上眼,不去理會。
萬道士勃然大怒:“好,反正你今夜就要死在這裡,我倒要看看到時候誰來給你收屍!”
說罷,他左手兩指掐寅,五指盡數藏於甲,正是五雷訣!
萬道士看著命懸一線的蘇衍,再次問道:“說不說?”
蘇衍這次乾脆別過臉,用行動告訴萬道士自己的答案。
“好,好,好!”萬道士氣急,不再給蘇衍機會,腳下踩著天罡步伐,口中唸唸有詞:“稽首社令陽雷君,分形五方土孛神,驅馬神鼓響皆應,降下真氣入吾身……”
裴景行大吼一聲,拿著龍首虎牙槍的右手艱難地向前伸展兩寸有餘,卻再次被那股無形的力量給阻擋住了。
“蘇衍!”裴景行故技重施,左手努力往前甩動,將手中的橫刀扔向蘇衍,結果卻因爲那股力量的阻擋,橫刀落在地上,距離蘇衍還有些距離。
蘇衍突然睜開眼,眼中燃起一線希望的火焰。他以左臂撐地,將短時間內積蓄起來的力量全數集中在左臂上,整個身體向前一撲,右手握住橫刀的刀柄。
萬道士見橫刀軟綿綿地朝著自己的雙腳砍來,雙眉倒豎:“自不量力!”
他擡起一腳,對準蘇衍的手腕狠狠踩下!
蘇衍悶哼一聲,手指不由自主地鬆開,橫刀隨即離手,被萬道士一腳踢遠。
蘇衍的這一擊雖然徒勞無功,但萬道士的五雷咒被打斷,喉間發癢,一口污血堵在喉口。
“臭小子,就算不用咒術,我也能宰了你!”萬道士徹底發怒,左手抽出腰間纏著的軟劍,手臂一振,軟劍咔嚓一聲,在黑夜中閃過一道寒光。
“師兄,離開西京那麼久,一回來就要殺人麼?”
眼看蘇衍性命不保,突然從街的一端傳來一個悠遠的聲音。
萬道士渾身一顫,扭頭看去,發出兩聲尷尬的笑聲:“師弟,你來了。”
來人走近了,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的模樣,嘴角含笑:“師兄勞累了一個晚上,不如去府上一敘?”
“不必了,”萬道士不再理會蘇衍,而是戒備地看著來人,“國師日理萬機,哪裡是我這種窮苦的老道士可以打擾的。”
國師一笑,右手朝著裴景行方向一伸一抓,一直阻擋裴景行的那股無形力量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師兄,我們師兄弟二人二十多年沒見面,我從未料到竟然會在此重逢。”
萬道士嘿嘿兩聲,眼中則滿是憤怒:“是啊,你當了國師,我卻成了敗家犬。”
“師兄是打算在這裡,當著晚輩的面,由我來替師父清理門戶麼?”
“清理門戶?”萬道士重複了一遍國師的話,“你算什麼東西,還敢替師父清理門戶!”
說罷,萬道士提起軟劍,朝著國師衝了過來!
國師不屑地提了提嘴角,右手迅速捏訣,左手桃木劍送出,一道火龍便向著萬道士噴涌而出!
不料萬道士突然中途變招,軟劍在空中劃了一個圈。火龍攻來,好似碰到無形的盾牌,挾著熱浪轉而攻向國師!
巨大的火龍鋪天蓋地而來,捲起的熱潮讓裴景行傷口處的鮮血一瞬間蒸發殆盡。他趕緊撲到蘇衍身上,替後者擋住滾滾熱浪。
國師不慌不忙,氣定神閒地一揮左手,火龍便全數鑽進他的袖子裡。
只是等火龍消失後,萬道士也隨之消失了。
“裴街使,嚇到你了。”國師也不去追,而是走到裴景行面前,笑著說道,“師門恥辱,倒是讓裴街使你見笑了。”
裴景行抱著蘇衍,問道:“還請國師救救蘇衍。”
“蘇衍?”國師低頭看向裴景行懷裡的人,搖頭道,“裴街使,你看他身上哪裡有一處是完好的?傷成這樣,縱然扁鵲在世,也是無可奈何了。”
裴景行知道國師所言不虛,但他還是不想放棄,咬牙道:“還請國師出手相救。”
國師長嘆一聲:“我實在是有心無力。他傷勢太重,失血過多,手腕、肋骨、腿骨全都斷了。”
裴景行低頭,擦去蘇衍臉上的污血:“蘇衍,蘇衍你醒醒。”
蘇衍勉強睜開左眼,看向國師:“你是國師?”
“正是。”
蘇衍手指動了幾下,只覺得渾身提不起勁:“我師父讓我……我替他,給你一……一樣東西。”
一句話說完,蘇衍徹底沒了力氣,軟趴趴地倒在裴景行懷中。一股股疲倦的浪潮陣陣襲來,蘇衍只覺得周身發冷,指尖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啃噬他的骨肉。
“嗯?”國師突然彎下腰,扯開蘇衍身上掛著的破破爛爛的衣服。
蘇衍胸前的傷口,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癒合。
斷了的骨頭重新接上,失去的血肉再次生長,皮膚如同爬山虎一般,從腰間一路向上蔓延,將重新長好的血肉白骨覆蓋住。
國師看了眼裴景行,後者驚訝之餘,沒有半點懼意,反而透著喜色。
他突然就改變了主意,對裴景行說道:“蘇道友已無大礙,讓他多休養幾天便是。反倒是這些琉璃子留著對他有害,我就自作主張,先拿走了。”
說罷,不等裴景行有所反應,他就直接扯下蘇衍腰間掛著的錦囊,轉身消失在忙忙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