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了一衆宮嬪離去,蕭清婉返至東暖閣外的廂房裡,就歪在炕上,拿起那繡了一半的荷包,就著窗櫺上透進來的陽光,有一針沒一針的繡著。青鶯端了一盤果脯上來,笑道:“這是新餞的荔枝,娘娘嚐嚐?”蕭清婉也不擡頭,只掃了一眼,道:“拿去給大夥分了罷,本宮是不愛吃這樣的東西的,甜的只是膩口。與其吃這個,還不如吃新鮮的果子,倒是原汁原味。”青鶯嘻嘻笑道:“娘娘還是吃一個罷,不然奴婢們怎麼好意思吃呢?”蕭清婉就放了手裡的針線,真個拈了一塊放入口中,輕輕一笑,道:“去罷。”
青鶯便捧了盤子要去,卻聽蕭清婉又道:“你且慢著,今天夜裡該誰當值?”青鶯不明所以,道:“屋裡頭是明月,廊上是小史。”蕭清婉拿著一旁文燕遞來的手巾,擦著手,慢慢道:“這幾日本宮瞧明月臉色不大好,叫她歇上兩日罷,不用來跟前伺候了。”青鶯口中應著就去了。
瞧著青鶯出去,蕭清婉才又拿起荷包,繡了起來。一時穆秋蘭過來,道:“娘娘說了一上午的話,怕是累了?這會子太陽毒,做針線怕傷了眼睛。”蕭清婉笑道:“這才能幾日,本宮就累了。往後的日子長著呢,可該怎麼好?本宮前幾日吩咐的事兒,姑姑辦的如何了?”穆秋蘭低聲道:“奴婢已仔細瞧了幾日了,倒不像有什麼。”蕭清婉停了手裡的針,凝眉細思了一會兒,心中道:莫不是我草木皆兵了?思量了片刻,才道:“罷了,還是留神再看上一段。本宮也再想想。”說著,又想起一事,笑道:“連著兩次,本宮冷眼瞧著,這齊才人倒很是喜歡給黎順容使絆子呢,這兩個有什麼過節麼?”穆秋蘭笑回道:“娘娘初來宮中,不知這裡頭的事兒。這齊才人原是黎順容的陪嫁丫鬟,因著有些姿色,竟就得了皇上的寵幸。起初還只是個采女,沒想到不過幾年的功夫,就升到了才人。可她主子黎順容,進宮好些年了也還只是個才人,還是有了三皇子,才進了順容的位份。聽聞當初齊才人才受寵時,黎順容滿心盼著皇上幸了她,自己也能分得些雨露,就留她住在自己宮裡。誰知,這齊氏才封了采女,就央著皇上貴妃,給搬到了別宮另居。她奉承了貴妃,又受皇上寵愛,哪裡還將舊日的主子放在眼裡呢。這二位平日裡遇上,也就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蕭清婉聽了這些話,就端了炕幾上放著的茶盅子抿了一口,笑道:“竟還有這些故事。”
青鶯端著那盤子蜜餞自房裡出來,將果子分與了幾個有頭臉的太監宮女,就端了下剩的走到西偏殿的一間小房前——乃是素日這四個大宮女歇宿之處,就輕輕敲了敲門。明月上來開了門,青鶯見她長髮披垂,面上粉光融滑,就笑道:“原來剛纔姐姐睡著,我倒是吵著姐姐了。”明月道:“今兒夜裡是我上宿,趁這會子沒事睡上一刻半刻的,怕夜裡瞌睡。”青鶯不言語,只走進屋裡,將手裡的盤子放在一張柏木小桌上。明月見那盤子是描了金的官窯白瓷,知是上用,便問道:“這東西是哪兒來的?”青鶯道:“是娘娘賞的,後頭廚房新做的蜜餞,娘娘讓我拿出來給大夥分了,這份是姐姐的。”明月就拿了塊,嚐了嚐,道:“好甜的東西,娘娘素來不喜歡這口味的。”
青鶯就笑了,道:“姐姐好記性,娘娘的喜好,記得一清二楚。”明月道:“既做了人家的奴婢,自然是要盡心盡責的。”青鶯道:“所以娘娘也格外疼惜明月姐姐,說明月姐姐近來臉色看著不大好,叫我來跟姐姐說,讓姐姐歇息兩日,就不用上前頭去了。”明月聽了,臉色立時煞白,連忙問道:“娘娘真個這般說了麼?”青鶯道:“是啊,娘娘親口說的,文燕和穆姑姑都在一旁聽著呢。若不然,我怎麼敢胡亂傳娘娘的話呢?”說著,就歪著頭笑道:“娘娘待明月姐姐,還真不一般,咱們四個姐妹裡,哪個及得上呢?”明月便覺著有些頭暈目眩,滿腹的委屈說不出來,只是看著青鶯,眼圈就紅了。
到了晌午,皇上身邊侍候的御前總管太監張鷺生前來傳話,道:“皇上說,今日殿試才畢,賜了新登科的狀元、榜眼、探花午膳,就不來同娘娘一道用膳了,還請娘娘自便,不要只顧等著。”蕭清婉謝過張鷺生,打發了他去,也沒心思再繡荷包,就放了一旁,道了句“今天又不來了。”青鶯觀她神色,笑道:“娘娘這是思念皇上呢?昨個兒中午捱到未時一刻,飯菜都涼透了,娘娘也不肯動,晚上又耗著不睡。還是張公公來取物件,見了,才說皇上歇在養心殿了。今日可想著打發人來說一聲,不然娘娘又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了。能幾日不見,娘娘竟這般牽腸掛肚了。”蕭清婉睨了她一眼,嗔道:“胡嚼些什麼,越發沒個正經樣子了。明月不在跟前,就顯著你聒噪。還不快去放了桌子。”青鶯就笑著扭身去了。
一旁穆秋蘭看著,低聲道:“娘娘,皇上這還是政務繁忙,顧不上後宮。娘娘如今是盛寵,還不覺得什麼。可是娘娘要記得,這宮裡還有娘娘的姐姐,還有許許多多的嬪妃,往後皇上未必就能全顧著娘娘。娘娘要坐穩這鳳位,只靠著皇上的寵愛,是不夠的。”蕭清婉默然不語,良久才緩緩道:“本宮知道,本宮都知道的。”穆秋蘭就道:“娘娘是最聰明的,奴婢只是白說一句罷了。”蕭清婉淡淡一笑,道:“過了午後,本宮母親要進來,穆姑姑著人預備著罷。皇上不來,我們倒好相見了。”
一時午膳擺了上來,蕭清婉心中有事,哪裡有胃口,只胡亂用了半碗就叫收了。
過了午後,蕭清婉只在東暖閣裡略歇了歇,就著人去請了宸妃過來。宸妃來了,就笑道:“嬪妾正要說過來,娘娘可就打發人來叫了。”蕭清婉起身迎了,兩人就攜手在炕上坐了。宸妃看著她的臉,就道:“今日齊才人倒也沒胡說,娘娘的氣色是不大好,可是怎麼的了?娘娘有心事麼?”蕭清婉淡淡一笑,道:“不過是昨夜睡得遲了些,並沒什麼。”宸妃聽了,就輕聲道:“這纔剛進來呢,以後要如何呢?滿宮的如花似玉的美人,見年還選著新人,皇上也只得一個人,哪能各個都顧著呢?娘娘這才兩天不見皇上,就這樣了。嬪妾可是有十多天見不著了,莫不是夜夜都要失眠麼?”蕭清婉聽了,就道:“姐姐這是怪我麼?”宸妃拉著她的手,道:“嬪妾怎麼會怪娘娘?只是說這個理給娘娘聽罷。”說著,又笑道:“一會兒媽就來了,娘娘這個樣子,不怕她老人家瞧著難過,知道的是娘娘思念皇上,不知道的還當娘娘在這宮裡受了多大的委屈呢。娘娘還是重新去勻了面的好。”一席話說的蕭清婉也笑了,就回房裡打了粉,整理了妝容才又出來。
兩姐妹說著話,外頭門上的小內監就進來回話道:“蕭老夫人已在坤寧門下轎了。”兩人都起了身,齊聲道:“快請。”小內監就去了,蕭清婉同宸妃都翹首望著門口。
不多時,蕭夫人就由翠柳攙著,緩緩走了進來。入內,才見著二女,便俯身拜倒,口裡道:“妾身拜見皇后娘娘、宸妃娘娘。”二人連忙上前將母親扶起,三人相見,不禁又悲又喜,眼裡都噙了淚花。一旁穆秋蘭勸道:“夫人同娘娘們好容易見面,怎麼就只顧著哭呢,這見面的時辰是有定數的,還是多說些話的好。”蕭夫人拿帕子抹了眼睛,就道:“是我高興糊塗了。”說著,見兩個女兒並肩坐著,都梳了髮髻,又說道:“二位貴人都嫁了人,咱們三個還能一處得見,這可真是想不到的事兒。”宸妃也笑道:“這倒也是來這兒的一樁好處呢。”
蕭夫人四下看了看這坤寧宮,見鋪陳擺設無不精緻名貴,臉上就透了笑影,道:“外頭都說,皇上自大婚後,與皇后娘娘極是恩愛,如今妾身算是信了。”蕭清婉臉上微紅,低頭笑道:“皇上待我極好,媽不要擔心。”宸妃也笑道:“皇后娘娘這份恩寵,六宮之內可沒人能及得上呢。”蕭夫人道:“你們都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母女三人說了一陣子話,蕭清婉就問道:“自我進來,家裡如何呢?爹同心蕊還好麼?”蕭夫人道:“你爹身子還好,就是入秋了,咳嗽的老毛病犯了,還是吃往日吃的那些藥,並沒什麼。心蕊也好,如今宅子裡你們兩個都不在,她也正好同妾身作伴,倒解了許多寂寞。”蕭清婉聽了父親同表妹安好,心也定了,只是忽的又想起一人,便問道:“那蘭姨娘怎樣?可還安分?”蕭夫人便看著她,輕輕道:“雲仙性子是好的,又見著了她表哥,心結解了,身子倒比娘娘在家時還好些。且心蕊是個心裡很有主意的丫頭,家裡許多事,也能幫著妾身打理,省了妾身許多力氣。”蕭清婉聽了,心裡知局,就輕輕一笑,道:“如此便好。”
蕭夫人打量了侍立在旁的穆秋蘭幾眼,道:“這位姑姑想必是昔日來府裡教導規矩的穆尚儀?妾身看著很眼熟呢。”穆秋蘭忙道:“正是奴婢。奴婢蒙皇后娘娘擡舉,如今在坤寧宮侍奉。”蕭夫人就笑道:“那時姑姑在府裡時,因著大內規矩森嚴,妾身一直有心酬謝姑姑辛勞,卻不得個機會同姑姑親近。今日竟又見著了,可見姑姑與我們蕭家是很有些緣分的。只是妾身來得匆忙,不得帶什麼好東西,只好將這個給姑姑做見面禮了。”說著,就從手腕上抹下一隻通透碧綠的翡翠鐲子,遞與穆秋蘭。穆秋蘭哪裡敢收,連連推卻,嘴裡道:“服侍主子,是奴婢的本份,哪裡能讓夫人酬謝?這可折殺奴婢了。”說著,就拿眼睛悄悄望著蕭清婉。蕭清婉開口道:“既是媽給的,姑姑就收著罷。雖不算好,也是媽的一份心意。”穆秋蘭這才收了。
蕭清婉問了時辰,就笑著對跟著蕭夫人來的翠柳道:“你同青鶯她們幾個,也有些日子不見了,想必有不少體己話要說。你們先去罷,不必在跟前侍奉了。”翠柳聽了不敢就走,還是青鶯拉了她到外廂去了。
見她們出去,蕭清婉才低了聲,對蕭夫人說了幾句。宸妃在旁聽了,就問道:“娘娘這是……”蕭清婉微微一笑,道:“媽只要替我問著,就是了。”蕭夫人雖不明底裡,但究竟是一輩子在豪門大院裡過來的人,心裡略猜到了幾分,就道:“娘娘只管放心,妾身問妥了,就託人傳信兒進來。”蕭清婉就笑了,道:“這事兒媽放在心上,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