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婉在養(yǎng)心殿,直陪著贏烈用過晚膳,贏烈因說晚上尚有奏章亟待批閱,蕭清婉便獨自返回坤寧宮。
走到坤寧宮庭前,見天上月色皎皎,蕭清婉來了興致,吩咐明月燉茶,青鶯捧了果盤,又令幾個宮人將堂內安放的一張湘妃塌擡了出來,置在庭中。一時又說燥熱,脫了外頭的翻毛斗篷,令文燕收回去,她自個兒就只穿著一件水墨彈花綾夾襖,仰在那湘妃塌上,賞玩月色。
看了一回月亮,庭院裡起了西北風,颳得人透骨冰冷,穆秋蘭忙向蕭清婉道:“娘娘,還是進去罷。穿的這樣少,又坐在風口裡,敢吹出毛病來,奴婢們受罰是小事,難爲了娘娘的身子。”蕭清婉笑道:“怕怎的,才陪皇上吃了幾鍾酒,身上熱熱的,這樣吹著倒舒爽。”說著,又以手撫摩身下竹榻,甚覺冰涼光滑,遂道:“這湘妃塌也有趣兒,竟是湘妃竹造的,雖不值什麼,難得的是應了這個名兒。”穆秋蘭見皇后興致極高,少不得順著說道:“這還是娘娘才進宮時,外省進獻來的,皇上也說——物件兒雖不算華貴,難爲這心思巧妙,又親自題了幾個字在上頭,差人送到娘娘宮裡來的。相較起來,貴妃那雞翅木湘妃塌,倒算不得什麼了。只是這是竹榻,也只好盛夏時候躺躺,如今再用就嫌涼了。娘娘一向也不用,怎麼今日倒想起來讓人擡出來?”蕭清婉淺淺一笑,並不言語,只往青鶯捧著的八寶攢心果盒裡,揀了一枚金絲蜜棗放入口內。
這般玩了約有大半個時辰,蕭清婉才起身入室,讓宮人侍奉梳洗。誰知,她晚間飯時飲了幾杯烈酒,夜裡又在庭中吹了冷風,雖是往日身子健壯,終究被邪風侵體,睡至中夜就頭沉身重,發(fā)起熱來。初時,她還說已是夜半,出去傳太醫(yī)來,又鬧得合宮不寧,還是待天亮再做理會。不想又拖了半個時辰,病的越發(fā)昏沉起來。坤寧宮上下衆(zhòng)人盡皆慌了,穆秋蘭連忙讓李明貴打了燈籠,帶了兩個人,親往太醫(yī)院將值夜的太醫(yī)傳來,又讓小廚房捅開竈火,燒了一壺滾水備用,又交代各處不要驚擾皇帝。
正自亂著,太醫(yī)已隨李明貴趕來伺候。入得宮門,早有坤寧宮兩名內侍宮女等候,引他入內,裡頭青鶯明月不待吩咐,已將牀帳放下,屏風也遮擋了嚴實。穆秋蘭替皇后換了衣裳,又草草的挽了個庸妝髻,就拿了許多芍藥玫瑰花瓣填的靠枕墊在皇后腰後,纔出來請?zhí)t(yī)進去診治。
原來這夜不該王旭昌值夜,來者乃是一名喚蔣世成的正六品御醫(yī),今年已是年過不惑,亦是老成持重之輩,又是爲皇后診治急病,這番謹慎小心自不在話下。其間事宜,自不必贅述,只說蔣太醫(yī)診斷明白,便又磕頭出來。穆秋蘭安頓皇后重新睡下,纔出來與那蔣太醫(yī)相互見禮,就問道:“蔣太醫(yī),究竟娘娘是何癥候,竟發(fā)的這般兇猛?”蔣世成捋須道:“娘娘是才飲烈酒,五內燥熱,又逢邪風入體,成風寒之兆。此癥雖來的猛烈,倒幸而娘娘年輕體健,平素也保養(yǎng)得宜,倒還不妨。穆姑姑也不必心焦,小醫(yī)待會兒留一劑方子,照著熬藥吃了,多不過半月功夫,是定然好的。”穆秋蘭聞聽此言,一顆心才重回肚內,又笑道:“那還請蔣太醫(yī)快快寫來,我這裡再叫個人同太醫(yī)過去抓藥。你不知,如今宮裡凡大小事,都是娘娘料理,皇上又看重娘娘,哪裡離得了她!我故此焦心,蔣太醫(yī)別要笑話。”蔣世成連道不敢,就開了藥方出來。穆秋蘭自作主,拿了兩封紅封塞與蔣世成,說道:“夜半勞碌蔣太醫(yī),這算娘娘請?zhí)t(yī)喝茶,待娘娘好時,必另有賞的。”蔣世成略推了推,就收了。李明貴送了他出去,穆秋蘭就打發(fā)了太監(jiān)小童跟隨去太醫(yī)院抓藥。
一時藥取來,忙送進小廚房熬煎。得了,明月捧來,一勺勺吹著喂皇后服下。那蔣太醫(yī)確有幾分本事,一碗湯藥吃下,過不多時蕭清婉臉上潮紅褪盡,額上也不燙了,睡得安穩(wěn)了。一衆(zhòng)人懸了半夜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這一鬧騰,已是半宿的功夫,才安生下來,東方天際卻已透了魚肚白。衆(zhòng)人忙碌半夜,都已累了,穆秋蘭就叫絳紫文燕上來替了青鶯明月的值,她自己則走到耳房內小睡了一會兒,也不敢沉睡,只略躺了躺就起來整了整衣裳,又上去了。
此刻已是天色大亮,宮裡各處都開了鎖,就有那等嘴快的宮人傳了出去,又有那一干消息靈通的宮嬪,得了訊息趕忙過來問安侍疾。蕭清婉正在病中,極不耐這等吵鬧,只略受了些虛禮,便將她們全打發(fā)了出去,獨留下宸妃一人。
宸妃見四下無人,纔在牀畔處坐了,望著蕭清婉道:“妹妹也操之過急了些,下元就在眼前了,何不等那事兒了了再料理這頭的?沒得拿起這個丟下那個的,你這下病倒了,下元的酒宴倒叫誰去料理?”蕭清婉微笑道:“姐姐一來就數(shù)落人。若不是我也就等了,只是下元一過,展眼就是大年了,再把那事兒叨登出來,越發(fā)連年也過不安生。且老話說,夜長夢多,時候拖得久了,怕就不機密了,等不得呢。”宸妃聽了,只得道:“你如此說,也罷了。只是我們原說略遮過人眼就好,你倒弄出這麼大的聲勢來,一早你宮裡的小春過來送信兒,險不把我唬死。妹妹不仔細,這要鬧出個大癥候來,又或者落了什麼病根兒,可是鬧著玩兒的?”蕭清婉笑著說:“也是我失算了,原沒想竟會病得這般猛烈,往後再不敢這般不謹慎的。”因又說道:“我這一病,宮裡的事務無人打理。我心裡的意思,就藉著這個事兒,讓姐姐也管上一管,皇上那邊我自會去說。有了這一遭,往後若我有個什麼,或病或孕,不能料理宮務的,皇上也能想著叫姐姐來管。姐姐也別在我這病榻跟前兒攪纏,這些都是小可,別要叫貴妃鑽了空子纔好。”說著,她略有些氣喘,歇了歇才又笑道:“姐姐這宸妃的封號,也有些年頭了。本朝在冊的高位妃號——貴、淑、賢、德、宸、華、惠,如今不過才佔了其三,姐姐不想再往前走上幾步麼?”宸妃亦笑道:“外頭的事兒我都知道,你就歇歇心罷,養(yǎng)好你的身子要緊,別再操心這些事了。待會兒皇上過來,定要發(fā)上一通脾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