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找對地方了。”聽到裴景行所說的, 崔珂給了一個肯定的答覆。隨後，他又自嘲地搖了搖頭：“沒想到都過了這麼久了。”

“你來了很久了？”裴景行問道。

“是的。”崔珂掰了掰手指，算了半天最後還是放棄了, 嘆了口氣, “算了, 不算了, 算不清楚了。”

裴景行卻是鬆了口氣——崔珂來了那麼久, 還能夠站在自己面前，那找回蘇衍的概率就更大了。

崔珂領著裴景行，走到大魚的頭上, 雙手圈住嘴巴，發出一聲奇怪的長鳴。他們身下的大魚隨即發出一聲低沉的聲音, 似乎是在響應崔珂。

隨後, 大魚擺動魚鰭, 尾巴一轉，換了個方向。

崔珂對裴景行解釋說：“我在這呆的久了, 覺得無聊，就學會了這些冥鯨的溝通方式。”

“它會帶我們去找阿衍麼？”

“那倒不可能。”崔珂說，“這些冥鯨根本就不會去辨認遊魂。你想，你一個人，會去辨認地上的螞蟻麼？”

“不過你放心, ”崔珂緊接著補充說, “雖然這些冥鯨不認識你的愛人, 但是你說了, 他應該是依附在冥鯨的肚子上, 我們就把所有冥鯨的肚子都看一遍，總能找到他的。”

鬼蜮極大, 雲海衆多，就連冥鯨都有三十幾頭。這些冥鯨分散在不同的雲海中，彼此相隔甚遠。如果不是有身下的冥鯨當坐騎，光憑裴景行一人，恐怕窮盡一生都找不到這麼多冥鯨。

崔珂想得周全，但他們把找遍了所有的冥鯨，也沒忘記他們身下的這一頭，可就是不見蘇衍的下落。

“不可能啊，”崔珂問裴景行，“你看清楚了麼？”

裴景行很是肯定：“看清楚了。”他擔心自己看漏了，每次都是瞪大了眼睛看，每一頭冥鯨的肚子都要來回看三遍才肯放棄，看得眼睛通紅，不住地流淚。

崔珂撓了撓頭，又長鳴幾聲，身下的冥鯨不安地晃動著身體。

崔珂發現有異樣，又是幾聲長鳴，冥鯨這纔給出一個迴應。

崔珂提醒裴景行：“抓穩了。”

隨後，他一聲長鳴，身下的冥鯨呼應了一聲，身體向前傾倒，過程中還向右轉動，整個身體像是一個鑽頭一般，從雲海中鑽了下去。

下降的過程帶起陣陣狂風，擦過二人耳邊，幾乎震耳欲聾。要不是有崔珂的事先提醒，裴景行整個人都快被大風吹走了。

“下面還有一頭更大的冥鯨！”崔珂大喊著，“那是最後一頭冥鯨了！”

那是一頭碩大而安靜的冥鯨，停浮在雲海之下，地面之上，沒有半點動靜，彷彿是一架孤零零的空中大陸。

他們被帶著從冥鯨側邊擦身而過，裴景行發現他一個人的身高幾乎只有冥鯨眼睛的一半大。他們繼續向下降，來到冥鯨腹部下方。

崔珂又是一聲長鳴，載著他們的小冥鯨擺動著尾巴，帶著裴景行慢慢向前遊進。

“裴兄弟，你可要看仔細了。”

那彷彿是黃泉路一般的場面。

密密麻麻的遊魂像藤壺一樣攀附在冥鯨的腹部上，姿態不一，方向各異。在有些遊魂密集的地方，五六個遊魂被擠壓在一起，彼此融合，彷彿是一個怪物長了好幾個腦袋。這些腦袋的臉上有的絕望，有的狂笑，表情各不相同。

但更多的遊魂只是麻木地被迫吸附在冥鯨的腹部上，偶爾有所反抗，卻抵不過冥鯨腹部的吸力，只能渾渾噩噩地留在那，默默等待著自己徹底消失的那一天。

這裡的遊魂實在是太多了，沒一會，裴景行的眼睛就火辣辣的痛，幾乎睜不開眼。

“這樣不行。”崔珂說，“裴兄弟，那個蘇衍有沒有給你什麼信物？”

裴景行一愣。

他與蘇衍平日裡雖然孟不離焦，但要說彼此之間送了什麼信物，那還真的不多——畢竟二人心意相通後，同吃同住，同行同止，幾乎無時無刻不黏在一起，裴景行也從未想到有一天自己會跋山涉水尋找蘇衍。

不過他很快想到了什麼，從隨身的行囊裡找到一張符紙，遞給崔珂——那是蘇衍在被奪舍前給自己的最後一樣東西。哪怕已經失效了，裴景行也捨不得丟棄，乾脆擦乾淨上面的塵土，隨身收藏，沒想到現在居然能派上用場。

崔珂接過，只見他雙手快速結印，隨後兩手食指齊齊指向符紙。那符紙中間隨即伸出一條半透明的線，歪歪扭扭地向上伸，隨後繞著遊魂羣穿梭。

崔珂長鳴一聲，催促身下的小冥鯨跟著半透明的線走。

冥鯨身體實在過於巨大，所以哪怕有線幫忙搜索蘇衍所在，二人一鯨還是花了許久，纔來到一處角落。

裴景行放眼望去，果然看到了蘇衍，喜不自勝地呼喊了一聲：“阿衍！”

蘇衍卻恍若未聞，依舊麻木地看著下面。

崔珂皺起眉頭：“他失去聽覺了。”

裴景行著急地伸手要去抓，卻被崔珂制止。

“冥鯨不會那麼簡單讓你帶走他的。”

“那要怎麼辦？”裴景行不敢大意，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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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珂問他：“非救不可？”

裴景行想也不想地回答道：“當然。”

崔珂再問：“當真？”

裴景行繼續肯定地回答：“當真。”

崔珂大笑起來：“那你伸手吧。”

這次輪到裴景行問他：“你不是說冥鯨沒那麼簡單讓我帶走他麼？”

“對啊，”崔珂點頭回答，“所以你們要做好準備。一旦你把他的魂魄拉離冥鯨，冥鯨就會有所感應。冥鯨是受到‘古戰場’怨氣所化的產物，他們本能地吞噬遊魂，用自己的身體把吞進去的遊魂徹底碾碎，再把遊魂的碎片從背部的孔中噴出，化成新的雲海。”

“所以，在冥鯨的認知裡，遊魂的終點就在這裡。如果你把蘇衍帶走，這些冥鯨就會對你們發動攻擊。”

裴景行問道：“他們會怎麼攻擊？”

崔珂回憶著：“我曾經見過一次。這些冥鯨沒有攻擊能力，所以一旦有遊魂逃離，冥鯨就會直接下沉，以腹部撞擊地面，寧肯讓攀附在它腹部的遊魂全部震碎，也不會讓任何遊魂逃走。”

裴景行不由擡起頭，看著那望不到盡頭的冥鯨。

“所以，你準備好了，就拉他吧。”

裴景行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把蘇衍的魂魄抱進自己的懷裡。

頭頂的冥鯨發出一聲悠長低沉的吼叫，身體快速向下沉。

而裴景行與崔珂早有準備。只見裴景行快速把蘇衍的魂魄裹進自己懷中，一手牢牢抓住身下冥鯨的背鰭。而不等崔珂發號施令，小冥鯨就察覺到危險的味道，瘋狂的擺動尾巴想要逃離頭頂冥鯨身體的籠罩。

但這頭冥鯨實在是太大了，小冥鯨向前遊了不過四五里，冥鯨的身體就壓到衆人的頭頂上了。

“向下走！”裴景行大喊一聲，提醒崔珂。

崔珂會意，長鳴一聲，小冥鯨立刻轉動身體，向下快速遊走。

如果現在有人站在遠處眺望，就會看見天際間有一個龐然大物，正追著一個小球快速落下。

“不行！冥鯨太大了！”當事人可不好過，崔珂大喊著，“我們速度再快，也沒辦法及時逃開。”

眼看著地面上的戰場越來越近，裴景行瞥見一處山巒：“去那裡！”

“好！”崔珂長鳴，指揮冥鯨朝著裴景行所指的方向快速游去。

冥鯨帶著三人來到兩座山間的裂縫處，裴景行喊道：“跳！”

崔珂不知道他具體打算是什麼，但眼下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便乾脆跟著裴景行一起往下跳。

三人剛一落地，頭頂的冥鯨也跟著沉了下來。小冥鯨來不及逃跑，被冥鯨壓到山頭，發出一聲痛苦的叫聲。

“我說，你有什麼辦法，趕緊使出來！”崔珂看著頭頂巨石滾落，大喊道，“要不然我們就真的都死在這裡了！”

只見裴景行掏出鬼璽，向空中重重一拍！

鬼璽激起一股氣浪，翻涌著向上擴散。氣浪所到之處，一切煙消雲散。遊魂，冥鯨，巨石，頃刻間，一切化爲烏有。

“好傢伙，”崔珂劫後餘生，氣喘吁吁地看著裴景行，“沒想到你居然還有這一手。”

裴景行臉色慘白，口中一股腥甜的味道——鬼璽到底不是凡人能夠隨便駕馭的。他先是用鬼璽打開鬼蜮的門，再利用鬼璽的力量消滅了眼前的危險，兩次使用間隔太近，身體已經吃不消了。

但此刻裴景行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他懷抱著蘇衍，在蘇衍的眼前揮了揮手，問道：“阿衍，你能看見我麼？”

蘇衍沒有反應。

崔珂面色不太好：“他也失去了視覺。”

“要怎麼辦？”裴景行問道，“難道要和你一樣，去冥鯨的肚子裡走一趟？”

“不行，”崔珂擺了擺手，“我只是運氣好，恰好碰到了你。萬一他進了冥鯨的肚子，在裡面呆上個一百年，你那個時候還活著麼？”

崔珂上前，伸手去探蘇衍的情況，皺起眉頭：“不對啊，照理來說，五感消失得不會那麼快。”

裴景行想到了先前的經歷，說出自己的猜測：“是因爲他之前魂魄分成兩半的緣故麼？”

“也有可能。”崔珂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先出去，如果繼續呆著，他的情況還會惡化。”

就在二人商議時，蘇衍擡起手，摸索著在裴景行的手臂上重重寫下一個“景”字。

“阿衍！”裴景行驚呼，隨即又想起蘇衍已經失去了視覺與聽覺，便在蘇衍的手心中寫下自己的名字。

沒等裴景行寫完，蘇衍便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伸手抱住裴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