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之前的一擊,本該在手中的龍首虎牙槍已經滾落在幾個身位之外,而身上僅有的一把匕首卻不足以擋住巨蛇這一擊。
情急之下,裴景行只有雙手推出,一上一下牢牢抓住巨蛇張開的大嘴,同時雙腿緊緊紮在地上,藉著身後殘餘的半塊假山,與巨蛇僵持不下。
就在這時,蘇衍突然跳到巨蛇身上,快速奔至巨蛇頭下腹上的位置,抽出身後揹著的桃木劍,向著那一塊格外黝黑的鱗片重重插下!
巨蛇鱗片本如鐵石一般堅硬,卻不想在蘇衍的桃木劍之下如此不堪一擊,鱗片裂成兩半,露出裡面白紅參半的肉來。但蘇衍臉上並沒有半點欣喜,相反,他突然臉色突然一變,立刻撤手後退。
已經來不及了。
巨蛇身體裡突然噴出一股暗紅色的血來,饒是蘇衍機警,提前察覺到異狀,臉上還是沾了不少巨蛇血腥的黑血。
被騙了!
蘇衍很快反應過來,這巨蛇既然是朱志文所化,他一定知道打蛇打七寸的道理。所謂七寸,就是指蛇頭下腹上的一處地方,一旦遭到重擊,蛇不死也癱,絕對是蛇的一處致命點。而
朱志文生性狡詐,絕不是牛春輝那樣頭腦簡單的人物,他或許正是因爲知道這個道理,才反其道而行之,在七寸處設下陷阱,引誘人上當。
想到這,蘇衍趕緊在臉上抹了幾下,免得這蛇血當中另有乾坤。
或許是有蛇血滴到眼睛裡的緣故,蘇衍的視線變得模糊起來,他發現站著的蛇身下不時鼓起,似乎是這蛇身當中有什麼東西在掙扎。
是了!
蘇衍突然想起,蛇進食都是將獵物吞進肚裡慢慢消化,先前這巨蛇當著他們的面就吞噬了不少人,或許是這些人尚未死,還在巨蛇腹中苦苦掙扎,以求一線生機。
想到這,蘇衍不敢再拖延,他拿著桃木劍,從巨蛇身上跳下,撿起廢墟中的龍首虎牙槍,跑到裴景行身邊,將這柄槍還給裴景行。
“我進去救人。”蘇衍簡單地說道,“它的七寸是個陷阱,你小心。”
“蘇衍,”裴景行拉住蘇衍,問道,“可行麼?”
“賭一把,”蘇衍這時候停下來,覺得自己臉上癢癢的,又胡亂抹了兩把,說道,“那些被吞進去的人還活著,它周身有鱗片包裹,我就不信它肚子裡也是這樣。”
“好,我替你守在外面!”裴景行向前送出龍首虎牙槍,手腕一轉,這柄沾了夜叉血的神槍便立在巨蛇口中。
黑色的槍身被巨蛇的魔性所激,隱隱泛出紅光。槍身周圍颳起一陣小範圍的狂風,風聲中夾雜著嗚咽之聲,似乎是夜叉臨死前的哀嚎。
巨蛇吃痛,用力想要閉上嘴巴,卻只是主動將龍首虎牙槍送進皮肉的更深處。巨蛇用力晃動蛇身,蛇尾高高揚起,重重拍下,激起一片石浪沙潮。
裴景行的目光落到一旁的廢墟上,靈機一動,將龍首虎牙槍留在蛇口,自己卻竄到一片高牆之上,撿起石頭就朝巨蛇身上冒血的傷口扔。
巨蛇的吸引力果然被吸引過來,它蛇尾一甩,直擊裴景行,卻不料後者早有準備,提前從牆上跳下,就地一滾,躲到一旁。一整面高牆轟然倒地,大塊的碎石如雨一般接二連三地砸在蛇身上,雖然不至於砸個半死,但也把巨蛇壓得動彈不得。
只是裴景行還來不及鬆口氣,巨蛇發狠,蛇尾從高牆的廢墟之中冒出一個尖來,隨後重重砸在地上。如此砸了幾次,蛇身上那些碎石便掉下來不少。
“裴街使小心!”
就在這時,突然從後面響起一個聲音,原來是國師領著愛徒高澤楷趕到,他們身後還跟著一隊原本要來捉拿朱志文的金吾衛。
國師出手如電,幾道符紙從手中托出,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空中上下繞了幾圈,最後貼在那些壓著巨蛇的碎石上。高澤楷緊隨其後,他拔出隨身攜帶的桃木劍,便要跳到巨蛇身上,卻不料中間橫殺出一個裴景行,伸手將他攔下。
高澤楷不解:“你幹嘛?”
“七寸是個陷阱,”裴景行解釋著,目光卻一直落在巨蛇蛇頭,“蘇衍剛剛中計,現在進巨蛇腹中救人去了。”
“師父?”高澤楷聞言,不敢再打巨蛇七寸的主意,轉向國師詢問他的意見。
“蘇道友果真是熱心腸,”國師伸手捋了捋鬍子,說道,“既然這樣,我們就不能辜負蘇道友的一番好意,立刻佈陣!”
“是!”高澤楷領命,便繞過裴景行行動去了。
“佈陣?”裴景行對這多少也有些瞭解,緊張地問道,“國師是想要現在就除去妖魔麼?”
國師點頭道:“事不宜遲。”
裴景行立刻反對:“不行,蘇衍和其他人還在巨蛇肚中,如果現在佈陣,他們豈不是一塊遭殃?”
“必要時刻必要事,”國師不爲所動,“蘇道友既然深入蛇腹救人,便有置之死地的準備。”
“不行!”裴景行向金吾衛下令,“攔住國師,在被魔蛇吞噬的人出來之前,絕對不能讓國師佈陣。”
金吾衛正要領命行動,此時國師卻突然開口問道:“裴街使,你是想讓西京百萬人都葬身蛇腹麼?”
國師此話一出,不少金吾衛便停了下來。
國師再接再厲,又說道:“這魔蛇乃後天成魔之物,哪怕是我對上這等魔物,也不一定能贏。現在好不容易壓制住魔蛇,要是再不行動,魔蛇脫困而出,再無禁錮,死的可不就光這些人了。”
“裴街使……”聽到國師這話,有金吾衛忍不住看向裴景行,開口想要勸說他。
於公,裴景行身爲金吾衛左右街使,有守衛西京之責,自然不能阻攔國師除魔。但是於私,他是萬萬不願意讓蘇衍就這樣葬身蛇腹。
“裴街使……”有更多的金吾衛出聲,而他們的猶豫已經表明了他們的立場。
裴景行深吸一口氣,有些無力地說道:“我明白了,還請國師除魔。”
說罷,他轉身便走。
有金吾衛在後頭追趕著問道:“裴街使,你要去哪裡?”
裴景行頭也不回:“去救人。”
他走到魔蛇面前,後者因爲國師的那幾道符咒,以及高澤楷正在它周圍佈陣,而顯得奄奄一息。裴景行擡頭看了一眼,恰好對上魔蛇冰冷血紅的雙眼。
他嗤笑一聲,伸手拔下龍首虎牙槍,隨後稍一低頭,便主動走進蛇的口中。
魔蛇的嘴巴重新閉緊,裴景行就此在追上來的金吾衛的眼裡消失。
魔蛇腹中昏暗無光,但能聽到前方傳來的哭喊呼救和□□喊痛的聲音。裴景行橫握著龍首虎牙槍,足下生風,循著聲音找去,一路上毫不留情地在魔蛇內部的血肉上劃出兩道傷口。
“蘇衍?”當裴景行不小心踢到一個人時,他停了下來,小聲呼喊。
“你怎麼來了?”黑暗之中,蘇衍聽到裴景行的聲音,頗感意外。
“國師在外面佈陣,我們要抓緊時間。”裴景行感到有一隻手握上自己的,他沒有懷疑,而是任由蘇衍把自己拉過去。
“這裡,”黑暗裡,蘇衍把裴景行拉到自己原先站著的地方,說道,“這裡是魔蛇魔核所在,打碎這上面的魔核,魔蛇的力量就會減少大半,我們纔有機會脫困。”
魔核是魔物力量的源泉,是魔物最寶貝的東西,哪怕是妖魔們頗爲忌憚的桃木劍都很難損毀一二。蘇衍找到魔核之後,用了不少辦法,卻一直沒法打破魔核。所以當蘇衍看見裴景行帶著龍首虎牙槍來了,驚喜之餘也是鬆了口氣。
在周朝,夜叉既指陰間鬼差,也指一種半神的生物。後者源自天竺,隨著佛教一起傳入東土,長相不一,性情不一,本事也不一。據說當年死在龍首虎牙槍下的是一隻地行夜叉,憑藉著半神的力量,不光吃人,連鬼和妖都吃。地行夜叉死後,他的血沾在了龍首虎牙槍的槍身上,使這柄原本就不同尋常的神槍愈發可怕。
果然,裴景行只是站在魔核下方,將手中的龍首虎牙槍向上遞出,原本微微跳動並不斷有魔血涌入流出的魔核便破開一個口子。
蘇衍眼疾手快,裴景行剛一得手,他就立刻拉著裴景行躲開。魔血滴在魔蛇體內,兩邊的內壁開始劇烈收縮,自魔蛇體內深處傳來一陣充滿血腥氣的強風,衆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強風颳得東倒西歪,有的人趕緊抓住內壁上凸起的肉塊,免得被強風颳走。
蘇衍與裴景行卻不是這個想法,他們很快就明白過來這突變的起因,大聲喊道:“都鬆手!”
衆人在危機之中,將前來搭救他們的蘇衍與裴景行奉若神明,對於他們兩個人說的話,雖然不理解,卻還是照做。
強風不斷襲來,衆人陸陸續續被吹走。裴景行與蘇衍兩人相互扶持,在被強風吹到半空中依舊穩住身形,最後一個翻身,眼前一亮——被魔蛇給吐出來了!
守在外面的金吾衛見魔蛇吐出不少人來,趕緊上前搭救,或是攙扶或者拖抱著把走不動路的衆人救到安全的地方。
而正在佈陣的高澤楷也停下手中的動作,看向國師:“師父,這……”
“不該死麼?”國師皺了皺眉,看著半趴在裴景行身上的蘇衍,伸手示意高澤楷稍安勿躁,“再等等。”
裴景行重見天日,他一手抓住蘇衍的胳膊,隨後站了起來,緊接著又把蘇衍扶起來。
蘇衍卻有些奇怪,他吸吸鼻子,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天怎麼黑了?”
裴景行心頭一緊,一個答案就在他口中,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西京魔蛇浩劫過去三天後,不少百姓對這魔物依舊是恐懼不已,夜夜不能安睡,生怕再出現另一條魔蛇來。而魔蛇最早現身的朱國公府,則成了人們閒暇時八卦的主要對象。
這件事一旦深究,勢必牽扯到四年前太子與太子衛在西域的所作所爲,皇帝仍然沒有放棄太子,自然不許有人追查此事。
在皇帝的授意下,這樁案子最終草草結案,對外宣佈朱國公世子朱志文追求長生不老,被妖道所騙,養出一條魔蛇來,最終本人則喪命於魔蛇腹中,成爲魔蛇的第一個犧牲品。
那妖道,自然就是金道士了,他之前中了蘇衍的調虎離山之計,而後眼見朱志文有入魔的跡象,想要悄悄溜走,卻已是來不及了。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金道士並沒有被魔蛇吃掉,而是被壓在廢墟里,最終被金吾衛救了出來,如今身在大牢,不日腰斬。
那些被朱志文、牛春輝以及趙世敏捉起來的小童和少女,有一部分人被魔蛇吃了,其他人雖然受傷,但總算撿回了一條命。在皇帝下令廢去朱國公的國公名號,查抄國公府後,這些人都得到了一定的補償,但對於那些死者的家人而言,這根本不夠償還他們家人的性命。
蘇衍已經失明五天,哪怕是周予一道長,對此也是束手無策。蘇衍行動不方便,只能暫時留在太玄觀不外出,還好有裴景行天天來太玄觀探望,纔不至於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今天沈家夫婦又來過了,還送了好多東西過來,這梨也是他們送來的。”裴景行一邊給蘇衍削梨,一邊說道,“他們說沈紅英已經恢復神智,雖然大夫說沈紅英今後幾十年都很難離開藥罐,但好歹不是鬼嬰的傀儡了。伸手,削好了。”
蘇衍一手伸到空中,感覺到有樣溫熱的東西被送到自己手上,放到鼻子下聞了聞,有些奇怪:“這是梨?”
“是梨,我怕太冷了,就用熱水泡了會。”裴景行回答道,“其他幾個我都交給道童了,讓他按照我前些天要來的一個古方熬製,說不定對你眼睛有好處。”
蘇衍聽了,下意識擡起左手在眼角摸了一下,搖頭道:“或許好不了了。”
“其實我一直奇怪,如果是魔蛇的血的原因,爲什麼你在魔蛇體內還看得見呢?”裴景行沒把自己當客人看,自顧自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繼續說道,“難道這東西還需要時間才起效?”
“我也不知道。”蘇衍搖搖頭,“近百年來後天成魔的例子太少,也沒有人和我一樣被魔血感染了雙眼。”
裴景行見蘇衍意志消沉,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趕緊轉移話題:“對了,快要過年了,福伯一直說想請你去我家過年,你看怎麼樣?”
蘇衍對過年並沒有什麼期待,以前在山上的時候,師父從來沒有過年的習慣,不管寒冬臘月,他都要按照師父佈置的任務鍛鍊,只是偶爾能聽那些狐妖蚌精提起人世間過年的習俗。
這是蘇衍第一個在山下過的年,這些日子道觀裡的道士道童嘴邊最常掛著的便是“過年”二字,年紀大點的道士們討論置辦年貨的事宜,年紀小些的道童則期待著新衣服壓歲錢,好不熱鬧。
蘇衍孤身一人,在這西京中最親近的人就是裴景行了,他本來是想自己一個人留在道觀,把除夕和大年初一當成普通的兩天過了算事,如今聽裴景行主動邀請,才十六七歲的蘇衍難免心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