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帝現身不過短短一刻鐘的功夫, 就扔下一個不好收拾的爛攤子跑了。
看著坐在廊下不知何時又開始出神的蘇衍,裴景行低頭對廊下黑色的青蛙說道:“他這兩天有心事,你要是沒有要緊事, 就再等等吧。”
田七呱了一聲:“某這次來, 是想請蘇道長出任小妖盟會的客卿。”
“小妖盟會?”裴景行頭一次聽說這個名號, 不由失笑。
田七不以爲意, 解釋道:“我們小妖怪道行淺, 在長安城裡外混日子,不僅要避免招惹上道士和尚,還要整天擔心被大妖怪欺壓。與其每天膽戰心驚地過日子, 不如團結起來,互幫互助, 彼此之間有個照應。”
田七說到這, 擡頭看了看裴景行的臉色, 生怕他不答應,又趕緊補充道:“當然了, 蘇道長做我們的客卿也不是沒有好處的,以後蘇道長但凡有什麼吩咐,只要是我們小妖盟會能做到的,就一定會幫忙!”
裴景行倒是不指望這些小妖怪能幫上什麼大忙,不過要是小妖盟會能引起蘇衍的興趣, 倒是不錯的一個方法。
“這倒不錯。”
田七又呱了兩聲:“某還要回去和幾位當家的商量小妖盟會的具體事宜, 還請裴公子替某向蘇道長轉達來意。三天之後, 某再登門拜訪。”
裴景行點了點頭:“也好, 我就不送了。”
田七勉強算是得到了一個滿意的答覆, 一蹦一跳地出了院子——裴景行的院子裡被蘇衍設下禁制,尋常法術妖術一律施展不開——隨後高高躍起, 嘭得一聲,撞到地面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田七走後,裴景行走到蘇衍身邊,坐了下來,輕聲問道:“你聽到了?”
蘇衍瞳孔一縮,下意識地想往另一邊靠,卻被裴景行搶先抓住了雙肩。
“你最近一直在躲我。”裴景行皺起眉頭,話語間很是肯定。
蘇衍沒有說話,反而抿緊了嘴巴,眉頭微微皺起。他擡起手,不停拍打著裴景行,試圖藉此來擺脫裴景行的鉗制。他拍打的速度很快,可見十分緊張,但打在裴景行身上卻一點都不痛,反而像是小貓玩耍般的揮爪,輕輕的。
“蘇衍,”裴景行在心中嘆了口氣,語氣上卻加重了幾分,“你不能這樣。鬼帝說的話能不能信還要兩說,而且就算他真的是你父親,那也不代表你……”
“不!”蘇衍幾乎是尖叫起來,“我身上有一半是鬼!鬼和妖不一樣,鬼身上陰氣太重,哪怕他沒有傷人的本意,人也會因他而精氣外泄,早衰十餘年。”
“那你身上還有一半是人!”裴景行乾脆強行把蘇衍抱在懷裡,“你自己說,這麼多天裡,你哪個晚上沒想偷偷溜走?你從小就學道法,還在道觀住了那麼長時間,你要真的是鬼,早就魂飛魄散了!”
察覺到懷裡的人掙扎的力道小了,裴景行再接再厲,繼續說道:“我的精氣你吸得還少麼?要真早衰,那也是早就註定的事情。”
蘇衍聽了,臉忍不住一紅,但他隨即想起自己打定的主意,又開始想要掙脫裴景行的懷抱。
裴景行氣得牙癢癢,乾脆放下狠話:“你再動,我就把你就地正法,今天就算死在你身上,我也不會讓你走的!”
蘇衍:“……”
裴景行親了親蘇衍泛紅的眼角,給他安慰和勇氣:“沒事,真沒事。就算是鬼怎麼了,我還聽說有豔鬼找了個書生,兩人歡好多場,最後那書生還中了狀元,娶了嬌娘,榮華富貴了一輩子。”
蘇衍悶悶的聲音從裴景行胸口傳出:“那都是說書人瞎說的。”
裴景行感覺到胸前一陣溼意,知道這些天兩人之間的不痛快總算是過去了,笑道:“瞎說的又怎麼了,沒人試過,我就來當第一人。”
“我怕害了你。”
“你害我還少麼?”裴景行故意逗他,“當初咱倆剛認識的時候,你不是還想拿我當肉盾,抓那無頭鬼?”
想起兩人初時那段時光,蘇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行了,我也害過你,一報還一報唄。”裴景行嘴上沒門,“當初在西域地下城的怪物堆裡,我都沒扔下你這個小瞎子自己逃跑;現在世道太平了,你倒是想甩了我一走了之?蘇衍,你也太沒良心了吧。”
蘇衍悶悶地笑了一聲。
裴景行說話愈發不知數了,他低下頭,輕輕地在蘇衍耳垂上咬了幾口,再吸吮了幾下,沙啞著聲音問道:“我看那些話本上都寫著,救命之恩無以爲報,唯有以身相許。你說,你是不是該多許我幾回,才能把這恩情報了?”
蘇衍察覺到腹間貼著的火熱,雙手用力,猛地把裴景行往後一推。
裴景行好不容易把蘇衍哄好了,還以爲這幾天吃素的日子總算要過去了,卻沒想到蘇衍突然來這麼一下,一時間沒有防備,整個人向後倒去。
蘇衍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裴景行,嘴角含笑:“好啊,多許兩次,把恩情報完了我再走。”
裴景行如何不知他在開玩笑,乾脆順勢一手抓住蘇衍的腳腕,將人拉到自己懷中,再一滾,把人按在牆上。
“那可不行,你欠我的還清了,還有我欠你的呢。”裴景行湊上去,在蘇衍略涼的脣上啄了一下,“這輩子還不清的,等到下輩子再還。”
三日之後,田七果然如約到訪。他吸吸鼻子,似乎聞到小雨中若有似無的那段旖旎之香,便安靜地蹲在院落門前,沒有進入。
在屋中被裴景行拉著鬧騰了三天的蘇衍察覺到些許妖氣,再一算日子,才發現自己竟然在這屋中呆了三天,連沐浴這種事都是半夢半醒間由裴景行幫忙完成的。
他恨恨地朝著牀上睡著的人踢了一腳:“田七來了。”
裴景行胡鬧了三天,反而精神抖擻。他半坐起身,手一伸,將席間一本有些破開的書收好:“這冊子上的東西果然奇妙,日後我們還應該再多多琢磨。”
蘇衍看著眼前這個厚顏無恥之徒,一時沒有忍住,伸手在裴景行額前畫了幾道。
“怎麼了?”
“沒什麼。”蘇衍輕輕嘟噥了兩句,沒敢讓裴景行聽見——天知道這兩天裴景行到底是怎麼了,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從原先的剛正不阿變成了嬉皮笑臉,抓住一點就要“好處”,簡直比蘇衍以前教訓過的那幾個流氓還要流氓。
裴景行了然一笑,人的性格本來就不只一種,就好像那些朝堂上的大臣,平時看上去一個個都是謙謙君子模樣,逼急了還不是會互相扯鬍子。他原先那是不知道這樁事的妙處,如今知道了,哪裡還忍得住?
不過裴景行也懂得過猶不及的道理,如今田七來了,他自然不好再纏著蘇衍歡好,所以就權當自己沒聽見蘇衍那兩句嘀咕,而是先下了牀,隨意找了一件中衣罩著。
“你慢慢來,我先去外頭看看。”
“裴公子。”田七一手拿著大大的荷葉,禮貌地向撐傘而來的裴景行問好。
裴景行看了眼荷葉上的雨水,知道田七來了已經有些時候了,笑道:“剛剛睡醒,先進去吧。”
田七也就當做不知,撐著荷葉傘,跟在裴景行身後,一蹦一跳地隨裴景行來到會客的花廳。
與妖怪來往的事情向來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裴景行便充當了一回小廝,拿出一個不過拇指大小的木杯,往裡面倒了點熱茶,放到田七面前。
田七蹲坐在桌子上,伸出前肢,啜飲兩口:“多謝裴公子。”
“無妨,”裴景行並未落座,“你在這稍等片刻,我去看看。”
田七又等了些許時刻,蘇衍才從門外進來。夏天本就天熱,加上小雨連綿,愈發溼熱,衣服黏在身上十分難受。可蘇衍卻是與衆不同,渾身上下包裹得緊緊的,脖子上只露出指寬大小的微紅皮膚。
田七身爲過來妖,家中還有妻兒,只能繼續裝傻。等蘇衍落座後,田七便說明了來意:“今天某前來叨擾,還是爲了小妖盟會那件事。”
這件事裴景行早就和蘇衍說過了,雖說不少人都請道士捉妖,但在蘇衍看來,道士與妖怪並不是天敵。只要那些妖怪不害人,他們做道士的又何必主動去處理那些妖怪?這麼做的道士與害人的妖怪有何區別?
不過這件事也不能草率答應,蘇衍問道:“你那個小妖盟會具體是做什麼的?入盟會的妖怪有什麼資格?要是盟會裡有妖怪害人,你們打算如何處置?”
這些問題有些田七與其他當家的妖怪已有商議,有些卻沒想到。田七也算厚道,老老實實地把能回答的都回答了。
“依我看,客卿倒是不必了。”裴景行在一旁說道,“你本意是好的,但難免會有妖怪起了別的心思。要是有妖怪拿我們小蘇道長的名號出去爲非作歹,到時候他拉不下面孔處置,我卻是容不了的。”
妖怪與人一樣,一旦數量多了,心思就複雜了。蘇衍本來的身份就特殊,要是再被個不知名的小妖給坑一把,指不定要鬧出什麼禍事來。
這個道理,田七是沒想到,蘇衍是壓根就不懂,但在官場上沉浸多年的裴景行卻是一眼就看破了。
田七再仔細一想,才發現自己險些害了人家,連忙道歉:“蘇道長,是某考慮不周,還請蘇道長見諒。”
他本意只是想找個有力的保護傘,可不想把這尊大神可得罪了。
蘇衍倒是無所謂,他以前就找田七幫過忙:“客卿就免了,不過你要是有什麼麻煩,就來找我。”
有了蘇衍這句保證,田七就滿足了:“蘇道長客氣了,以後有用得著我們小妖盟會的地方,請蘇道長儘管開口。”
兩人一妖說話間,門外傳來福伯的聲音:“少爺,懷玉少爺來了。”
隨即,遠遠就能聽見裴懷玉的大嗓門:“堂兄,蘇道長,我來找你們玩啦。”
屋中兩人相看一眼,俱是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