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氾濫,致使沿河幾省民不聊生,難民四處流落,便是連京城這等繁華之地,街頭巷尾亦有不少流民賣兒鬻女、沿街乞討。皇帝下旨自國庫中撥銀七十萬兩,又自糧庫抽調(diào)大批糧食,用以賑災(zāi)及安頓流民之需,並著令工部、戶部共同協(xié)理辦差,宰相蕭鼎仁統(tǒng)領(lǐng)協(xié)調(diào)此間事宜。
蕭家在京中設(shè)有粥廠,每逢初一十五必要開棚施粥,今遇著天災(zāi),更改爲(wèi)每日施捨,又在京郊購置了場院農(nóng)舍,以作流民容身之所。那流民中聽聞有這等好事,便都來投奔,雖不能盡數(shù)收容,卻也賙濟了許多。這些人既脫了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境況,自也感恩戴德。
六月中,贏烈既忙於前朝軍務(wù)民生,那選秀一事又到了殿選一節(jié)。一時間忙的j□j乏術(shù),無暇到後宮走動。
一日,蕭清婉清晨起來,微覺有些涼意,開窗視之,見院中苔泥青潤,松柏蒼翠,原來昨夜五更天時分降下了幾點雨。守夜的春雨見皇后醒來,連忙上前服侍,又招呼外頭宮人進來伺候。
蕭清婉梳洗已畢,用過早膳,趕著早間涼爽,就說到院裡走動走動。絳紫取了青緞斗篷上來,要與她披上。蕭清婉道:“本宮身上燥熱,就想到外頭吹吹風(fēng),不披這個也罷了。”絳紫說道:“昨兒夜裡下了場雨,外頭風(fēng)涼,娘娘還是小心些好,別圖涼快讓風(fēng)撲了身子,對肚子裡的孩子不好。”蕭清婉聽她這樣說,便任她披了。絳紫一面繫著帶子,一面道:“因爲(wèi)下了雨,那青石子兒路上起了青苔,滑溜溜的,怕娘娘滑倒。不如別往院裡去了,寧可在廊上坐會兒也罷了。”蕭清婉笑道:“哪裡就到這樣了,留著神兒也就是了。本宮心裡要出去走走,再說王太醫(yī)也囑咐了,日日不動彈對養(yǎng)胎不好。”絳紫聽聞,便也不勸了,替她打理了穿戴,又j□j雨跟著,就出去了。
邁步院中,果然微風(fēng)徐徐,水氣盈潤,花草清香,撲面而來,直叫人心胸爲(wèi)之一暢。蕭清婉叫絳紫扶著,在院裡緩步走動,看了些新開的應(yīng)季花朵,又見階前一株榴花經(jīng)雨盛開,豔紅似火,心裡喜愛,遂挪步上前,舉手掐了一枝,簪於髻上。春雨在旁瞧著,面上堆笑,嘴裡就說道:“今年滿宮裡的石榴,唯獨咱們這兒發(fā)芽的最早。奴婢早先看著,心裡就琢磨著莫不有什麼喜事,果然就應(yīng)在娘娘這肚子上了。”蕭清婉聽這話甚是舒心,便也笑道:“你倒是會說話。”春雨又道:“奴婢可不是胡說的,這宮裡誰不知道,石榴多籽,有多子多孫的意味。故而各宮室裡都多有栽種,但是唯獨咱們這兒的今年開得最好。可不就是石榴與咱們報信兒了麼?”絳紫接過話去,也說道:“可不是,去年娘娘進宮的時候,這坤寧宮的石榴樹上,就結(jié)了許多果子,便是個吉祥的兆頭。果然娘娘進宮不到一年,就懷上了。”
正當(dāng)這三人說笑之際,前頭穆秋蘭快步走了過來,說道:“娘娘,內(nèi)侍省總管夏公公打發(fā)人將殿選出的秀女名冊送來了,娘娘可要看看?”蕭清婉聽過,便點頭笑道:“說起來,昨兒是殿選的日子呢。聽聞皇上一大清早就在御花園裡,直到日落時分,挑的眼都花了。也難爲(wèi)那些秀女,在順貞門外,站了那麼久。”春雨爲(wèi)人伶俐,這樣的事兒也一早去打聽了些來,遂說道:“是呢,昨兒奴婢聽御花園伺候的宮人說,有一個竟然在皇上跟前就暈倒了,讓太監(jiān)們給擡到後頭去,太醫(yī)救治了半晌才醒過來。別人都等著看笑話,皇上卻憐她身子怯弱,竟給留下了,也是意想不到。”蕭清婉一聽此事,便來了興致,問道:“那想必模樣是不錯了,可打聽到叫什麼了?”春雨皺著眉頭,想了半日,方纔答道:“好似姓唐,叫……叫唐玉蓮。”
蕭清婉菱脣微勾,便向穆秋蘭道:“去瞧瞧。”說畢,便叫人伺候著,回去了。
回至堂上,蕭清婉命人在廊上放了把椅子,她自家就在房檐兒底下坐了,又吩咐春雨取那冊子念來。春雨手捧名冊,立在廊下,張口便念道:“懷化郎將武瀟廉之妹,武韻蓉,年十五;忠武將軍章遠華之女,章媛,年十六;兵部尚書周斌之女,周絮兒,年十六;崇州刺史劉孟德之妹,劉秀春,年十七;虎賚將軍唐徊秉之女,唐玉蓮,年十五。”蕭清婉聽到這兒,便即打斷道:“這個唐玉蓮,就是御前暈倒的那個?”春雨點頭道:“正是。”蕭清婉便輕輕一笑,道:“將門虎女,竟如此嬌柔,當(dāng)真讓人另眼相看。”穆秋蘭走上前來,低聲道:“娘娘,皇上只怕是……”蕭清婉揮了揮手,便笑道:“本宮心裡清楚,她能進宮,一多半的原因都在她的家世。但是此女,卻是有些意思。”說畢,便示意春雨接著念。
春雨便蕩蕩如流水般的直唸到底,此次選秀入選者共計二十七人。蕭清婉見其內(nèi)竟有一多半是出身於武將之家,心裡自明其意。倒是穆秋蘭說道:“這回倒是武官家的姑娘多些,那些文臣只怕又有些人要不忿了。”蕭清婉淡淡一笑,說道:“朝廷與本初開戰(zhàn)在即,所謂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們的女兒姐妹在宮裡,倒還能有些顧忌。”言畢,便j□j雨將冊子收起。穆秋蘭又道:“皇宸妃娘娘打發(fā)人來說,入選的秀女多,靜怡軒一處住不下,想把延禧宮挪來以爲(wèi)暫居之所,問娘娘的意思。”蕭清婉便說道:“就照姐姐的意思辦罷,也不必來說。”說著,就罷了。
原來,這秀女自殿選之後,那入選者要先行入宮一月,明爲(wèi)教導(dǎo)宮廷規(guī)矩並諸般禮儀。實則爲(wèi)觀其日常言行舉止,若有德行不端之輩,仍要剔除出宮。這也都是宮中老例,無需多言。
於是,衆(zhòng)秀女於六月十六這日,分次入宮。內(nèi)侍省將其俱引入延禧宮中,安排了住所。這些女子,皆是豪門大戶的出身,雖大多家風(fēng)甚好,然亦有幾個驕橫高傲之輩。這些千金貴女,行動坐臥皆在一處,日常論起家世並吃穿用度,難免便會生出些口角事端。
這日,正當(dāng)天氣溫和,蕭清婉便吩咐去御花園中走動走動,一衆(zhòng)宮人連忙預(yù)備,裝了各樣茶水湯漿,包裹了各樣衣裳,一時傳齊了儀仗,一行人徑往御花園而去。
踏入御花園內(nèi),一路只見各樣花朵爭妍鬥豔,奼紫嫣紅,好一派初夏勝景。蕭清婉看著如斯美景,忽然憶起自入宮來,匆匆竟已有將近一年的時光,心中頗有些感慨。
轉(zhuǎn)過一叢木樨,忽聽有爭執(zhí)之聲傳來,蕭清婉順聲望去,只見幾株紫薇後頭,立著三個人,一個穿著天青色水波紋裙子,一個是大紅石榴褶裙,還有一個則是銀紅妝花的高腰襦裙,腰裡還繫了一條秋香色的汗巾子,皆非宮樣裝束,便料知是新入宮的秀女了。
但聽一人道:“……你說你家祖上功績斐然,這我也服你。但這皇宮裡,論及出身家世,總沒人能越過皇后娘娘去了,這你總沒得辯了罷?”這話說完,立在旁邊那穿大紅石榴褶裙只輕哼了一聲,並未言語。倒是另一個輕聲說道:“聽聞皇后娘娘容顏極美,秀外慧中,極得皇上寵愛,與皇上是鶼鰈情深呢。”這話音聽到耳中,十分輕柔。但聽那穿紅裙的冷笑了一聲,說道:“皇上若真同皇后情深,也就不會下旨抄了相府了!我瞧著,也不過就那麼回事罷。”
這人此話出口,那兩人並未怎樣,蕭清婉卻著實一驚,並帶著同她一道前來的幾個宮人,也一同白了臉。蕭清婉登時沉了臉,對身畔的青鶯道:“去,把她們幾個喊來,本宮有話要問。”青鶯應(yīng)諾,快步繞過紫薇樹叢,將那三女喚到皇后跟前。
那三女因著今日沒有功課,方纔到御花園遊玩,不曾想竟會撞見皇后,又不知適才那無禮言語爲(wèi)皇后聽去多少,心中皆惴惴不安,跪下行禮。那穿紅裙的女子,更是連話也說不囫圇了。
蕭清婉不待她們說完,便望著她衝口問道:“方纔本宮聽你說皇上下旨抄了相府,究竟是什麼緣故?!爲(wèi)何本宮全不知情!”那女子唬得面色煞白,跪在地上,抖如風(fēng)中落葉,好半晌纔將那原委說個明白。
原來,蕭鼎仁奉命統(tǒng)領(lǐng)賑災(zāi)事宜。朝廷撥了許多款項往山西河南一帶,不想這邊銀庫已然劃撥了銀兩出去,地方官員卻報稱少了二十萬兩銀子。兩相對照,則必然是中間有人行貪沒事宜,發(fā)國難財了。此種奸臣賊子,乃是贏烈生平最恨,得聞此訊自然下旨嚴查。刑部拿了押送銀兩的衛(wèi)隊並掌管銀庫的官員,嚴刑審訊。不出兩日,那銀庫上的司庫便招認,受了宰相蕭鼎仁指使,雖自銀庫中劃撥了七十萬,實則只交予地方五十萬,另有二十萬則是進了蕭鼎仁的宦囊。那押送銀兩的官員則一口咬死,自銀庫收銀,便只得五十萬,另有銀庫出具的票據(jù)爲(wèi)證。因知曉此事爲(wèi)宰相統(tǒng)領(lǐng),不敢多問,故而押了銀子便上路了。
此事一出,朝堂之上一片譁然。當(dāng)即便有人出班彈劾蕭鼎仁以權(quán)謀私,國難當(dāng)頭,卻只顧一己之私,中飽私囊,置黎民百姓於不顧,實在罪該處死。其內(nèi)自有榮親王一黨之人,亦有素日來瞧著蕭氏一族勢大興旺,而眼紅妒忌之輩。另有一班朝臣,於御前極力陳情蕭相素日爲(wèi)官之清廉,決計不會行此下作勾當(dāng),且監(jiān)守自盜,痕跡太過明顯,顯然是有人攀誣陷害。兩班人馬在朝堂上你來我往,脣槍舌戰(zhàn),對撞激烈。
贏烈於此事,固然不信,然司庫爲(wèi)銀庫監(jiān)守,他既如此供稱,少不得要在蕭鼎仁身上仔細查查了,不然也難堵天下悠悠之口,這才下旨查抄了相府。一番搜查之下,果然並未自蕭府中尋出半點證據(jù)。但蕭鼎仁身爲(wèi)統(tǒng)領(lǐng)大臣,兼有人證,難脫其責(zé),一時也洗不清干係。贏烈便將此案交予如今已升至都察院右都御使的李十洲查察。
正當(dāng)此際,山西民間卻忽然傳出謠言,稱有世外術(shù)士高人,夜觀星象,覺察當(dāng)今皇后乃妖邪轉(zhuǎn)世,實爲(wèi)禍國妖女,她腹中所懷,更是災(zāi)星降世。故而纔會天災(zāi)兵禍,接踵而至。這言語隨流民傳入京城,在民間鬧得沸沸揚揚,人心大亂。朝廷雖也派人緝拿造謠之輩,然而傳此言語的,也只是人云亦云,兼且以訛傳訛之輩頗多,片刻之間也難尋著根源。朝上卻已有人奏請廢后,皇帝盛怒之下,革了此人官職,滿門流放。那起心懷不軌之輩,見此試探不利,便暫且收斂,持觀望之態(tài)。
贏烈爲(wèi)前朝之事焦頭爛額,又恐蕭清婉聞知此事,焦慮之下,傷了身子,反趁人意,遂下了嚴旨,將前朝之事瞞得密不透風(fēng)。也因而後宮衆(zhòng)人,一字兒不知。今日這新晉秀女,狂妄無知,只圖嘴上痛快,纔將此事說漏,卻偏偏又落在了皇后耳裡。
作者有話要說:該對方出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