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正逢陽春天氣,院裡無風(fēng),十分和暖。
蕭清婉抱著孩子在屋裡坐著,看著宮人將贏縕的小衣裳、小被褥並尿布打迭出來,拿到院裡去漿洗。她自家便拿了一面紅油金漆粉面壽星撥浪鼓逗著贏縕,正戲耍處,外頭人報(bào)說德妃求見,她一面摟著孩子,一面放話準(zhǔn)見。
少頃,但聽裙子響動,只見德妃穿著蜜合色絲綿夾襖,底下一條秋香色福壽棉裙,快步走到屋內(nèi),先至炕前與皇后道了萬福。蕭清婉嘴裡與她寒暄著,就命宮人放了凳子。
德妃才坐下,蕭清婉便向她笑道:“聽聞四皇子前兒夜裡受了風(fēng)寒?可好些了?本宮帶著孩子,也不得空閒過去看望。”德妃忙回道:“不敢勞娘娘記掛,請?zhí)t(yī)瞧過了,不是什麼大毛病。只是那孩子身子骨天生的弱些——娘娘也知道的,得吃兩幅湯藥了。”蕭清婉點(diǎn)頭道:“四皇子也真是可憐,小小年紀(jì),飲食還不會吃,就要開始吃藥了。往後還有多少病痛在等著,孩子們好容易養(yǎng)活大呢。”德妃虛應(yīng)了幾句,便亟不可待道:“今兒外頭出了件大事,娘娘可知道麼?”蕭清婉見她面色沉重,語聲焦急,便問道:“什麼事?本宮不曾聽說。”
德妃說道:“是那個出征東海的二皇子回來了。”蕭清婉一聽便笑了,說道:“他回來罷,與你什麼相干?倒把你給急壞了。”德妃急道:“他回來自然與嬪妾不相干。只是他還帶回來一個人,說是本初送來和親的公主,叫什麼源紫玉,目下就住在驛館裡!”蕭清婉聞?wù)f,微微一怔,便呼奶母過來,將太子抱回了房,她便問道:“究竟怎麼回事,你慢慢說來。”德妃知曉並不甚詳,不過是聽人說了幾句,就連忙走來報(bào)與她知。蕭清婉無法,只得再去將張鷺生傳來,才問了個大概。
原來,本初戰(zhàn)敗請和,爲(wèi)表誠意,不止賠了大批的牛馬金銀,並許諾世代稱臣,累歲納貢。本初王更將自己的胞妹——公主源紫玉,送與宣朝皇帝和親,以示臣服。贏綿問明上意,便於率部還朝之時,將這公主並公主的陪嫁、侍從等一應(yīng)帶了回來。回至京城,因這源紫玉身份殊異,不易立時入宮,便暫安置在京城驛館之中。
此女一入京城,前朝還未怎樣,六宮卻已是一片譁然。衆(zhòng)妃皆暗暗揣測皇帝要如何處置此女,其雖名爲(wèi)和親公主,實(shí)則不過是敵國戰(zhàn)敗之後,送來的議和禮罷了。添上這樣的一位姊妹六宮嬪妃不免皆有些尷尬,更有那目光短視之輩,憂慮又憑空多出一人來分寵,危及自己的前程,人人坐臥不寧。然而此事雖鬧得六宮不安,蕭清婉卻因纔出月子,日日閉門不出,只在宮裡看養(yǎng)孩子,底下的人又不敢拿這事來讓她煩心,故而至此時方纔知道。
當(dāng)下,蕭清婉微一沉吟,便即笑道:“這也不算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前朝也是有過的。她爲(wèi)番邦外族,又是戰(zhàn)敗議和才送來的,未必真和皇上的意,德妃委實(shí)不必如此驚慌。”德妃不免抱怨道:“皇上也是的,放著宮裡這麼多貌美的嬪妃,去年又才選過秀,還收這外族女子做什麼!什麼好女子,也值得大夥這樣煩心。”蕭清婉笑道:“此間的道理,本宮同你也說不明白,你且回去罷,只管把心放在肚裡,本宮敢說,她攙不了你的份兒。”
德妃見她不以爲(wèi)意,還要再說,蕭清婉又說道:“本宮知道你心裡怕些什麼,只是人還要知足些。你如今已坐在這位子上了,身前又有個皇子養(yǎng)著,皇上看承你也還好,差不離就行了。不要想得太多,患得患失,反著了人的道。今兒這事兒,你來同本宮說了,本宮能如何?去找皇上撒嬌抱怨,叫皇上把人送回去?反惹的皇上怪。”
一席話說得德妃有些訕訕的,她確是聽了黃才人的言語,才匆忙走來將這事告與皇后的。原來宮中羣妃猜疑不定,便思量著請皇后出面,到御前打探打探。德妃雖心中知曉那黃才人的意思,心裡卻也暗有此意,故而纔到坤寧宮來說了這番話。原先,她在宮中熬日子時,並未有這許多想頭。然而如今她忽然得了個皇子,又升到了妃位,爲(wèi)著皇子的前程並自己的終身倚靠,難免就想的多了,心思也活絡(luò)起來,雖並未有什麼異心,卻也打起了小算盤。讓皇后當(dāng)面一語戳穿,不覺雙頰微紅,羞道:“娘娘說的是,嬪妾是太心焦了。還請娘娘見諒。”蕭清婉笑道:“你近來也是累著了,本宮坐著月子,宸貴妃月份又重了,宮裡宮外這許多事都壓在你一人身上,一時糊塗了也是有的。既然宮務(wù)勞碌,閒下來就好生歇息,別聽她們整日沒事的瞎嚼舌頭。她們知道些什麼?不過是算計(jì)著皇上又待誰好了,誰又多侍寢了一宿,沒半點(diǎn)長進(jìn)的。你是有身份的人,不要跟在裡頭瞎湊熱鬧。”德妃唯唯諾諾的稱了幾聲是,又坐了一會兒,便告辭離去。
蕭清婉見她要走,因記掛著四皇子的病,便使人包了些溫補(bǔ)的藥材,給她拿上了。
待送走了德妃,穆秋蘭走回屋裡,見蕭清婉倚在炕上,手裡收拾著幾樣纔開的針線活計(jì),便上前笑道:“娘娘纔出了月子,這又動手做起活兒來了。太子殿下才這麼大,娘娘做出來,也穿不過來啊。娘娘生產(chǎn)前,趕著給小殿下做的冬季裡的披襖、毛衫、護(hù)頂,如今都開春了,還沒穿過一遍來呢。到了今年冬天,太子長了身子,可就更穿不成了。”蕭清婉便笑道:“你不知,雖才三月,眨眼天就要熱了,不早早的把夏季的衣裳備下,到時候可趕不及的。針工局出來的東西雖也好,但哪裡及得上自己親手縫的,穿著親暱。”說著,便將手裡那做了一半的衣裳拿與她看,又問道:“你瞧,這料子的顏色選的可還周正?”
穆秋蘭看了幾眼,見是一件水綠絲綢的對襟開衫,描了寶象的花樣,雖未完工,卻足見針工精細(xì),便順口誇了幾句,又說道:“夏天熱,孩子又小,不敢晾著,這絲綢的衣裳穿在身上最是涼爽舒適的。顏色看著也爽目,樣子也吉利,娘娘當(dāng)真是疼愛太子。”
蕭清婉抿嘴笑道:“本宮的孩兒,本宮能不心疼麼!”穆秋蘭眼瞅她並無不愉之色,便趁空問道:“娘娘,方纔德妃所言之事,娘娘竟半點(diǎn)不往心裡去的?”蕭清婉淡淡道:“一個外族女子,本宮爲(wèi)何要往心裡去?你可別忘了,皇上雖然嘴上不說,心裡卻著實(shí)的看重出身門第。那小門小戶出來的,縱然寵愛,卻也因著出身,到不了哪裡。更何況是這外族!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皇上收她,不過爲(wèi)著議和起見罷了。”穆秋蘭又問道:“奴婢倒不明白了,明明是咱們打贏了的,怎麼本初王請和,送個公主過來,皇上就定然要收的?不能不要麼?”
蕭清婉笑了笑,說道:“這個道理,你不明白,本宮一時半刻也說不清。”穆秋蘭見皇后不說,就罷了,想了想又道:“二皇子立下了汗馬功勞,不知皇上要怎麼封賞呢。”蕭清婉聽了這話,才怔住了:贏綿前往東海領(lǐng)兵遠(yuǎn)征本初,大獲全勝凱旋而歸,可謂是戰(zhàn)功赫赫,聲名大起。如今皇長子已被追繳玉碟、革除皇籍,諸皇子中唯獨(dú)他最大,又立下了這樣大的戰(zhàn)功,皇帝一時高興,給些什麼封賞都是說不定的。贏縕年紀(jì)尚幼,才立做太子,母家雖然位高權(quán)重,卻畢竟只是一介文臣。朝裡頗有一起人,藉此時機(jī),意圖渾水摸魚。前番林霄保舉二皇子一事,便爲(wèi)此故。雖則他未必是真心舉薦贏綿,贏綿也未必就受了他的拉攏,不過爲(wèi)藉機(jī)攪混水罷了。然而其心如何,卻可見一斑。想至此處,她忽然又轉(zhuǎn)念忖道:不知贏綿心裡又是怎生作想的?依著以往與他相交來看,他倒並非野心勃勃之人。然而出了這麼多的事,卻也難說了。
她心中有事,不慎便針便戳了手指,滲出血來。她連忙將手指遞入口中,吮了一下,兀自默默出神。
至晌午時分,御前傳來消息,言稱皇帝在太極殿擺宴,款待二皇子等一干將領(lǐng)。蕭清婉聽過,便獨(dú)個兒用了午膳。
太極殿上,贏烈身著龍袍,頭頂金冠,位於寶座之上,吩咐宮人鋪排酒宴,歌舞助興,以爲(wèi)東海出征的一干武將接風(fēng)洗塵,慶功酬勞。
只見殿上盞泛瓊漿,杯滾碧浪,盤盛山珍,碗納海味,歌姬成排,舞女?dāng)?shù)行,花團(tuán)錦簇,繁華無邊。
宴間,贏烈走下席來,親手與贏綿把盞,說道:“吾兒辛苦,東海一戰(zhàn)你立功甚偉,父皇心中歡喜。如你這般,纔算做咱們皇家的子孫,堪爲(wèi)諸皇子表率。如今朕所有皇子之中,屬你年長,朕已是望四之人,能得你出來與朕分憂,又堪當(dāng)重任,朕委實(shí)欣慰。你既爲(wèi)江山穩(wěn)固立下如此功勞,父皇該當(dāng)封賞於你。如今,便封你做個襄親王,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老二封王了……不知道能不能領(lǐng)會他老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