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宮人春雨來報文淑容生產,皇后與宸妃收了消息,趕忙乘輦往絳雪軒去。
一時行至絳雪軒外,太醫(yī)令王旭昌正在廊上候著,又有許多宮女往來穿梭,步履飛快。衆(zhòng)人一見皇后駕到,忙要下拜。蕭清婉揚聲道:“都免了罷,文淑容如何了?”王旭昌上前回道:“稟娘娘,淑容娘娘是兩刻前發(fā)動的。臣過來時,進去看了看,胎位正,脈象也穩(wěn),便叫女醫(yī)進去伺候了。娘娘不必掛心。”蕭清婉點了點頭,一時有宮人搬了兩張紅木椅來,便與宸妃在廊上坐了。
原來,文淑容自五更天起就很有些不大舒服,一直胎動不寧,早起並午飯時也沒吃下什麼,過了晌午便就催動起來。因是頭胎,她自家沒有主意,那陪伴生產的姑姑又恰巧不在,事到臨頭才慌忙打發(fā)人去太醫(yī)院送信兒。好在草紙繃接等物都是一早就備下的,沒多久伴產老嫗並太醫(yī)令等人都到了。王旭昌進去看看時候到了,又並無異樣,就令兩名女醫(yī)進去伺候,自家候在了廊上。
文淑容是頭胎生產,產道開的慢,不免多費了些時候。過了半個時辰,裡面還沒動靜,皇帝也到了。衆(zhòng)人起來見禮過,都在廊上坐了。贏烈問了幾句,便說道:“靜秋一向身子弱,生產這樣熬煎人的事情,難爲她了。”宸妃卻是滿面歡喜,笑道:“文妹妹吉人天相,自有上天護佑的,定能平安生產,皇上放心好了。”蕭清婉在旁接話道:“文淑容懷胎時,胎像穩(wěn)固,身子康健,當能順利產下皇兒。宮裡許久沒有添丁之喜,她這胎生下來,可要好好慶賀一番呢。”她嘴上這樣說,心裡卻惦著文淑容初懷胎時,服過一段時日的傷胎藥,倒恐這會兒弄出事來。轉頭瞧瞧王旭昌,見他神色如常,便也安心靜候。
又過得片刻,裡頭仍未有喜訊傳出。王旭昌便親自熬了些催產固元湯,使人送了進去。兩個女醫(yī)接了,伺候文淑容服下。那藥果然有些助力,送進去不出一時三刻,只聽“呱——”的一聲,養(yǎng)下一個孩兒來。
裡面伺候的宮女連忙奔出來道喜:“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淑容娘娘平安生下一位小皇子!”衆(zhòng)人登時喜氣洋洋,蕭清婉與宸妃都忙與贏烈道喜不迭,一衆(zhòng)宮人涌來賀喜討賞。正自亂著,便有宮人將孩子抱了出來。贏烈瞧一個滿抱的孩子,裹在杏紅綾錦被裡,正閉著眼睛大哭,倒很有精神的樣子,心裡也甚是歡喜。親手抱過孩兒,逗弄了一陣,又笑道:“文淑容產子有功,按祖制當晉位加封。傳朕旨意,晉文淑容爲文妃。”蕭清婉聽聞皇帝旨意,不由一陣愕然,又登時醒悟,笑道:“文妃生下皇子,又得皇上寵愛,理應晉位。皇上還是快把孩子叫奶母抱過去,這孩子哭個不休,只怕是餓了要吃|奶呢。”
這奶母是奶|子府一早便覓好人選薦過來的,此刻也早在一旁聽候吩咐。贏烈便把孩子交與她抱了去,又向蕭清婉道:“文妃產子,各樣賞賜可都得了?”蕭清婉笑道:“臣妾料知必是這兩日的事,又都是份例上的東西,早預備下了。皇上不必爲此操心,還是想想與四皇子取個什麼名字罷。”贏烈頷首莞爾道:“這後宮裡的事兒,還是得皇后處置,方得妥帖。”說畢,又在廊上與衆(zhòng)人說笑了一陣,親自叮囑了絳雪軒宮人一番,便對皇后與宸妃道:“你們在這兒招呼,朕先回去了。她才生產,你們也不要進去看[1]。”這一後一妃連忙應了,贏烈登上步輦,自回養(yǎng)心殿而去。
待送走了御駕,蕭清婉看宸妃面色有些不愉,便輕聲說道:“她雖然產子封妃,但家世擱在那裡,總不會越過姐姐去的。”宸妃淡淡一笑,說道:“罷了,誰能摸準皇上的心思呢。以往只說封她嬪位,今兒就改了主意。也是我自個兒不爭氣,叫人攆了上來,能說什麼。”蕭清婉也知近來先是趙貴儀復寵,又是柳靜秋產子封妃,宸妃晉位的事卻撂在了一邊,料她心中必然有些不痛快,待要開解。但當著這許多人的面,一些話不大好說,只得道:“姐姐哪裡的話,皇上待姐姐是極好,早晚的事情罷了。這裡忙亂,咱們在這兒也是無益,還是回宮去,讓她們自在收拾。”宸妃有些悶悶的,只點了點頭,沒言語。
蕭清婉交代了些話,便同宸妃一道回宮,又打發(fā)人令內侍省將文妃產子應得的一應賞賜,全數(shù)開單送去。她自家便在宮裡,與宸妃密密的說了許多話,調弄的宸妃歡喜了,才笑道:“她這胎竟是個皇子,真是意外之喜,也不枉你我這九個月來替她殫精竭慮,百般護持。不然那明槍暗箭,處處都是人設的絆子,她只怕也熬不到這會兒,這也是姐姐的福氣。”宸妃也笑道:“若此事當真成了,我自然好生酬謝妹妹。”蕭清婉卻皺了皺眉,道:“就是眼下這時候不好,外頭許多人都正盯著你我,這會兒做些什麼,恐爲人詬病,我也不好到皇上跟前開這個口。”宸妃忙道:“這也不是什麼急事,文妃也還在月子裡,寧耐上一段也罷了。”兩人說著話,蕭清婉又命廚房燉了些補品送到絳雪軒去。這一日,二人直到吃過了晚飯,方纔散去。
卻說文淑容誕下皇子,已是筋疲力乏,只聽一旁服侍的女醫(yī)說了句“是個皇子”,便倒在牀上闔目養(yǎng)神。她人在裡面,也聽不到外頭如何熱亂。巧慧端了靜心湯上來,扶她起來吃了。待一碗湯吃盡,她面上纔有了些光彩。巧慧笑道:“給主子道喜了,皇上聽聞主子誕下一位皇子,龍顏大悅,封了主子做妃子呢。”此事倒出她意料,她一陣詫異,啞著嗓子說道:“以往聽皇上的口氣,不過就是個嬪罷了,怎麼又封妃了呢。”巧慧雖伶俐,也終究只是個宮女,哪裡想得通其中關竅,只是笑道:“皇上的心思,誰能說得準?許是宮裡一連串的壞事,主子這時候生下小皇子,皇上心裡高興也不可知?”文淑容——如今已該改口叫文妃了,聽了巧慧的話,不置可否,一時也懶得去想,四下張看了一眼,不見孩子,便驚惶起來,連聲問道:“我的孩子在哪裡?給誰抱了去麼?!”奶母連忙抱了孩子過來,滿面堆笑道:“小皇子好好的在這兒,娘娘不必心焦,卻纔是奴婢抱去給皇上看了。”
文妃抱過孩兒,入懷只覺沉重,又看那孩子生的濃眉大眼,口鼻與自己很像,心裡自有一番爲人母的喜悅,便也更加捨不得。她摟著孩子,低頭沉思道:藉著皇后與宸妃的蔭庇,總算是好好的把孩子生下來了。再往後,只怕她們就要算計我的孩兒了。我是不能讓她們稱心如意的,好在如今皇上封了我做妃,可見皇上待我還算有些心意的,又有個孩子養(yǎng)在身畔,往後也很不必再趨奉著她們。眼下還是得想個法子,不叫她們帶了孩子去,又挑不出什麼來。她悶想了一陣兒,看孩子睜了眼睛,直勾勾的看著自己,探頭直往胸口湊,當即心一橫,就扯開了胸襟,露出酥胸,喂孩子吃起奶來。
自來妃嬪生下孩子,都當由奶母餵養(yǎng),她此舉乃已是違制了。屋裡地下站著的幾個人望見,都滿面驚詫,張大了嘴,想說又說不出什麼來。
文妃喂著孩子,斜眼看著衆(zhòng)人,不疾不徐的道:“這孩子,本宮是自己餵了,你們可有話說?”巧慧與翠兒是趕忙搖頭的,那奶母只目瞪瞪的瞧著,想自己一個奴婢,哪敢與這才生下皇子的寵妃爭衡,只得閉了嘴,不敢多言一字。文妃見此情狀,心中滿意,叫巧慧拿了銀子賞與衆(zhòng)人,又問道:“皇子的衣胞可埋了[2]?”那奶母連忙回道:“才奴婢看見女醫(yī)用小青瓷罈子盛了,埋到院後頭老楊樹底下去了。”文妃微微頷首,餵過孩子,身子疲倦不已,叫把孩子抱了去,她便躺倒睡了。
至晚間,贏烈已與小皇子起了名字,曰紉,排行第四,記入了宗譜。
落後一月,因文妃坐月子,不能出產房。四皇子三朝、三臘,都是皇后蕭清婉操辦主持。朝中各王公大臣,聽聞皇帝新添皇子,都備了厚禮敬上。蕭清婉命內侍省清點整齊,都轉送至絳雪軒。文妃也使了人去坤寧宮,謝皇后操持照料。
至滿月這日,贏烈在延慶殿宴請羣臣,以示慶賀。這日延慶殿上,屏開玳瑁,褥設芙蓉,龍膏風髓,珍饈美饌,又有歌舞助興。羣臣自也紛紛向皇帝敬酒,送上些吉祥的話語,殿中一時也其樂融融。
待酒過三巡,那榮親王自席上起來,整衣出班,只望著堂上一拜,便奏道:“啓奏皇上,臣據聞皇上已封四皇子生母爲文妃。四皇子如今尚在年幼,其母便已身居妃位。皇長子生母,卻屈居於嬪位。自古長幼尊卑有別,還望皇上念其生育皇長子有功,服侍皇上多年,復其貴妃一位。”他此言甚是忤逆不恭,座中衆(zhòng)臣頓時都驚詫莫名,更有幾個中心爲上的,當面直言道:“榮親王,你身爲人臣如何能插手皇上後宮家事!此舉當真大逆不道!”更有人起來參奏彈劾榮親王悖逆亂上。然旁的許多臣子,則爲明哲保身故,各自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垂首噤聲,一言不發(fā)。
榮親王聽得堂中吵鬧,只如未聞一般,兩眼只看著皇帝。
贏烈掃了堂下一眼,半晌笑道:“皇兄也是關切於朕,恐朕行舉有悖禮法,故來直言相諫。朕與皇兄乃是手足之誼,豈會會錯了意?皇兄且安心,朕自然處的此事妥當。”說畢,便命榮親王歸座。那榮親王也就就坡下臺,重新入席,將此節(jié)揭了過去。
同日,御前傳下聖旨:封貴儀趙氏爲妃,賜號謹。賜號“皇”於宸妃蕭氏,曰皇宸妃[3],出入儀仗等均照皇貴妃制行。
作者有話要說:[1]古人認爲產婦因爲生產有血污,是不潔淨的,所以閒雜人等包括產婦的丈夫都不能進入產房。
[2]衣胞即爲新生兒的胎盤,古人有將它埋入土中求孩子平安的習俗。
[3]可能大家聽皇貴妃的多,但是其實在古代,開始皇只是封號,並不是等級,得皇而不得貴字,是明初的特例,比如皇寧妃,皇淑妃等。這裡借來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