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鬼帝的夢境裡出來, 裴景行與蘇衍又一次站在天女廟前。
謝維依舊昏迷著,就躺在兩人不遠(yuǎn)處,而挽朱卻不見了。
蘇衍擔(dān)心謝維著了那幾只夜叉的道, 仔細(xì)檢查一番, 鬆了口氣。
“他身上中了一個咒, 好在沒有其他影響, 只是讓人昏迷不醒。送回太玄觀後, 找人替他開壇,解了咒就好。”
這一次,裴景行和蘇衍不敢隨意去動周邊的東西, 天女廟暫時也不能進(jìn)去了。他們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們來時的馬車與馬都因爲(wèi)先前的那場震動而不知跑去了哪裡, 裴景行乾脆把謝維從地上拎起來, 粗暴地拖著走。蘇衍則跟在裴景行身後, 小心戒備著周圍。
好在他們走了沒多遠(yuǎn),就看到挽朱帶著三四個獵戶往這邊跑。
“蘇道長, 裴公子!”見到二人,挽朱欣喜之餘鬆了口氣,“你們也出來了!”
蘇衍點了點頭:“你沒事吧?”
“謝謝蘇道長關(guān)心,我沒事,就是嚇壞了。”挽朱勉強(qiáng)笑了一下, “你們都不在, 謝道長又一直沒醒, 我實在是沒辦法, 就只好往林子外面跑, 找人求助。萬幸路上遇到這幾位獵戶大哥,他們就住在這附近。”
裴景行注意到幾個獵戶手上都拿著叉子, 問道:“這林子看起來很深,不過很少見到飛禽走獸,是有什麼厲害的猛獸在裡面麼?”
其中一個獵戶搖頭道:“哪有什麼猛獸。猛獸也是要吃肉的,這裡面大概也就只有幾窩老鼠,要是有猛獸,早就餓死了。”
“是我沒想周全,”裴景行笑了笑,“幾位可知道附近有什麼地方落腳的?這位謝道長一直昏迷不醒,我看得找一輛馬車。”
先前那個獵戶又說:“不用什麼馬車,出了林子,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一個茶鋪,可以現(xiàn)在那休息休息。要是幾位不介意,再多走一段路,就到俺家了,去俺家歇腳也是一樣的。”
裴景行與蘇衍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見了同一個心思,裴景行便點頭說道:“那就有勞獵戶大哥了。”
獵戶笑著擺了擺手:“沒事兒,來,我給你搭把手。”
裴景行和蘇衍還有其他事情要問這些獵戶,便請其中一個獵戶準(zhǔn)備了一輛驢車,送挽朱和謝維先回太玄觀。
“道長,公子,俺家簡陋,茶水什麼的沒有,就只有這點涼白開,只能請你們委屈一下了。”那獵戶端了兩個碗上來,放在裴景行和蘇衍面前。
“俺姓樊,家裡排行老三,大家都叫我樊老三,”這姓樊的獵戶說話爽快,“二位見過林子裡那東西了吧?”
裴景行試探著問了一句:“你是說那尊天女像?”
“什麼天女,分明就是魔女!”樊老三聲音一下子拔高,隨後整個人不由自主哆嗦了幾下,壓下聲音繼續(xù)說,“那地方,俺們都不敢去。”
裴景行察覺到這樊老三話裡有話,繼續(xù)問道:“因爲(wèi)那尊魔女像?”
“可不是嘛,”樊老三拍了一下大腿,跟倒豆子似得把話全倒出來了,“十多年前,那林子裡還有些鹿啊一類的,俺們平日裡要是不想去太遠(yuǎn)的地方打獵,就去那林子裡打一隻鹿回來,湊和著過幾天。結(jié)果有一天晚上,突然一陣地動山搖,俺們只當(dāng)是發(fā)生地震了,嚇得躲在桌子底下,不敢出去。結(jié)果第二天一大早,有膽子大的出去一看,外面好好的,好像什麼都沒發(fā)生過一樣。只是那林子裡面的飛鳥走獸可都遭了秧,全倒在地上,死光了!”
“只有那些飛禽走獸死了?”
樊老三想了想,回答道:“聽說那天在林子裡休息的兩個人也死了,不過那兩個人並不是本地人,前兩天剛從不知道是什麼的地方過來。過來了就問有誰能當(dāng)嚮導(dǎo),帶他們進(jìn)林子的。聽說,那林子裡有一筆寶藏呢!”
“寶藏?”裴景行想起之前廢太子寶藏的傳說,心裡有些不舒服,又問,“是什麼寶藏?”
“哎呦,這位公子,這俺哪裡知道呢?都說了是寶藏,他們又怎麼會告訴俺們,這不是平白無故多找了幾門仇家麼!”樊老三擺了擺手,“後來他們找了唐富貴給他們做嚮導(dǎo),聽說給了不少錢!也算唐富貴走運,進(jìn)了林子之後沒多久,他就拿著錢出來了,說是那兩個人不要他做嚮導(dǎo)了。俺估計啊,就是那兩個人怕寶藏的秘密被唐富貴知道,所以乾脆就先把他趕走了。”
“那魔女像呢?這件事和林子裡的魔女像有什麼關(guān)係?”
樊老三一拍腦袋:“這險些就給忘了!那尊魔女像,就是在那場地震之後突然出現(xiàn)的。一開始還有好多人以爲(wèi)是神仙顯靈,要去拜哩。結(jié)果那些進(jìn)去的人就再也回來,他們的家人進(jìn)去找,也沒有再出來過。住在這的人都知道,這林子邪乎,進(jìn)去的人都被魔女給吃了。”
這話卻與挽朱說的有出入,裴景行便又問道:“既然這魔女像這麼厲害,爲(wèi)什麼我們之前看見石像前有人的供奉。”
“供奉?”樊老三嚇了一跳,“這不可能吧?有誰膽子大到這種地步,居然帶著供奉進(jìn)林子。”
許久未開口的蘇衍說出自己的猜測:“你說的地震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或許現(xiàn)在有人並不知道當(dāng)時的事,又偶然發(fā)現(xiàn)了這尊石像,奉爲(wèi)天人。”
裴景行想起挽朱說的一個細(xì)節(jié),又問:“從西京通往白馬寺的路上,有一段就在那林子的附近,那裡有一個茶鋪,你知道麼?”
“知道,知道。”樊老三點頭說道,“老楊頭嘛,他們家在那開茶鋪也有些年頭了,一開始就只有兩張桌子四條板凳。”
“你常去麼?”
“常去倒是說不上,”樊老三說道,“不過俺們打獵回來,老楊頭他們一家總會招呼俺們喝口茶水。十天裡頭,總有個五六天會在老楊頭的茶鋪裡休息休息。”
裴景行在心中算了算日子,又問:“那近一個月裡,有沒有什麼人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老楊頭的茶鋪裡?”
“這俺得好好想想。”樊老三低著頭,仔細(xì)回想了片刻,突然“哦”了一聲:“好像是有這麼三個人,一連幾天都在老楊頭的茶鋪裡歇腳。看他們樣子不像是香客,也沒帶打獵用的裝備,所以俺就有點好奇。因爲(wèi)走這條路的人不是去白馬寺上香拜佛的,就是像俺們這種人進(jìn)山打獵的,他們兩個都不像,老楊頭又沒錢,他們就算是強(qiáng)盜,也不會把主意打到老楊頭的身上。”
裴景行心中已經(jīng)有了些想法,點點頭道:“多謝了。”
蘇衍與他心意相通,此時同時起身。可正當(dāng)他們二人要離開時,卻被樊老三給攔了下來。
“這位道長,”樊老三擠出笑容來對蘇衍說道,“聽那位姑娘說,您是西京裡有名的道士,還請您幫幫忙,幫俺們把林子裡的魔女給除了吧。”
蘇衍拒絕了:“魔女像在那裡已經(jīng)十幾年了,其他道長除不了,我也沒有辦法。”
樊老三連忙解釋:“不不不,不是這樣的。當(dāng)初俺們有去西京太玄觀,想請一位道長來替俺們除了林子裡的魔女,可是偏偏那時候西京裡好多家都在鬧鬼,太玄觀的道長都很忙,就讓俺們把名字和住址留下,說等有空了,再騰出手來幫我們。俺們等了好幾個月,太玄觀的道長遲遲沒有出現(xiàn)。那林子後來也沒人敢進(jìn)去,就沒人死在裡面,俺們就隨它去了。”
裴景行問道:“當(dāng)初是太玄觀哪個道士或者道童招呼你們的?”
樊老三搖搖頭:“這俺就不知道了。那時候俺就是一個嘴巴沒長毛的,也沒人讓俺跟著去。”
“是去的人是誰?”
“是俺們這邊的趙叔,可是前幾年就過世了。”樊老三說完,見裴景行與蘇衍又有要走的意思,趕緊攔住,“道長,俺們這邊窮,能給的錢比不上西京裡那些大富大貴的人家。但是俗話說得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只要那魔女像在林子裡一天,就有人可能會不小心闖進(jìn)去而丟了性命。道長,還請您幫幫俺們啊。”
蘇衍不擅長處理這種局面,裴景行當(dāng)金吾衛(wèi)時卻見慣了,當(dāng)下站出來替蘇衍解圍:“就算想幫你,也要把事情調(diào)查清楚。既然你說有人去過太玄觀,我們就先回太玄觀,問問那裡的道士和道童,看看有沒有人記得這樁事。”
樊老三見裴景行似乎是把這件事應(yīng)承下來了,這回是真正笑了,忙不迭地點頭道:“是是是,是俺沒見識,沒想那麼多。那這件事就麻煩道長了。俺們這邊沒太多錢,但有好多皮草,硝制了以後給道長您送去。”
蘇衍含含糊糊地應(yīng)了一聲,總算是和裴景行一塊,從過分熱情的樊老三家出來了。
天色已晚,沒有了馬,裴景行與蘇衍倒也不急,兩人並肩走在回西京的路上。
這太陽還露出半個頭,月亮卻已經(jīng)爬上頭的光景,裴景行看著兩人在地上拉長的影子,心猿意馬起來。
可惜沿途還有從白馬寺返回的香客時不時經(jīng)過二人身邊,裴景行只好暫時忍下心中的衝動,放棄去牽蘇衍的打算。
蘇衍還在想著樊老三所說的話,察覺到裴景行投在自己身上那熾熱的眼神,心莫名地噗通噗通跳個不停。
“你信樊老三的話麼?”
“我?”裴景行有心逗一逗蘇衍,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他,“你呢?”
“我不信,起碼他沒有完全說實話。”
看著一本正經(jīng)的蘇衍,裴景行一時沒忍住,藉著衣袖做遮掩,伸手過去勾了勾蘇衍的小指。雖然很快就放開了,但這就夠讓裴景行高興上大半天了。
“我也不信。”豆腐吃得開心,裴景行這次就不賣關(guān)子了,“他好像是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說得清清楚楚,乍一聽根本挑不出什麼錯處。可是啊,就是太無懈可擊了,反而讓人起疑。還有,如果因爲(wèi)這件事對他造成太大的驚嚇,才讓他記得那麼清楚,那爲(wèi)什麼今天只憑著挽朱幾句話,就帶著人衝進(jìn)林子來救人了呢?他可是說了,進(jìn)了這林子的人,就再也沒出去過。”
蘇衍也是這樣的想法:“他是故意要把我們往這件事上引。”
“你打算怎麼辦?”
蘇衍嘆了口氣:“既然已經(jīng)卷進(jìn)來了,就不可能這個時候放棄。”
裴景行一笑:“得,先回去,去太玄觀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