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派去宣召蘇衍和裴景行的內侍撲了個空。
早在金甲人現身之時, 蘇衍放在茶碗邊上的右手小拇指一跳,起身道:“有反應了,走!”
裴景行提起一旁的□□, 扔下幾個銅板權作茶錢, 匆匆跟著蘇衍一起趕往法懷寺方向。
纔出城門不久, 蘇衍便看見法懷寺上空聚起黑煙, 彷彿一個碩大的黑影張大嘴巴, 想要從上往下吞噬整個法懷寺。
“邪祟沒走?!?
“沒走?”裴景行什麼也沒看見,不由問道,“你看到了什麼?”
蘇衍不答話, 反而用大拇指在裴景行雙眼的眼皮上點了點:“你自己看?!?
這下裴景行也能看到那黑影了。他不由握緊□□,問道:“這黑煙就是那邪祟?”
蘇衍點了點頭:“如果要當場除去邪祟, 法懷寺裡的人必然遭殃。要想辦法把這個邪祟引去沒人的地方, 再下手。”
“我去, 你先別急著出手?!迸峋靶姓埨t道。他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哪怕武藝再高超, 面對這種非人的力量,終究要靠蘇衍來主導。
現在纔是開始,蘇衍還不能這麼早出手。這邪祟能夠迷惑太子,再借由太子的手來設局謀害皇帝,它所圖謀的, 怕是整個江山。
“先過去。”蘇衍當機立斷。
籠罩在法懷寺上空的黑煙極爲警覺, 它察覺到了蘇衍與裴景行二人的靠近, 大嘴一閉, 竟如同一個人一般扭頭就飛。
“追!”
幕後之人好不容易纔露出一個影子, 蘇衍與裴景行如何能就此錯過機會?
那黑煙飄在空中,無視地面上的石頭、樹木、農田, 甚至是池塘大河,但這就苦了蘇衍與裴景行。蘇衍倒也罷了,畢竟從小在山間長大,與各色怪物混住在一起,早就習慣了黑煙這般的行動,可裴景行卻有些跟不上了。
他自幼習武,身爲武將,體格比一般人健壯,耐力也要遠遠超於他人。但他終究只是一個凡人,地上地形複雜,哪裡比得上黑煙在空中飄來的快?
還在蘇衍也早早察覺出裴景行的狀況,拿出兩張符紙,教他貼在鞋底,當下便健步如飛,緊緊跟在黑煙之後。
夜幕低垂,蘇衍與裴景行已經不知道追了多久,滿天星空被他們拋在身後,而面前則是永無止境的黑暗。
靜謐的黑夜彷彿吸收了一切的聲響,裴景行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以及身邊蘇衍開始亂了的呼吸聲。
而那股黑煙,莫名就比周圍的黑暗更深一些,雖然不如白天時容易辨認,但也不易失去目標。
黑煙飄到一處山間,倏地縮小,整一個團成一個黑球,鑽進山間的一個縫隙裡。
蘇衍與裴景行停下腳步,張望四周,提防著黑暗中可能的突襲,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間,跟到了一處峽谷。
“這地方我從沒來過,”裴景行打量了一番,與蘇衍說道,“西京附近從來沒見過這種地方。”
“或許是老巢,也有可能是它暫時棲身的地方?!碧K衍抽出揹著的桃木劍,“你腳上的符咒能讓你日行千里,這裡已經遠離西京,千萬小心?!?
裴景行聞言,握緊手中的虎牙槍,點頭道:“你也是?!?
“走,上去看看?!?
黑煙消失的那個縫隙不大不小,恰好夠一個身形通過。
蘇衍與裴景行並不急著進入。蘇衍從懷中掏出一塊銅鏡,又點了些硃砂。他一邊用兩指細細捻著硃砂,一邊口中唸唸有詞,硃砂在空中連成一串,彷彿一條小指粗細的紅蛇,飄飄蕩蕩地從縫隙中穿過。
很快,銅鏡裡傳來硃砂蛇所看到的情況。
縫隙裡別有洞天,一座山腹被挖空了一塊,四周立著四根柱子,柱子上的銅盆裡有火光閃耀。
而那黑煙,化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影,躺在柱子中間的石牀上,發出一聲聲如同野獸般低沉的嘶吼。
黑煙的“頭”低垂著,看不清楚模樣,蘇衍手指晃動,硃砂蛇隨之動作,悄悄轉向黑煙“頭”的方向,貼著峭壁邊的陰影靠近。
近了,近了,更近了。眼看著就要溜到石牀邊上,那黑煙猛地擡起“頭”來,朝著硃砂蛇張開大口,硃砂蛇登時被吞進黑煙肚中。
銅鏡留下的最後一個場景,便是那張幾乎要吞沒天地的大嘴。
蘇衍與裴景行對視一眼,從對方目光中看到一樣的念頭——來不及逃,也不能逃。
蘇衍收起銅鏡,與裴景行一起退到一處平地,手腕一抖,手中符咒便飛了出去,將山間縫隙圍住。
那黑煙才探出半個“頭”來,遭到符咒襲擊,“額”頭上登時燒出一個洞來。
黑煙卻不退縮,冷冷一笑:“雕蟲小技。”
它伸出“手”,四周符咒便如同被一個無形的漩渦吸引,吸進了黑煙“手”中。
符咒在黑煙“身”中爆開,黑煙吃痛,發出一聲悶哼。它轉過身來,看向蘇衍與裴景行,在二人之間逡巡了一番,目光最終落在蘇衍身上。
“蘇衍,久仰大名?!?
“潛伏法懷寺,刺殺當朝天子?!迸峋靶袇s不與黑煙廢話,他口中念著黑煙犯下的罪行,手中龍首虎牙槍朝向黑煙攻去!
這一擊只用上了三成力,黑煙面對武將的攻擊,卻一改前態,並未向對付道士的符咒那般硬碰硬,反而中間部位向左一扭,與龍首虎牙槍錯開。
“是鬼!”蘇衍反應過來,“龍首虎牙槍裡浸染了夜叉的血,鬼怕夜叉!”
黑煙被識破了身份,登時大怒,整個身形咆哮著衝上山頂,倏地又從雲層中落下,直撲蘇衍!
裴景行哪裡肯讓黑煙輕易近蘇衍的身,此時他既然知道黑煙的恐懼,當下便掄起龍首虎牙槍,與蘇衍一個錯身,舉槍朝頭頂揮去!
黑煙只能在半空硬生生拐了方向,但他的一角擦過槍頭,發出幽綠的火光。
“裴景行!”那黑煙時而聚攏,時而飄散,隱隱能夠看出一張人的五官,它嘶吼著,“念在你祖父與父親曾經幫過我,我本不想傷你,但你再三阻撓我的大業,就別怪我無情!”
裴景行聞言,心中大驚。他與蘇衍曾經推測所,這個邪祟約莫是用了些方法,靠近太子身邊,趁著太子身心虛弱時蠱惑太子,從而讓太子對自己言聽計從,進而來影響皇帝。但現在聽這邪祟的話,似乎與裴景行的祖父與父親有過交情,而且交情不淺。
裴景行意識到這是一個套話的好機會,他將虎牙槍插進土裡,揚聲說道:“我祖父與父親都是大周皇朝的忠臣,你刺殺大周皇帝不成,與我祖父和父親的作爲背道而馳,就算是我祖父與父親還在世,也定要親手拿你!”
“拿我?”黑煙發出嘲笑,“我倒要看看,我當年的舊部如何來拿下我!”
話音未落,黑煙身後刮來狂風,地上竄出無數只拉長扭曲的手臂,彼此交疊著入潮水一般向龍首虎牙槍抓去,彷彿底下有無數的人踩在其他人身上,朝著龍首虎牙槍伸出自己充滿慾望的手。
“這些都是當初我慘死的舊部,裴景行,你說,到底是這把龍首虎牙槍厲害,還是我大周慘死的士兵冤魂厲害!”
這些手臂觸碰到龍首虎牙槍的一瞬間,便燃起幽綠的火光,轉瞬便成了一條綠龍。但這些手臂沒有退縮,綠龍緊緊貼在槍身上,不斷地纏繞著向上,把龍首虎牙槍牢牢固定在地上。
黑煙冷冷一笑,張開大口:“裴景行,這一次你用什麼來攔我!”
蘇衍手中劍花一挽,腳踩鶴步,口中念著旁人聽不懂的咒語,一手在胸前疊印。
“起!”
隨著蘇衍桃木劍的動作,地底竄出一個雙目空洞的巨人。他全身上下伸出無數拉長的手臂,口中發出衆人慘叫,卻依舊牢牢抓住龍首虎牙槍不放。
“鬼帝之子,到底是有些本事?!焙跓煛白笫帧被鞯度?,在巨人身上轉瞬便切出十幾道口子。傷口處飛出鋪天蓋地的飛蟲,嗡嗡地撲向蘇衍與裴景行二人。
蘇衍桃木劍向下一指,緊接著又是一挑,念道:“地火來!”
伴隨著他的動作,火苗從地底竄出,撲向高空,在蘇衍與裴景行二人面前形成一道火牆,頃刻間便傳來一股子惡臭的焦味。
“好!再來!”黑煙大笑一聲,雙“手”化作一雙巨錘,猛地砸向峽谷峭壁!
無數石頭從頭頂落下,腳下是湍流的江水,身前是發狂的巨鬼,蘇衍與裴景行避無可避,只能選擇一個下蹲,往身側一滾,前後逃進峭壁間的洞穴裡。
“哈哈哈哈,”黑煙見狀,也不管巨鬼被落下的碎石砸地分裂成無數塵埃,他收起身形,縮成小小一團,也追向洞穴裡,“鬼帝兒子的身體,倒是配得上我!”
洞穴裡,蘇衍與裴景行卻不好受。彼時他們別無退路,前後進了洞穴,卻不料洞穴裡早有一處結界,將蘇衍困在當中,進退不得。裴景行想要去救,地上卻涌現出十幾雙泥濘的雙手,將裴景行牢牢困在原地。
兩人這才發現裡面早已安下另一處陷阱。
“蘇衍,”黑煙進了洞穴,重現身形,雖然依舊看不清相貌,但是語氣中透著些許歡愉,“你破壞了我的機會,卻給了我另一個機會?!?
蘇衍不答,裴景行卻是按捺不住,喝道:“廢太子,你早該投胎轉世,爲何執迷不悟!”
“我執迷不悟?”被喝破身份的廢太子不見惱怒,反倒笑了起來,“那皇位本該是我的,卻被蠢兒撞了大運。正所謂能者居之。裴景行,念在你祖父和你父親於我有恩,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助我者,封侯拜相,萬世不竭!”
“休想!”裴景行拒絕道,“爲了皇位,你害了多少人!當初舊部還在尚且不成功,今日你拿什麼去奪!”
“哈哈哈哈!人間的兵我沒有,我還有鬼兵!”
廢太子說罷,猛然轉身,朝著蘇衍衝去!
“不!”裴景行雙目欲裂,卻是什麼也做不了。他只覺得頸後遭到重重一擊,暈了過去。
萬道士踉蹌著從裴景行身後上前,對著起身的蘇衍拜道:“參見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