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幻境中出來, 短暫的暈眩過後,裴景行謹慎地觀察起山洞裡的情況。
燈油還燃燒著,地上一處留有些許黑色的粉塵。裴景行抽出手帕, 撿起一些粉塵, 有手指擦了擦。他正想靠近些去嗅, 卻聽到山洞外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裴街使, 不可以。”
裴景行握緊持槍的手, 循聲望去,並沒有看到人影。他的視線向下,見到一隻豎著耳朵的灰毛兔子。
與蘇衍相處久了, 裴景行並不驚訝一隻兔子會說話,但這裡剛發(fā)生一場惡戰(zhàn), 卻有一隻小小的兔子精現(xiàn)身此處, 讓他不得不提高警惕。
“你叫什麼名字?來這裡多久了?”
灰毛兔子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是這山上的一隻兔子精, 叫屠思。”它見裴景行提著槍走進自己,很是緊張, 不由後退,“裴街使,我知道你的,我也知道蘇衍道長,我不是壞兔子。是, 是蘇衍道長讓我留在這, 等你醒來!”
裴景行聽它怎麼說, 不由問道:“蘇衍讓你留在這的?他還說了什麼?”
灰毛兔子點頭回答:“蘇衍道長說, 他的身體被人佔據(jù), 魂魄暫時回不來了。萬道士和廢太子聯(lián)手佈局,想借他的身體還魂, 再去加害現(xiàn)在的皇帝。”
“然後呢?”裴景行追問道,“蘇衍還說了什麼?”
灰毛兔子搖了搖頭,回答說:“沒有了。當時,蘇衍道長的肉身被惡鬼佔據(jù),蘇衍道長的魂魄只來得及交代這些,就消失了。”
裴景行又問:“這裡是哪裡?距離西京多遠?”
灰毛兔子回答說:“這裡是鸞山,距離西京五百多裡。”
竟然跑了這麼遠!
裴景行知道不能再浪費時間,點頭謝過灰毛兔子,便要離開。
不料灰毛兔子提起勇氣,上前抱住裴景行的右腿。它被裴景行身上的殺氣與手中的龍首虎牙槍煞到,抖著聲音說道:“裴街使,你要是想去西京,我們可以幫忙?”
“你們?”裴景行低頭看向灰毛兔子,“還有誰?”
灰毛兔子仰頭髮出一聲尖叫,隨後,山洞外傳來悉悉索索的響聲。
裴景行走出山洞。羣山之後,縷縷陽光從縫隙中透射出來。藉著這些許的光線,裴景行看見眼前的山路上全是他們先前打鬥時留下的痕跡。他又轉(zhuǎn)過身,只見山上有不少野獸飛鳥循著兔子的聲音向裴景行所在之處彙集。
灰毛兔子給裴景行解釋:“我們也是小妖盟會的一員。蘇衍道長有難,我們雖然出不了什麼大的力氣,但是也想助裴街使一份力。”
說話間,一隻飛鶴落到裴景行面前,身形壯大數(shù)倍,頃刻間便比裴景行還高了。
飛鶴低下頭,溫順地看著裴景行。
灰毛兔子又說:“這是我們這裡飛得最快的鶴了。裴街使,快點吧。”
裴景行只是稍一猶豫,蘇衍的安慰便戰(zhàn)勝他對騎鶴飛天的恐懼。
飛鶴背起裴景行,細長的雙腳踩了幾下地面,猛地向前衝刺!半空中,飛鶴張開雙翼,馱著裴景行飛過山崖,飛過大江,一路朝著西京衝去!
就在裴景行趕往西京的時候,“蘇衍”已經(jīng)通過西京城門口的盤查,進入城內(nèi)。
雖然還未到宵禁的時候,但街上的人皆是行色匆匆,在衆(zhòng)多金吾衛(wèi)的催促下低著頭快速通過。兩邊做生意的攤子也都收了起來,店面的大門和窗戶緊閉。
“蘇衍”加入人羣,七拐八繞地到了德寧坊。
還是那個兩進的院子,滿地塵埃,甚至連李道人的傀儡殘骸都還留在地上。
萬道士已在院子裡等候。他見“蘇衍”來了,上前迎接:“拜見太子殿下。”
“蘇衍”點了點頭,嫌棄地捂住鼻子:“一股子臭味,你也能習慣?”
萬道士賠笑道:“太子殿下,這裡不過是我們暫時落腳的地方。”
“蘇衍”也不過多糾結(jié),又問他:“準備好了麼?”
萬道士掏出一個鏤空的花鳥紋薰球,雙手奉給“蘇衍”:“準備好了。戴上這個,就能剋制住身上的死人氣息,就算是周予一,也察覺不出。”
“蘇衍”點了點頭,接過薰球,掛在腰間,說道:“皇帝老兒現(xiàn)在在哪?”
萬道士回答道:“法懷寺遇刺後,皇帝就被羽林軍護著回到皇城裡了。太子殿下來的路上,應(yīng)該看到金吾衛(wèi)在巡邏吧?”說到這,萬道士不屑地冷笑一聲,“皇帝被嚇破了膽,不光要求所有人呆在家中,不得外出,還下令接下來的十天裡,西京對外關(guān)閉,西京裡也不得出現(xiàn)人員集會。”
“蘇衍”嘖嘖嘆道:“這樣的膽子當了皇帝,真是周朝的悲哀。”
萬道士奉承道:“太子殿下登基,撥亂反正,實乃萬民之福,衆(zhòng)望所歸。”
“蘇衍”交給萬道士一枚玉佩,吩咐他:“當年我的衆(zhòng)多舊部因我慘死,死後被狗皇帝鎮(zhèn)在城外亂葬崗上。你現(xiàn)在拿我的玉佩,立刻主城。到了亂葬崗,你會看到一口雕有虯龍的枯井。那枯井有你師弟設(shè)下的禁咒,想來你是可以破解的吧?”
萬道士雙手接過玉佩,點頭道:“當然。”
“蘇衍”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說:“你解開禁咒後,在子時三刻把玉佩扔到枯井裡,我的舊部就會聽命於你。你讓他們在日出前攻入皇城,有違抗者,格殺勿論。”
萬道士領(lǐng)命:“是!”
他猶豫了一會,出聲提醒“蘇衍”:“那裴景行有龍首虎牙槍傍身,不知道眼下他身在何處?如果他出現(xiàn),太子的舊部怕是……”
“不必擔心,”“蘇衍”擡起左手,示意萬道士不用再說,“他已經(jīng)被我的幻境困住,就要餓死在山洞裡了。”
萬道士朝著“蘇衍”深深一躬身:“不愧是太子殿下。”
交代完這些,“蘇衍”與萬道士分頭行動。
先說“蘇衍”。他離開德寧坊,向巡邏的金吾衛(wèi)表明身份,順順利利地被帶到皇城門口。
羽林軍謹慎地搜了“蘇衍”的身,將他身上攜帶的利刃扣下,這纔派專人送他去見皇帝。
皇帝並沒有端坐在大殿裡,而是躲在一個偏僻的別苑中。當“蘇衍”到達的時候,就見到衆(zhòng)多羽林軍兩人之間間隔三步,守在別苑內(nèi)外牆下。別苑裡,還有五六列羽林軍來回巡邏。再往裡走,道士和尚圍在水榭外面,而水榭一週的水,已經(jīng)被抽乾了。
真是怕死。
“蘇衍”在心中不屑,跟著帶路的羽林軍來到唯一通向水榭的橋前。
一個和尚攔住他們的腳步,雙手合十,與羽林軍打了個招呼,便探出左手食指與中指,點在“蘇衍”額前。
“蘇衍”好不慌亂,大大方方地任由和尚打探。
片刻後,和尚收回左手,向“蘇衍”道一聲“叨擾”,給二人讓出通道。
但他們才走過一個拐彎處,又有一個道士攔住去路。道士沒有先前的和尚那麼客氣,直接掏出一張黃符,立在胸前,口中唸唸有詞。
“蘇衍”好笑地看著道士的表演,絲毫不慌。
道士果然也沒有探出什麼異常,讓蘇衍與羽林軍繼續(xù)通行。
終於,他們來到了水榭門前,這次換成了國師大弟子高澤楷來檢驗“蘇衍”。
高澤楷與蘇衍算是舊相識,他不像先前二人默默無言,問道:“蘇道長,裴景行呢?”
“蘇衍”回答道:“他被敵人纏住,脫不開身。”
這回答讓高澤楷挑不出錯處,手中快速結(jié)印,點在“蘇衍”額前——並無異常。
高澤楷側(cè)身說道:“蘇道長,請。”
“蘇衍”點了點頭,大步向前,推開大門。
屋內(nèi),一臉頹廢的皇帝雙手擺弄著一把如意。他聽到開門聲,擡起頭,問道:“情況如何了?”
“蘇衍”先將門關(guān)上,來到皇帝面前,沉聲回答道:“我追著敵人進了一處山洞,那山洞有通往鬼蜮的通道。敵人搶先進了通道,我擔心陛下安危,便先趕回來覆命。”
國師站在一旁,警惕地問道:“與你一塊的裴景行呢?”
“蘇衍”早就準備好一套說辭,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回來的路上,我們遇到了異鬼們的襲擊。他擔心陛下安危,就替我擋住異鬼的攻勢,讓我趕緊回來覆命。”
皇帝早就沒了耐心,他擡手製止國師繼續(xù)詢問,自己則問“蘇衍”:“那個敵人,你有眉目了麼?”
“蘇衍”一笑,回答道:“當然。陛下呢?”
“蘇衍!”皇帝大怒:“是我在問你話。”
“蘇衍”並不在意,只是說:“陛下既然已經(jīng)知道敵人的身份,爲何還要問我呢?”
皇帝身體前傾,雙手撐住桌面,整個人站了起來。他的雙眼死死盯著“蘇衍”,不抱希望地想從蘇衍臉上看到半點撒謊的跡象。
片刻後,皇帝顫抖著聲音再三確認:“真……真的是,廢太子?”
“蘇衍”點頭回答:“沒錯,正是,廢,太,子。”
乓!
皇帝整個人倒回到椅子上,要不是國師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只怕他要連人帶椅子一塊兒倒在地上。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皇帝渾身顫抖,重複著這四個字,“真的是他。”
“蘇衍”瞇起眼睛,安慰道:“陛下不必驚慌,這廢太子已經(jīng)被我趕回鬼蜮,陛下暫時沒有危險。”
皇帝卻連連搖頭:“不行了,不行了。他是人的時候,我就比不過他。現(xiàn)在他是鬼,又不能再死一次,我逃得過今朝,那下次呢?”
國師連聲安慰:“陛下不必擔心,有我在,必然保陛下週全。”
皇帝點點頭:“是了,國師神通廣大,還請國師護我周全。”
“蘇衍”此時開口:“陛下,我倒是有個辦法,能夠以絕後患。”
皇帝聞言大喜,眼神裡也重新有了光芒:“蘇道長有什麼辦法?”
“蘇衍”卻不著急回答他,而是看了眼國師,說道:“這是我?guī)熼T秘法。”
皇帝連忙揮手,示意國師下去。
國師正要說話,卻聽皇帝不耐煩地下令:“國師,你先去替我查查周圍的禁咒是否失效了。”
國師無奈,只好先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