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景……”蘇衍對裴景行的到來既是感動, 又是擔心,再來就是生氣。各種情緒擠在胸口,爭先恐後地想要從嘴裡冒出來, 反而各種情緒無法釋放。所以蘇衍才喊了一聲對方的名字, 便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裴景行從他話中聽出了他的百感交集, 拍了拍他的後背, 快速在他手心上寫明現在的情況。
蘇衍回憶起往事, 說道:“我師父在我小時候曾經和我說過,想要徹底魂滅魂魄並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而且這種事情做得多了, 容易折損自己的機緣。所以,這片‘古戰場’被不知道哪一任的鬼帝改爲魂魄流放之所, 專門用來流放反對他的鬼魂。”
崔珂在一旁感嘆著說:“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人知道‘古戰場’, 而且知道的還比我多。裴兄弟, 不如你再問問這位小兄弟,他知道這鬼蜮的出口在哪裡麼?”
裴景行將崔珂的問題寫在蘇衍的手心上。
蘇衍搖了搖頭:“師父沒有和我說, 畢竟鬼蜮和‘古戰場’早就成爲傳說了。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自己會到這裡來。”
裴景行突然想到隨身攜帶的鬼璽,連忙在蘇衍手心寫下自己的問題:那鬼璽可以幫我們找到鬼蜮的出口麼?
“有可能。”蘇衍想了想,回答說,“小景, 你還記得你進來的地方是哪裡麼?”
裴景行哪裡還能記得。他一進來便藉著雲梯登上雲海, 隨後又在冥鯨噴出的水汽中遇到崔珂, 緊接著他們騎著冥鯨不知穿梭了多少個雲海, 到最後被冥鯨壓著被迫落到地面上。
蘇衍又說:“沒關係, 只要能進來,就一定能出去。你進來的時候並不是在地面上, 說明鬼蜮的出口很有可能在上面。都說站得高看得遠,這附近有高一點的山麼?我們去上面看看。”
三人周圍都是山羣被冥鯨壓塌後形成的廢墟,哪裡還有什麼高地。要不是有鬼璽保護,在三人周圍形成一圈保護圈,恐怕他們三個早就葬身於此了。
“那裡。”崔珂指著遠處一座高山,“去那裡。”
裴景行與蘇衍說明情況,後者失去了聽覺與視覺,行動不便。裴景行乾脆背起蘇衍的魂魄,與崔珂一塊向著遠處的高山前進。
走了一段路,裴景行明顯感覺到鬼蜮中的時間與空間都和現實世界的不一樣。按照他心中習慣的計算,他們已經走了大半個時辰了,但那座高山的大小、高度沒有任何變化,彷彿他們一直在原地踏步。
聽完裴景行的發現,崔珂也沉默了。
他在這片“古戰場”裡呆了太久,久到他自己早就沒有了時間概念。如果不是有裴景行的提醒,他可能還會繼續麻木地走下去。
“讓我試試看。”崔珂想出一個辦法,撿起地上的石子,向前用力一扔。石子快速飛離,卻在夏一瞬間從他們的視野中消失。
崔珂又撿起一塊更大的石頭,也是往前用力一扔,石頭很快也從二人眼前消失。
崔珂不放棄,撿起兩塊石頭,用小的石塊在尖銳的石塊上刻上標記,再往前一扔,石塊又消失了。
崔珂換了個辦法。只見他雙手在胸前飛快變化手勢結印,口中唸唸有詞,隨後大喝一聲。做完這些,他又一次撿起地上的石塊,向前一扔。
石塊的命運和之前的一樣,也消失了。
崔珂皺起眉頭,感覺事情有些不太妙。他轉頭交代裴景行:“兄弟,我先去前面探探路。你一定要注意,看看如果我消失了,是整個人突然消失,還是慢慢消失。如果我回不來,那兄弟你們兩個自己加油吧”
裴景行點了點頭,握緊了抓著龍首虎牙槍的手,準備隨時救援。
但出乎二人意料之外的是,崔珂一直往前走了許久,也沒有消失。
“奇怪了,”崔珂轉過身,看著不遠處的裴景行,“我們的確是在前進。”
裴景行揹著蘇衍走上前去,走到崔珂的身邊,看著遠處的高山,擡了擡下巴:“還是沒變化。”
“也許是太遠了。”崔珂說,“我們再走一段路看看。”
這次崔珂也有意識地在心中默默計數,二人又走了大半個時辰,結果遠處的高山就像是掛在牆上的畫一般,沒有任何變化。
崔珂看著眼前的窘境,一挑眉,雙手在胸前結印,隨後右手拇指與中指併攏,在自己眼皮上掃過,再放眼望去,卻還是老樣子。
他又撿起一捧地上的沙土,放在掌心摩擦,隨後呼出一口氣,將掌心的沙子吹出,仔細查看沙子在空中飛舞的情況。
“我沒法子了,我現在都不能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在走路。”崔珂又嘗試了幾種辦法,結果一無所獲。他被現在的情況搞得一頭霧水,乾脆攤手說道:“兄弟,你問問你愛人,說不定他師父告訴過他什麼呢?”
感受到裴景行在自己手心寫下的問題,蘇衍說出自己的猜測:“也許是幻覺。”
“不可能。”崔珂否定了蘇衍的猜測,“如果是幻覺,我不可能感受不到。而且我也嘗試過好幾種破除幻覺的方法,都沒有用。”
但蘇衍堅持認爲他們一定是被某種幻術給困住了。
失去了聽覺與視覺後,蘇衍其他的感官就變得十分敏銳,甚至連空氣中細微的乾溼變化,不同土層的氣味都能分辨出來。他確定,他們三個一定是在移動的。
“閉上眼睛呢?”蘇衍說,“這裡不比外面,普通的術法可能派不上用場。”
人是十分依賴視覺的生物,所以二人雖然聽蘇衍的建議,閉上眼睛,但每當他們走了十幾步後,處於對未知的警覺與害怕,總是會忍不住睜開眼睛,來確定自己身在何處,身邊是否有突然出現的危險。
知道二人的難處後,蘇衍乾脆地說:“我來替你們指引方向。”
“你行麼?”崔珂忍不住打量起蘇衍。倒不是他看不起蘇衍,只是一個失去了視覺與聽覺的人,怎麼來指引兩個五感尚存的人的行動呢?
雖然蘇衍聽不見崔珂說的話,但裴景行還是很不贊同地瞪了崔珂一眼。
崔珂抱拳道歉:“兄弟,我沒惡意,只是這太冒險了。萬一等會前面有個懸崖,或者突然竄出個什麼怪物,你我都閉著眼睛,怎麼防備?”
裴景行卻說:“總要試試的。別忘了,呆的越久,危險越大。”
隨後,他在蘇衍手心鄭重寫下:阿衍,拜託你了。
蘇衍點了點頭,交代說:“我只能給你們確定大致的方向,但是地上你們說的石頭之類的障礙,我看不到。”
裴景行安慰他:沒關係。
這時候龍首虎牙槍就派上用場了。
於是,就見裴景行閉上眼睛,揹著蘇衍,一手握著龍首虎牙槍在前面不停敲擊地面,將地上的障礙物向著兩邊掃開。崔珂提心吊膽地緊緊跟在他們的身後,好幾次想要睜開眼睛,但還是強壓住內心的不安,閉上眼跟著龍首虎牙槍敲擊地面發出的聲音前進。
一直到蘇衍吸吸鼻子,感覺差不多了,開口說:“應該可以了。”
二人這才睜開眼睛,先戒備地環顧一圈四周。
好在沒什麼危險,而高山距離他們已經不遠了。
蘇衍感覺到他們還要繼續前進,連忙問裴景行:“小景,你不累麼?”
之前忙著尋找蘇衍,裴景行並沒有仔細思考過他自己的處境。現在被蘇衍這麼一問,裴景行就覺得奇怪了——他明明是以活人的形式進入鬼蜮,卻能在雲海中自由走動,還能感受到蘇衍與崔珂二人魂魄的實體,甚至現在走了許久的路,半點疲憊都沒有。
難道自己也已經成爲魂魄了?
裴景行把自己的猜測寫給蘇衍。
蘇衍卻搖了搖頭:“不,你還是活人。”
裴景行低頭檢查自己的雙腿,沒有流血。他又伸手在自己手臂上重重擰了一下,疼得眼睛一抽,人卻安心了——自己的痛覺還沒有消失。
“也許這就是鬼蜮神奇的地方。”崔珂說,“人、鬼魂和魂魄碎片,在這裡沒有什麼區別。”
裴景行深知現在不是停下來探討這些問題的時候,安撫地拍了拍蘇衍的手背,說道:“先找到出口再說。”
三人繼續向著高山前進,又不知走了多久,他們聽到遠處傳來隱約的嘶吼吶喊聲。
照理來說,這片“古戰場”裡除了他們三個,就沒有其他有知覺的活物了。突然聽到其他疑似人的聲音,反而在他們兩個的心上蒙了一層不可知的危險。
崔珂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塊巨石,和裴景行說:“我上去看看。”
就見他靈活地爬上巨石最高處,一手在眉眼上搭了個涼棚,極目遠眺。突然,他臉色大變,從巨石上跳了下來,催促裴景行:“快走。”
“怎麼了?”裴景行見他的神色不似作僞,一面詢問情況,一面揹著蘇衍跟上崔珂的腳步。
“那些遠古部落的戰士和戰馬,全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