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婉正與德妃在堂上坐著說話,忽聽得外面一陣吵嚷,似是有人闖入了坤寧宮。
蕭清婉眉頭一皺,便向穆秋蘭道:“去外頭瞧瞧,什麼事這樣嚷亂。門上的人都是做什麼的,竟能讓人闖了進來。”穆秋蘭遵言,走到廊上看了一回,呵斥了衆人一番。讓幾個內監把那闖進坤寧宮的宮女按在地上捆了,問了幾句話,方纔又進來回稟道:“回娘娘,是武美人身邊的丫頭,來說武美人病重一時?!笔捛逋衤犝f,不禁問道:“武美人病重?什麼時候的事?她生了病,不去請太醫,跑到本宮這裡做什麼?”
德妃在旁坐著,略微有些訕訕的。原來自她掌事,揣摩皇后的心意,便將武美人撒手不管,任憑六宮妃嬪對其百般欺凌,無所不爲。今番想必是武蘊蓉病著無人扶持,缺醫少藥,故而她宮裡人才尋到了此處。
蕭清婉問過緣由,心裡微一思忖,便說道:“讓她進來,本宮倒要聽聽到底怎麼回事。”穆秋蘭應命,轉身出門,不多時便帶了那宮女進來。
那宮女進來,走到炕前跪下與皇后磕了頭。
蕭清婉認出此女乃是武蘊蓉帶進宮來的陪嫁丫鬟,本名叫做金環的,便問道:“你不經傳喚,擅闖入宮,可知該當何罪?”金環泣道:“奴婢知錯,但只要娘娘能救了主子的性命,奴婢願憑娘娘責罰懲治?!笔捛逋裥Φ溃骸翱磥砟阋彩莻€忠心爲主的,倒算是個義僕。你且說說,怎麼回事?!苯瓠h便抽抽噎噎著,將事情原由講了出來。
原來自從武蘊蓉失寵,皇后與皇宸貴妃都丟手不管,便日日爲人欺辱糟踐,尤以那比鄰而居的李才人爲甚。那李才人起初還只是指桑罵槐,冷嘲熱諷,落後竟致隔牆辱罵,各樣污言穢語,不堪入耳。武蘊蓉爲一大家閨秀,哪裡聽見過這樣的野話,滿心的恚怒委屈,又無處宣泄。而永和宮裡服侍的宮人,見主子失勢,也各個都生起懈怠之心,又因武蘊蓉的緣故,每每外出辦差,就要遭受同僚的白眼戲辱,便將這一團窩火都撒在自家主子身上,漸漸不服管束。武蘊蓉落落寡歡,臉上傷勢雖已平復,卻又抑鬱成疾,終於前幾日病倒了。
那底下的宮人,眼見她病倒,更是樂得走開躲閒,每日裡只金環一個在她身畔服侍,要茶也不及,要水也沒有。太醫院開了藥方,竟連個抓藥的人都使不出來。那李才人仍不知收斂,照舊每日裡拋磚掠瓦,叫囂門前。武蘊蓉此番得的是心病,總不得開解,就吃了藥也不見效驗,那病軀一日比一日的沉重,昨夜裡竟發起昏來。金環眼看無法,焦的如竈上的蟲蟻一般,情急之下才想到了來闖坤寧宮。她知自己身份地位,不配面見皇后,便也不通報,趁門上人一時不查,就衝了進來。那守門的一個看守不及,竟被她闖到了後院,才被皇后聽見。
蕭清婉聽了這話,蹙眉道:“宮裡竟有這樣沒王法的事情!這起奴才,竟敢這般欺凌主子,如此目中無人,當真是可惡至極!”德妃在旁坐著,聽皇后只呵斥宮人,並未責備自己一句,心下稍寬,便說道:“娘娘也不要生氣,是嬪妾失察,使宮中竟出了這樣的事情。待嬪妾回去,定要仔細懲治這起賤奴,以來整肅宮闈。”蕭清婉卻道:“這也不能怨你,本宮也有不是。總說去看她,卻一直抽不出個空閒來,比及清閒了,身子又重了,懶怠出門?!闭f著,便向那金環道:“你先不要哭,本宮今日就望她去?!毖援?,便吩咐左右傳儀仗車輦,收拾了去永和宮。
衆人皆勸阻不迭,穆秋蘭說道:“那永和宮離這兒甚遠,一路上車搖馬晃的,又怕風吹了。娘娘身子不便當,還是別去了,打發奴婢去看看也是一般?!笔捛逋癫豢希徽f道:“本宮再不去,還不知要到什麼田地呢。”衆人眼看勸阻不住,只得趕忙收拾。德妃連忙走去,親自吩咐人將車上墊了厚厚的坐蓐靠枕,又加派人手跟隨。待皇后起駕,她方纔乘了自己的轎子,跟隨在後。
自打蕭清婉懷孕至五月時,便鮮少出門,此時忽然大張旗鼓,盛裝出行,不免引人側目,六宮議論。
比及到了永和宮門前,金環先跑上前去叫門,拍了半日,纔有人過來,谷都著嘴說道:“跑到哪兒去浪了,浪夠了回來,倒使喚的人腳不沾地的給你開門。”蕭清婉由人扶著下了車,見此情狀,不禁面色一沉,說道:“這永和宮如今是亂到連守門的人都沒了麼?”衆人見皇后面色不愉,皆垂首噤聲,大氣也不敢出的。
那前來開門的人一見外頭的情形,登時嚇得雙腿癱軟,面色慘白,一泡尿就撒在了褲襠裡,跪在地上連連叩頭,一句話囫圇話也說不出。蕭清婉連看也不看,便邁步往裡去,德妃趕忙上來攙了,一行人往武蘊蓉所居之處行去。
走到屋內,只見堂上凌亂不堪,桌椅傢什都蒙著土,一口黑黢黢的藥鍋就在牆角的爐子上坐著,底下一堆藥渣,牆也薰的不成樣子。蕭清婉看的頻頻皺眉,就說道:“這屋子怎麼腌臢成這幅樣子?你們就在屋裡生竈熬藥麼?”金環回道:“奴婢一人又要答應主子,又要燒火生藥,實在無暇收拾,娘娘勿怪。那爐子,實因在院裡熬藥,間壁的李才人說藥氣薰了她,才挪到屋裡來的。”蕭清婉說道:“敢情這屋子裡就只剩你一人了?”說著,便望了德妃一眼。
德妃會意,打發人去傳了掖庭局首領內監鍾韶英過來,又使人傳喚這屋裡的宮人。蕭清婉便自往內室行去,金環一個步子上前打起簾子,穆秋蘭便扶著皇后入內。
進的內裡,只見這屋裡窗屜緊閉,一片昏暗,那污穢之氣迎頭而來,直衝肺腑。蕭清婉頓覺噁心難耐,張口欲嘔。隨行的宮人慌忙拿了帶來的香湯茶水與她潤喉,又一疊聲的叫人去開窗子透氣。
金環走到牀邊,低聲說道:“主子,快醒醒,皇后娘娘瞧您來了?!蔽涮N蓉聽見聲響,張眼看見皇后正在屋裡,扎掙著要起來。蕭清婉連忙吩咐人去止了,她自家也走到牀畔。宮人搬了椅子過來,安放坐蓐,扶她坐下說話。
蕭清婉定睛望去,只見這武蘊蓉正僵臥榻上,病容殘損,弱骨支離,一把青絲宛若枯草,還未張口,已然氣喘吁吁,望著皇后,雙眼流下淚來。蕭清婉才問了一聲“怎樣”。武蘊蓉便合身撲在榻上,死握著她的手不放,失聲痛哭道:“娘娘,嬪妾錯了,嬪妾知錯了!嬪妾不識擡舉,嬪妾有眼無珠,錯認了人了!”正說著,早有宮人上來,恐她撞了皇后的胎,將她扶在榻上。蕭清婉一面吩咐人與她擦淚,一面溫聲撫慰,又說道:“美人因何才落到此種地步,可想明白了?”武蘊蓉點頭泣道:“嬪妾已然想通了,可恨嬪妾待她勝過親生姐妹,她竟這樣回報嬪妾!”
蕭清婉笑道:“所謂不結子花休要種,無義之人不可交。勝過親生,卻到底不是親生,更何況可有那起人,將恩寵榮耀看的比一切都重。她是個器狹量窄,心狠善妒之人,你們一起長大,一道見幸於君前。你卻事事都強過她,就是進了宮,皇上待你也比她更親厚些。她故而安下毒計,陷害於你?!蔽涮N蓉滿面悲慼道:“只是這宮裡又不是嬪妾一個寵妃,我們又是從小長大的情分,她怎能如此狠毒!”蕭清婉張口說道:“正因你們是從小長大的情分,她纔會這般待你。打從你落難,她可有來看過你一次麼?依著先前她在御前的恩寵氣焰,若真存姊妹情意,照拂於你又有何難?你又怎至於落到這般人人可欺的境地?”
這話便如當頭棒喝,將武蘊蓉一棒打倒,萎靡不振,半日方纔泣道:“她竟是這樣子的人,我錯了,我當真是錯了!”一面說,一面就手舞足蹈起來。蕭清婉見她神情恍惚,滿臉迷亂,已大有瘋態,忙吩咐人去傳了太醫過來,又使人摁住她。趁這時候,德妃已然發落了永和宮一衆宮人,滿宮自掌事宮女秦明珠以下,盡數送入浣衣局服勞役,由鍾韶英領了出去。永和宮則另由奚官局調派人手前來服侍當差。
她自家又入內見了皇后,言說了一應佈置。蕭清婉點頭道:“很是妥帖,就這樣辦罷。這些賤奴欺主犯上,是該好生整治整治?!钡洛值溃骸澳莻€李才人跪在院裡,等候拜見娘娘。娘娘見不見?”蕭清婉笑道:“這樣落井下石的好人,本宮何必去見?你去傳本宮的懿旨,才人李氏,以下犯上,德行不端,打入冷宮,以儆後效。”德妃應諾,出去傳旨不提。
那李才人聞聽皇后如此發落,登時便在院裡撒瘋放刁起來,一面嚷著:“她不過是皇后,倒憑什麼將我打進冷宮?我要見皇上,沒有皇上的聖旨,我死也不出這個門!”一面就要往屋裡衝。德妃連聲命幾個身強力健的太監將她按住,就冷笑道:“皇上?皇上還記得你是誰麼?如今宮裡是娘娘當家作主,就是一天貶一百個你這樣的人,皇上也不會說什麼!”那李才人嘴裡仍舊不乾不淨,言語頗爲褻瀆皇后。一旁拿人的太監聽到,恐爲其牽累,自地上抓了幾把土,塞在她嘴裡。當時便有人拿了繩索上來,將她捆了,拉去了冷宮。
過的片刻,王旭昌便已匆匆趕到,與皇后見禮過,便爲武蘊蓉把脈。一番望聞問切之後,纔對蕭清婉報道:“武美人是抑鬱過度,又受了刺激,心神不穩乃至神志不清。待臣開上幾幅安神藥,照方子吃吃看看。再者,武美人這病,實乃心病,還須得人加意的照料,爲她紓解心事,待心結解開,再佐以藥石之力,便可大安?!笔捛逋衤勓灶h首,說道:“王太醫自來醫術高明,得你這番話,本宮也就安心了。”說畢,又對那立在一邊抹淚的金環道:“王太醫的話,你也聽見了,仔細服侍你家主子。萬事都有本宮爲她做主,你只叫她安心養病,不要亂想就是?!苯瓠h連忙應了,又跪下說道:“娘娘厚恩,奴婢殺身難報?!闭f畢,就咚咚的磕下頭去。
因永和宮裡諸事顛倒,四處又髒亂到不堪的地步,蕭清婉不欲多留,只少坐了坐,看武蘊蓉神色略有清醒,便回宮去了。德妃留在此處,替她打理了諸般宮務,又將那新來服侍的宮人教訓了一番,方纔離去。
至此之後,蕭清婉每日都打發自己的貼身婢女,送各樣東西到永和宮探視。宮中諸妃眼觀此景,心中皆暗自惴惴,各自收斂了爪子,無人再敢欺辱武氏。如此,正是蕭清婉用意所在,這般行事既省了她一番口舌,又可震懾永和宮那起婢僕,倒是兩全其美,她自家卻不費什麼力氣。
作者有話要說:唐白花對小武其實就是純粹的嫉妒,從小在她身邊就是個陪襯一樣的存在。對於嫉妒的對象所擁有的東西,要麼搶奪,要麼破壞殆盡。
ps,小婉下章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