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夫人去了,皇后同宸妃一道攜手,又回屋裡說話。文燕進來報道:“今日進宮的三位夫人都已出宮,本是該面辭娘娘的。只是娘娘卻纔陪著夫人說話,奴婢就依著娘娘的意思打發了?!笔捛逋耦h首道:“知道了,下去罷?!?
一時明月又上來換了茶果,宸妃便道:“之前我說的話,妹妹是沒聽進去呢?!笔捛逋駟柕溃骸敖憬阏f的是哪句?”宸妃道:“我叫妹妹少要理會前朝的事兒,妹妹如今不僅理會,竟還就插手了,可不是沒聽進去麼?”蕭清婉道:“是榮王妃自己說與我聽的,這話既傳到我耳朵裡,我少不得要多想想了。在家時有時聽父親說起,榮親王此人早年頗得先帝眷顧,又能征善戰,若不是後來出了幾樁事情,如今那龍座上是誰坐著,都還是未知。也因此,此人頗有些尾大不掉,爲著當年父親力挺太子登基之事,榮王府同咱們蕭家素來交情冷淡,爲著皇上爲著母家,我自然都要多忖度忖度了?!?
宸妃嘆道:“即便如此,這事兒丟著不說,他們自己也會去跟皇上提,你又何必上趕著去說?還是我那日說的,斷不要讓皇上覺得你的心野了?;噬线€沒登基前,榮親王的生母,前皇貴妃徐氏明裡暗裡不知使了多少絆子。爲著這個的緣故,皇上十分忌諱後宮干政的。妹妹如今聖寵優渥,別忘了分寸,觸了皇上心頭的忌諱,反倒惹的皇上厭惡。”蕭清婉聽了這話,心中不樂,只隨口道:“姐姐說的,我心裡都明白?!币徽Z未了,就覺得身上有些燥,隨手推開了窗子,見著外頭風和日麗,滿院的宮人正灑掃落葉,又說道:“陪著人說了一日的話,坐的腿也僵了,今日外頭天氣溫和,咱們出去走走?”宸妃瞧著皇后神色,便知這個妹妹是沒聽進去。但如今她是皇后,自己是嬪妃,又不能十分說教,只得在心內暗自憂慮,口裡應道:“也好,就出去走走。”
二人說定,蕭清婉便命穆秋蘭去傳了一應相隨的宮人,預備了各樣物事,同宸妃到內室重新整理了妝容,就一道出了坤寧宮。
出了坤寧門,因著蕭清婉說起想去瞧瞧樑美人,二人便信步往西,一路閒話而去。
才走過御花園,蕭清婉正瞧著道邊晚開的野花,便指著對宸妃道:“姐姐你瞧,這道邊的野花兒倒也有些野趣兒,別有一番風致呢?!卞峰標种竿ィ灰欢浒咨』ㄩL在一株樹下,矮矮小小的,瑟瑟西風之中,頗有些楚楚可憐的意味。就順口道:“這些小花兒小草兒,初時看著是壓在樹底下,見不著太陽,怪可憐見兒的??梢矂e小瞧了它們,如有一日得見天日,又給足了雨露,長勢旺了,能遮的樹也看不見了呢?!笔捛逋衤犞?,就笑了,道:“那就要留心看好這些花木,該修的修該除的除?!?
兩人口裡說著話,蕭清婉猛可的瞧見一株樹底下影著一個人,便對身後侍奉的明月道:“去瞧瞧是誰在那兒,如此不懂禮數?”明月依言過去,喝了那人出來,就到了皇后跟前。
那人走上前來,哆嗦著跪在了地上,頭埋的低低的,抖如篩糠一般,口裡說道:“奴……奴婢……叩、叩見皇后娘娘、宸妃娘娘。”蕭清婉問道:“你叫什麼?在何處當差?是誰的手下?見了本宮同宸妃過來,不知避讓亦不上前參拜,究竟是誰教的你規矩?”說著,又添了一句“擡起頭來說話。”那宮女便微微擡起臉龐,二人見她左不過十三四歲,身量未足,巴掌大的小臉嚇得慘白,只聽她道:“奴婢賤名玉蟬,是齊御女身邊伺候的宮女。因著心裡想著一件事,只顧低頭走路,沒瞧見二位娘娘過來,待看見時已是不及了。奴婢慌了神就躲在樹下,並非有意衝撞二位娘娘?!?
蕭清婉原本心中便有些不自在,爲著先前養心殿的事兒,滿心裡是想拿著誰做做文章,偏生一時沒抓著個人,今日這玉蟬倒正好撞上。本要發落,但聽她說起竟是齊御女身邊的人,心裡便暗忖道:處置了她不算什麼,倒沒得讓人說我欺凌失勢的嬪妃。又思及齊御女本和貴妃走得近,或者知道些什麼,便又隨口問道:“什麼大不了的事兒,竟連這麼些人也瞧不見了?”那玉蟬揉著兩隻眼睛,道:“回皇后娘娘,是天氣涼了,往年這個時候,內侍省都已將各位主子份例裡的過冬衣物送到各自住處了。只是我們主子那裡,總不見個訊息,初時只道是沒放。奴婢往旁的主子院子裡打聽了,才知道是早已送了,偏就齊御女那兒沒有。主子急了,就打發奴婢去內侍省討要。奴婢去了幾回,張公公的面是見不著了,他手底下那班太監公公左推不得閒右推沒有空,總是吃他們勒掯。今日奴婢又去,想是他們不耐煩了,吃他們訕了幾句,還將奴婢的主子也裹了進去。奴婢要不著東西,又怕主子發愁過冬,只在心裡作難,故而沒瞧見二位娘娘?!?
蕭清婉聽她口齒伶俐,倒不似才見時那般畏縮了,心裡盤算了一番,就道:“本宮本是要罰你的,但有這個緣故在,本宮憫你忠心爲主,就先饒了你這一遭,記在本宮這裡。你且回去罷,告訴你們主子,叫她不要慌?!蹦怯裣s得了皇后口裡話,忙不迭的謝恩告去。待她去遠了,宸妃方纔道:“娘娘這意思,竟是想幫幫齊御女了?”蕭清婉笑道:“也說不上幫,只是她到底還算是皇上的人,該是個什麼樣子就是個什麼樣子。本宮心裡雖是惱她先前相助貴妃,但這事兒既是事關宮規,本宮說不得就要管一管了。再者……”她言至此處,忽然頓了。宸妃也悟出來其內的意思,見著眼前這麼多人,不好說話,便道:“娘娘既然心內有處,嬪妾自然不好過問?!闭f著,就帶了過去。
一衆人走至樑美人所宿的延春閣,不想蘇修媛也在,衆人見禮過,推皇后坐了首座,就各自落座說話。
蕭清婉見這延春閣是個明二暗三的夾層樓閣——外頭瞧著是兩層,裡頭卻暗夾著第三層,內裡多有間隔,迂迴轉繞,若無熟人相引領,初至此次竟要迷路。又見著樓裡只樑美人一人居住,便即笑道:“樑美人這住處,當真幽靜,尋常住著時或覺冷僻了些,如今倒正好養胎?!睒琶廊诉B忙道:“先前邱氏同嬪妾同宿一宮,只是後來她出了事兒遷了出去,就再沒姐妹進來住的。想是大家夥兒嫌這地方晦氣?!碧K修媛接口道:“妹妹這話就不通了,這皇宮是自打高祖皇帝建國時就有的,傳到如今已過了多少代了,試問哪座宮室沒出過廢人?那是她們自己不好,與住處有什麼相干?”宸妃笑道:“蘇修媛今日興致好,一氣兒說了這麼多話呢?!?
衆人說話,宮女將茶水送了上來,只樑美人的是安胎藥,旁人都是一色的六安瓜片。蕭清婉看著茶水,蹙眉道:“這瓜片性子最寒,如今天也涼了,樑美人還吃這個麼?”樑美人面上一紅,道:“娘娘有所不知,是皇上見嬪妾有了身孕,說不宜飲茶,怕傷了胎,親自下了旨少讓內侍省的往這兒送茶葉,這還是嬪妾有身孕前收著的?!笔捛逋窬托α诵Γ溃骸氨緦m倒是忘了。”語畢,便將手裡的盞子放在了一旁的桌上。樑美人見著皇后不吃茶,心裡有些惴惴的。卻聽蘇修媛又道:“宸妃娘娘有所不知,嬪妾是最聽不得這些話的。自己不好了,就胡亂賴在物件上,卻不思量自己的緣故。那有福氣的人,是得上天庇佑的,在哪兒是好的,那沒福氣的只是沒福?!闭f著,又兩隻眼睛望著皇后,笑道:“如今這宮裡最有福氣的人當屬皇后娘娘了,若非娘娘尊貴獨居一宮,嬪妾還真像賴在娘娘身邊,沾沾娘娘的福氣呢。”
蕭清婉聽她這話似有弦外之音,便微笑道:“蘇修媛的嘴真是抹了蜜一般,本宮倒不知說什麼好了。能侍奉皇上,自然咱們大夥都是有福氣的?!币徽Z帶過,不接她這話。一旁宸妃看著樑美人的腰身,道:“樑美人該是有了五個月的身子罷?腰上倒不算太顯?!睒琶廊说溃骸斑€是前兒讓她們給放寬了腰上的尺寸,想是嬪妾素來瘦削的緣故?!卞峰Φ溃骸皹琶廊耸莻€瘦美人,這肚子裡的孩子竟也是個瘦小的呢。”說著,大夥都笑了。
蘇修媛見皇后不理她的話頭,心內發急,便徑直開口道:“皇后娘娘,嬪妾有一事相求。”蕭清婉道:“你且說來聽聽?!碧K修媛道:“卻纔說娘娘雖有福氣,但娘娘身份尊貴,嬪妾難以親近。嬪妾是福薄之人,想沾沾貴人的福氣。如今樑妹妹見懷著龍胎,這自然也是一等一的福氣。且她這兒又僻靜,沒個人氣兒的,嬪妾想求娘娘一個恩典,恩準嬪妾搬來同樑妹妹作伴。一來沾沾樑妹妹的福氣,二來也解解她這兒的冷清?!笔捛逋裥膬劝蛋道湫Γ智茦琶廊酥徽?,就淡淡道:“你這想法倒是好,只是你問過樑美人了麼?”蘇修媛才待開口,蕭清婉又道:“便是樑美人答應了,她見懷著身孕,非同小可。既是先前皇上並沒說讓誰搬過來,本宮也不敢擅自做主。若是本宮放了話,讓你遷來,將來沒事便罷,若有些什麼,咱們誰擔得起這個干係?依著本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罷了。或者待皇上回來,蘇修媛自去求了皇上?”蘇修媛聽了,心裡雖是頹喪,口裡還是說道:“娘娘說的是,是嬪妾思慮不周。”
衆人又坐了一刻,說了些暖人的話,蕭清婉便起身辭去,宸妃與蘇修媛便也說離去。
樑美人送衆人走至院內,忽有她平日裡的貼身宮女紅兒手裡捧著一個笸籮從外頭進來。避讓不及,只得下拜行禮。蕭清婉道了平身,又看那笸籮裡盡是些雜色的綢緞,只是零零碎碎沒個整樣兒,就問道:“你收這些邊角料做什麼?可是日常缺了布匹綢緞?”樑美人連忙道:“皇上同娘娘連日賞賜,嬪妾哪裡還缺呢?這是裁剪下來的,丟了又怪可惜的,嬪妾心裡就想著待孩子生下來,粘個鞋面什麼的。橫豎一個小人兒家,也用不了整匹的緞子?!闭f著,又對紅兒道:“你把笸籮端到後頭去,讓杏兒收拾,你就到屋裡去聽候吩咐。”說著,就送了皇后出去。
蕭清婉同蘇修媛是沒話可說的,走到路口就先打發了蘇修媛去了,便一面走一面笑道:“這蘇修媛竟忽然想出來要同樑美人一道住,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言畢,卻不見宸妃的動靜,就轉頭望去。卻見宸妃低著頭,悶悶不樂,便問道:“姐姐這是怎麼了?”宸妃輕嘆了一聲,道:“沒什麼,只是方纔瞧著樑美人那樣子,就想起來去年我懷著身孕的情形,心裡不痛快?!笔捛逋裥闹形?,就握了宸妃的手,道:“姐姐還年輕,將來還是會有的。”宸妃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兩人行至岔路口就分了手。蕭清婉徑自回宮,才坐定就傳了李明貴進來,道:“你去內侍省,傳本宮口諭,叫張福全即刻把齊御女的冬衣送去,不得耽擱。若是再讓本宮打聽出來,他剋扣哪個妃嬪的份例,本宮定然稟明皇上,決不輕縱?!崩蠲髻F應諾去了,不一時就回來,言事都辦妥了,張福全親自送了衣物過去,還要過來請罪。蕭清婉已是疲乏了,不願見人,就讓李明貴出去打發了。
到夜間,蕭清婉將那之前做的鞋翻出來,繡了幾針,就覺著眼睛澀的厲害,便收拾了睡下。躺在牀上,卻又一時睡不著,心裡盤算了好幾件事,才慢慢睡去。
翌日,皇帝不在宮裡,丟的滿宮女人都閒靜了,一日無事。到了第三日,因著無事,蕭清婉便比平日多睡了半個時辰,才吃早飯,卻聽外頭院裡一人大聲道:“娘娘在用早膳,什麼天大的事情,也得等娘娘吃過了早飯再來回?!笔捛逋裾J出這聲音是絳紫,心中起疑,就對穆秋蘭道:“你去看看,出了什麼事兒?!蹦虑锾m去了,半晌功夫纔回來,道:“是掖庭局的人,娘娘還是先用早膳罷。”蕭清婉見她言語支吾,疑竇更深,就放了手裡的筷子,道:“且先說是什麼事?”穆秋蘭見狀,只得道:“有人來報,說——齊御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