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我年紀差不多……”
可不是差不多麼, 都一個人,年紀還能不一樣?
張斐然看上去正經,其實心裡都笑壞了, 肚子裡難得存了點的壞水全翻涌上來, 準備好好坑一坑自己這徒弟。
裴景行還不知道自家師父的“真面目”, 繼續說道:“他最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 但又不敢說?!?
“哦?”張斐然一臉憂慮, 好像自己纔是那個暗戀的人一般,“這有什麼不敢說的呢?”
裴景行回答道:“因爲我那個朋友擔心萬一說了,對方不接受, 以後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你們這羣年輕人啊,平時看上去挺有幹勁的, 天不怕地不怕, 結果一到關鍵時候居然就慫了?!睆堨橙挥行┎桓吲d地搖了搖頭, “想你師父和你一般年紀的時候,喜歡誰就說, 憋在心裡面,還指望別人能聽見你的心聲?”
裴景行有些詫異:“從未聽說師父成家了,不知師孃是哪位?”
張斐然一愣,終於意識到自己竟然是挖了個坑主動往裡跳,他當然是不肯說的, 反問道:“你那朋友什麼身份, 他喜歡的人又是什麼身份?若是他不敢開口, 那我看在你的面子上, 替他說媒也是可以的。”
裴景行萬萬沒想到張斐然竟然如此熱心, 連連擺手道:“多謝師父美意。只是我那朋友不過是一個籍籍無名的普通人,他喜歡的人家中也並不顯赫, 只是在我朋友心目當中,那人便是最好的了。”
情人眼裡出西施,這個道理張斐然自然是懂的。他也不現在就戳穿裴景行,繼續問道:“那你朋友喜歡人傢什麼?”
“那個人很好,他才十六歲,身子還在抽條似得長,所以看上去有些瘦弱。剛見面的時候,我朋友還有些瞧不起他,但後來一塊經歷了一連串的事情之後,才發現這個人善良但有原則,本領高強但從不恃強凌弱,而且面對險境時比任何人都要勇敢,學識淵博,見多識廣?!?
周朝的風俗相較於前朝開放許多,女人不再被拘束在家中。武帝在位時,當時武帝的長女元安公主甚至有一支多達千人的女子衛。
因此,張斐然並沒有發現裴景行這番話中的不對勁,還只當自己的徒弟是看上那一家將門的女兒,暗自琢磨著按照裴景行的脾氣,比起找一個嬌滴滴的大小姐,找一個同樣舞刀弄槍的女子反而更好,免得日後自己的徒媳不是被一棒子打不出一句話來的徒弟氣回孃家,就是被氣出病來。
再看裴景行那一臉陶醉的模樣,可見是一說起心上人,便忘了“自己朋友”這個說辭。張斐然頗爲欣慰,自己這徒弟活了二十年,總算是開竅了。
瞧瞧,就只是提到自己的心上人,就露出一臉沉醉的模樣,可不是死心塌地愛上了麼!
張斐然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決定最後再加一把火:“依我看,你朋友的心上人很出挑,要是再不出手,萬一被人搶了,那後悔可就晚了?!?
“不會的!”裴景行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等他發現自己露餡了,面對的就是張斐然笑成八婆的一張臉。
“好徒弟,你看中的是誰家女兒?告訴爲師,爲師替你去打聽打聽口風?!?
聽到“女兒”二字,裴景行臉上一白,氣餒地說道:“多謝師父美意,只是這件事鐵定是不成的,還是算了吧?!?
張斐然一挑眉:“你是裴瑾大將軍的獨子,又是我的徒弟,本人面如冠玉,在西京都是有名的美男子,又武功卓絕,年紀輕輕便身兼金吾衛左右街使,掌管西京治安。我倒是想不出,這天底下除了公主,會有哪個女子拒絕你。這公主嘛,都太年幼了,唯一一個和你年紀相仿的,早就嫁人了。而且這幾個公主聽說都是嬌滴滴的,哪裡是你說的本領高強?”
聽到這,裴景行只有露出一抹苦笑:“師父就不必擡舉我了,這件事成不了的。今天我被師父的簫聲所感染,一時激動,才說出這些話來?,F在,我懇請師父忘了這件事情吧。”
“慢著!”張斐然突然吼道,“我讓你走了麼?幾年沒見,你膽子倒是大了!你知不知道你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麼?還沒有找到聖地,你們已經兩次險些喪命,你懷著這樣的心思,心緒不寧,是想把命主動交到敵人的手裡麼!”
裴景行連連搖頭:“徒兒不敢。師父放心,徒兒一定不會讓敵人有可趁之機的?!?
裴景行百般遮掩,不願說出心上人姓名的態度叫張斐然心中起疑。張斐然雖然這些年來遠離西京,但也並不是成了聾子。他在心中將那些軍中好友的女兒大概的年齡梳理了一遍,也沒有想到誰家有一個十六歲左右的女兒。
剛纔張斐然是理所應當地認爲裴景行的心上人十有八九就是將門女兒,現在仔細回想,那番形容反而更適合用在男人身上。
一旦想通這一層,張斐然只覺得自己眼前的迷霧瞬間消去。
“是蘇衍麼?”張斐然這兩天將裴景行與蘇衍的互動都看在眼裡,本來並不覺得有什麼,但現在換了個角度看,十分可疑。
果然,裴景行臉上難得露出驚慌的神色,慌忙否認:“不,不是他。”
張斐然見他這般反應,心下一沉,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剛想出言呵斥,可對上裴景行神色閃爍的雙眼,心中一軟,那些話到底是沒說出口來。
“我知道你經歷過那件事以後,就很難信任別人了?!睆堨橙粌嵙咳岷土苏Z氣,慢慢說道,“但是你才二十歲,你還有三四個二十年在前頭,你當真要把自己今後的人生綁在一個男人身上?”
裴景行就怕張斐然一氣之下,責罰蘇衍。此時,他在心中鬆了口氣,回答道:“師父,自古以來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些人他們不就是把自己今後的人生和一個陌生人綁在一塊了麼?比起他們,起碼我知道我喜歡的是誰,爲什麼喜歡他。”
張斐然竟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駁,便反問道:“那他呢?他喜歡你麼?”
裴景行苦笑著搖頭:“我也不知道?!?
因爲裴景行自小失去雙親的緣故,張斐然嚴格教授他武藝的同時,其實也十分疼愛這個徒弟??吹阶约彝降艿统恋哪樱切┲卦捲觞N還會說出口呢?
“你可知道,這條路很艱難,比常人走的路都要艱難?”
裴景行先是一怔,隨後點頭道:“我知道,可是我還是不想就這麼放棄?!?
聽了這話,張斐然反而笑了起來——迎難而上,這纔是他的好徒弟呀。
“你想想你平時看到蘇衍是什麼反應,再看看蘇衍看到你又是什麼反應,要是兩個人的反應差不多,這件事或許就能成了?!?
這話大出裴景行的意料之外,他說話都變得有些結巴了:“師父,你……你不……不罵我?”
“爲什麼要罵你?”張斐然大笑道,“是因爲你不喜歡女人,還是因爲你沒法傳宗接代?我在戰場上無數次就要死了,又從鬼門關裡逃出來,還能有什麼看不開的?人生在世,就要活個痛快,要是你一味壓抑自己的本心,日後娶了不喜歡的媳婦,那不是害了人家麼?我這是在爲民除害,懂了沒?”
裴景行當然知道自己師父是在嘴硬,連連點頭:“懂了,我懂了,多謝師父替徒兒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