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哪裡?
蘇衍試探著向前伸出左手, 卻感受到身後一陣巨大的牽制力。他努力轉動脖子,想扭頭去看後面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卻發現自己脖子以下部分動彈不得。眼角餘光只能瞥見身後藍綠色的光芒。
這個時候, 他感覺到自己整個人面朝下緩緩傾斜, 最後能夠輕鬆地俯瞰下方。
下方佈滿了瑩綠色的光霧, 蘇衍瞇起眼睛, 纔看清那是一片片的人海, 有人持槍衝鋒,有人舉盾抗擊,還有一羣人騎在馬上, 有些馬的前蹄高高揚起,似乎下一秒就要踩碎面前敵人的頭蓋骨。
那這一切都太安靜了。
蘇衍在心中默默地計數, 從一到五, 發現下面的人羣一點變化都沒有。他沒放棄, 又數到了二十,人羣還是沒有變化。接下去是數到五十, 數到一百,甚至數到一千,下面的人羣始終保持靜止的狀態。
蘇衍不知道這是爲什麼,但這個地方明顯不是凡人所能及的地方。
他又轉動頭部,發現身邊還有很多像他這樣俯瞰狀態的……不是人?
蘇衍因爲被限制了行動, 剛纔並沒有能夠看清自己。現在他才發現, 周圍的這些看上去像是人的存在, 全都是半透明的。其中幾個閉著眼睛, 張大著嘴, 露出一股悲傷的模樣。還有幾個堆出一臉笑容,卻是在哭。更多的只是閉著眼睛, 毫無表情,彷彿陷入深深的沉睡之中。
裴景行呢?
裴景行在哪裡?
蘇衍突然生出一股恐懼,他拼盡全力向前掙扎,卻卻始終被一股牢牢的吸力控制在原地。
他張開嘴,想要吶喊,一股惡臭的冷意直接鑽進他的嘴巴里,逼得他乾嘔了好幾下。
裴景行。
裴景行。
裴景行!
巴納突然睜大眼睛,四肢抽搐,發出不成音的聲調。
周予一往他嘴巴里塞了一塊帕子,避免胡言亂語之下咬到舌頭。隨後他與換班後的明道一左一右,抓住巴納的四肢。周予一在巴納眉心一點,一股天雷煞氣自眉心而入,這纔將巴納鎮住。
巴納冷靜下來,看到是在鳳陽鬼城一面之緣的周予一,和陌生臉孔的明道,嚇得又開始掙扎。
“別怕。”周予一儘可能好聲安慰,“我們不會害你的。”
巴納使出渾身氣力,甚至扭頭想要去咬陌生的明道。
明道可不慣著他,用腿替手壓制住巴納的左腿,再用空出來的右手捏住巴納的臉,惡狠狠地威脅道:“施主,你最好冷靜點。”
巴納似乎被嚇到了,放棄了掙扎,恐懼不安地看著明道,又扭頭去看周予一。
周予一嘗試著放開對他的腿的鉗制,介紹說:“我叫周予一,是個道士。我們在鳳陽裡見過,我還從那羣餓死鬼裡救了你,記得麼?”
巴納眼珠子轉了幾下,像是在回憶這段記憶。良久,他點了點頭。
明道也放開了右手,問他:“你不會說話?”
巴納張開嘴,發出幾個不成詞的單調音節,想要表達,卻無法表達。
“會寫字麼?”
巴納搖搖頭。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周予一毫無預兆地喊了一聲:“蘇衍。”
“在。”巴納不由自主地開口,發出清楚的回答。
這一個聲音最先把巴納嚇了一跳,他開口想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結果又不能說話,只能發出單調音節了。
“別怕。”周予一拍了拍他的肩膀,卻沒有說出真相,只是說,“我們會幫你的。”
巴納獲得自由,兩隻手放在胸前比劃著,急切地發出聲音。
周予一問他:“想喝水?”
巴納搖搖頭。
“餓了?”
巴納還是搖搖頭。
“還是要去方便?”
巴納依舊搖搖頭。
明道覺得自己快待不下去了,起身說道:“周道長,勞煩你看顧他了,我去看看裴公子回來沒有。”
也不等周予一回答,明道說話就走了。
他走出這座簡陋的木屋,就見裴景行站在不遠處與他們請來的嚮導交流著什麼。
這是他們從鳳陽出來的第三十二天了。這一路他們跑廢了十幾匹馬,甚至有三架馬車禁不住他們的長途跋涉而報廢,這才讓他們到達了西北的邊境。
出了西北邊境,他們進入到一片廣闊未知的陌生區域,根據前人的遊記,他們隨著河流,一路逆流而上,到達綠洲。在綠洲裡他們並沒有多做停留,而是找到一個會說官話的當地人,聽說再往西北是一大片未知的高山羣,於是裝滿了補給,又出了大價錢請這位當地人做嚮導,一路浩浩蕩蕩朝著高山而去。
當他們進入到山區,換上了當地人更爲常見的犛牛作爲交通工具,馬車也換成更容易在雪地上行動的雪橇,一路艱難前行。
今天,嚮導說什麼都不肯再前行,非要原地休息。裴景行無奈,只能在附近找到一處供偶爾上山的獵人休息的木屋,讓周予一與明道看著昏迷的巴納,自己則和嚮導一起,去附近找一些能夠用來生活的柴火——木屋裡的柴火所剩不多了。
“裴公子,你們在說什麼呢?”明道笑呵呵地走到二人中間,問道,“讓我也聽聽唄,我也能給點意見。”
嚮導焦急地看向明道,用一口蹩腳的官話,配上手勢,急促地說著:“和尚,你勸勸他,不能再往前了。”
“爲什麼?”明道反問他,放慢語速和他講道理,“我們給了你那麼多錢,說好帶我們進山,找到我們想要的東西。你錢已經收了,我們東西還沒找到,怎麼就不能再往前了?”
“我,我以爲你,你們只是來挖雪蓮的。”嚮導結結巴巴地解釋著,“這個季節有很多,很多雪蓮。以前也有人來,來找我,帶他們進山,採雪蓮的。”
“那你爲什麼不提前問清楚呢?”明道又問他,“你收了錢,就得辦事。”
“不行,不行。”嚮導連連擺手,又指向周予一和巴納所在的木屋,“這是最後一個哨點了。再往前,就什麼也沒有了。”
裴景行問他:“你去過?”
嚮導連連搖頭:“沒有去過。老人都說,前面是地獄,不能再往前了。”
“爲什麼?”裴景行追問他,“爲什麼說前面是地獄?誰去過?”
嚮導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一個勁地勸說:“不能再往前了。真的,不能再往前了。”
他見二人還不同意,乾脆掏出先前的酬金,硬要塞回給裴景行:“還你們,都還給你們,我不要了。我不去,我不能再往前了。”
明道看向導一臉堅定,轉頭低聲問裴景行:“怎麼辦?”
裴景行眼光向下,想了想,說道:“錢可以給你,你也可以不用再往前了,但是你要告訴我,前面所說的地獄,到底是什麼?”
嚮導還在猶豫,裴景行乾脆抓住他的胳膊,說道:“天太冷了,進去說。”
明道撿起一旁的柴火,跟在嚮導後面,三人先後進了木屋。
裴景行見到縮在角落喝著熱水的巴納,有些驚訝,問周予一:“他怎麼醒過來了?”
“應該是夢到了什麼。”周予一隻說了一句,就轉移話題,“你們那邊怎麼了?”
“他不肯再往前了,”裴景行拉著嚮導坐下,簡潔明瞭地回答,“說前面是地獄。”
這下週予一也來了興趣,轉頭看向嚮導,問了和裴景行同樣的問題:“你爲什麼說前面是地獄?有人去過麼?”
嚮導縮著肩膀,搖搖頭。
站在他身後的明道重重拍在他的肩頭:“都收了錢,不去就算了,也不和我們說?故意搞得這麼神神叨叨,嚇唬我們。讓我猜猜,難道前面有你的同夥,等著我們去了,你和他們一前一後,圍堵我們,殺人越貨?”
“沒有,沒有的。”嚮導嚇得連忙否認,“前面沒有人敢去的,真的。反正從很早很早以前,我們部族的老人的老人的老人,就說前面是地獄。”
裴景行再三追問:“爲什麼?難道你們每個人都因爲一個傳言而不敢進去?”
嚮導懦懦地說:“也有人進去過。人嘛,總是好奇的。但是那麼多人進去了,就再也沒有出來過。只有,只有一個,人不像人的怪物,出來了。”
裴景行一挑眉,問他:“你見過?”
嚮導點了點頭:“十幾年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我們部落有個大英雄,他說就算是地獄,也要去看看。他帶著人進山,據說就在這個哨點,其他人留了下來,只有他一個人繼續往前。那些人等了十幾天,一直等不到,就回到了部落。結果就在他們回來的七天後,一個怪物從山裡出來了。”
“怪物?”周予一問他,“你親眼見到了?”
嚮導回答說:“是的。那個怪物,身上一寸皮膚都沒有,全是暴露出來的血肉。手指是黑色的,特別長,一抓就能殺死一個人。他的眼睛也是紅的,腿像是狼的腿,小腿上還長滿了黑色的長毛。”
“你看得那麼清楚,你被怪物抓傷過麼?”
嚮導搖了搖頭:“我差點就要被他抓到。但是我的父親,保護了我。但是我父親他,卻死了。”
說到這,嚮導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
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沒有繼續說話。
等嚮導哭夠了,擦了擦眼淚,繼續勸說:“真的不能再往前了。那個怪物,一開始我們都不知道,後來是那個大英雄的老婆,看到怪物身上還帶著她親手織的手繩,才知道是他。那個怪物根本沒有人性,就連自己的老婆都殺了。”
“你先休息吧。”周予一起身,又和明道說,“還請明道大師在此照看他們,我和裴公子去外面說說話。”
明道笑著應了:“放心,包在我身上。”
二人到了外面,周予一看著眼前潔白的一片,呼出一口霧氣:“裴公子,你怎麼看?”
裴景行說出自己的看法:“這個人應該是真的怕,也沒有進去過。再帶著他,也沒有意義了。”
周予一掏出指南針:“這裡氣場過於混亂,指南針用不了。”
“這個只能再想辦法了。”裴景行想起龜紋占卜的結果,說出自己的猜想,“周道長,你說‘西北,大兇’這四個字裡的大兇,會不會不是說我們的運勢大兇,而是讓我們往西北去找大兇之地?”
周予一思考片刻:“也有可能。”
裴景行說道:“那我們在這休整,等明天就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