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領旨,均有些面面相覷。那劉秀春更是嚇得魂不附體,扯著惠妃的袖子,連聲哭求救命。惠妃也是無法,安撫了她一陣,又說道:“你們鬧得這樣厲害,皇后娘娘豈有不知道的!如今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她傳你們過去,你能躲著不去不成?也罷,本宮隨你們過去看看,若你們時運好,娘娘沒那麼生氣,本宮再替你們說上幾句好話,興許沒事了呢。”說著,便攛掇著二人收拾了,往坤寧宮去。
路上,劉秀春與唐玉蓮心中惴惴不安,走得甚慢。鍾韶英跟在後頭,雖有心催促,但礙著惠妃在旁,也不好造次。好容易捱到坤寧宮,門上的宮人通傳了,請她們進去。才跨入坤寧門內,便有兩位宮人上來接引,又說道:“二位主子可算來了,娘娘等了好一向了。”便引著衆人往正殿上去。劉秀春與唐玉蓮默默不語,低頭行路,看著腳下的青石子地面,各自心神不寧。
甫入正殿,這一行人皆不覺一怔,但見殿上烏壓壓的許多人,皇后蕭清婉自在寶座上頭坐著,皇宸妃、蘇昭媛等人皆在兩邊打橫。那起新晉的嬪妃也都在場,除卻武美人、穆美人、周美人等幾個位份略高些的坐在椅子上,以下的人就在後面立著。殿上雖有這許多人,卻一片靜謐,聲嗽不聞。待惠妃等人進入殿內,衆人的眼睛便齊齊打在她們身上。唐玉蓮與劉秀春哪裡見過這等陣仗,均自心慌意亂,手足無措。就有宮人上來,令她二人在門邊等候,只請了惠妃上殿。
惠妃一見這場面,心裡便覺不好。蕭清婉見她進來,向她點頭微笑示意。她只得先走到階前向皇后行過大禮,皇宸妃站起身來,與她平敘了姊妹之儀,又淺笑道:“想著惠妃姐姐會來,已給姐姐留了位子了。”惠妃順聲望去,果然皇宸妃身側空著一張鋪了銀紅妝花織金坐蓐的椅子,便也笑道:“我身子不好,自來少在外頭走動,妹妹怎知我定然會來,還留著位子呢?”皇宸妃微笑道:“娘娘纔打發人往儲秀宮去請姐姐,宮人回說姐姐出去了。既然姐姐有精神出門,聽到宮裡出了這樣不成章法的事情,自然也會來瞧瞧的。”惠妃淡淡一笑,說了句“妹妹果然敏慧,難怪皇上這樣喜歡妹妹。”便在那椅上坐了。皇宸妃便也坐下,不再多言。
蕭清婉坐在上頭,粉面含春,嘴角微勾,見衆人坐定,開口說道:“今兒把衆位姐妹招來此間,爲的是這宮裡出了一樁事,本宮要當衆公斷,好讓衆位姐妹警醒警醒,勿以爲範。”衆人聞言,不知皇后今番要發落何人,均垂首默默。
蕭清婉便向下頭道:“唐才人、劉寶林何在?”階下立著的女官立時便揚聲道:“傳唐才人、劉寶林覲見!”
唐玉蓮與劉秀春緩緩走上殿來,到階前立住腳步,齊齊跪下叩首。待行禮已畢,卻久不聞皇后令起身的話語,二人心裡惶恐,垂首斂身,屏氣凝神。這般過了良久,皇后話音沉沉的自頭頂砸下:“你二人近些日子在宮裡都做了些什麼好事,都說給衆位姐妹們聽聽。然後自己想想,該定個什麼罪?”一聞此語,那劉秀春自不必說,已是嚇癱了的。唐玉蓮也是個心中有病的人,聽到這話一時拿不定主意,那冷汗就順著鬢角流了下來。
惠妃在旁邊坐著,輕笑開口道:“這兩位妹妹都才入宮,能做出些什麼事來呢?想必只是日常的玩笑言語,略失了些輕重分寸,惹惱了娘娘?娘娘現今懷著身子,實在不必與她們一般見識,倒傷了自己的身子。”她此語聽上去似是關切皇后,實則暗指蕭清婉器量狹窄,爲口角小事便勞師動衆,大興責難。果然,她這一語道畢,殿上衆妃各自對望了一眼,雖口中不說,卻都生了些不平之心。
蕭清婉淺笑道:“惠妃姐姐不必忙著爲她二人講情,本宮知道姐姐是個菩薩心腸,不忍見人遭難。然而姐姐久病不出,消息閉塞,想來宮中許多事情是不知道的。若是姐姐聽了她兩人鬧出的事,怕就不會這樣說了。”言畢,又向著那跪在階下的二人說道:“劉寶林,還不說麼?”
劉秀春是個色厲內荏的草包,身在此地早已沒了主意,縮在地上和衣而抖,只知連聲告求饒命。倒是唐玉蓮,頗有些心機城府,也沉穩的多,適才惠妃的一席話已然點醒了她。她連忙俯首回道:“回娘娘的話,嬪妾與劉妹妹素來交好,金蘭情深。雖在旁人眼裡似是口角,實則只是玩笑戲謔。只是今日不慎鬧出了格,致使驚動娘娘。劉妹妹心直口快,爲人爽直,嬪妾不能阻攔,乃至她言語不當,激怒娘娘,是嬪妾的過失,還請娘娘降罪。”說畢,便磕下頭去。
她此言聽來似是極爲大度,將劉秀春的過犯盡數攬在自己身上,又做出一副委屈避讓、楚楚可憐的姿態,意圖博取衆人憐憫,實乃以退爲進,她已是退至極處,倘或皇后照舊降罪於她,便是應和了前番惠妃所說,皇后氣量狹窄,也必然更令衆妃心寒。
蕭清婉向下俯視,只見唐玉蓮將頭埋在臂彎之間,狀似恭謹的伏在地上,頭上烏髮盤結,斜插了一隻雕刻芙蓉花紋的玉釵,心中冷笑不已,暗道:你倒有幾斤幾兩,就要到我跟前來耍弄那點本事了。口裡便輕輕說道:“唐才人不必先忙著往自己身上攬事,你是你,她是她。她犯下的事,旁人攬不去;她沒做過的,旁人也不能栽派。劉寶林自己還沒說,你倒急什麼?本宮沒有問,這裡有你說話的餘地?!”唐玉蓮聞言,不禁略略擡起頭來,向上望去,只見蕭清婉也正看著自己,目光冷冷,如電般射來,不由心中一顫,又忙垂下頭去。
劉秀春至此時,心裡略清楚了些,仰著一張涕淚縱橫的臉,顫著聲道:“回……回娘娘的話,嬪妾、嬪妾只是和唐姐姐玩笑,並沒不敬娘娘的意思。嬪妾的奴婢大鬧內侍省,是她一人所爲,娘娘饒了嬪妾,嬪妾回去便責罰這狗奴才!娘娘還要明鑑。”
蕭清婉冷笑了一聲,說道:“看來,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言畢,便向穆秋蘭看了一眼。穆秋蘭會意,走到階前,自袖裡取出一本小冊子,打開朗朗念道:“七月二十三日,宮嬪武美人、唐才人、劉寶林、簡寶林四人於太液池畔,口角爭鋒,言語不當……”她一句句的唸了下去,劉秀春聽得幾句,便已骨軟筋酥、軟癱如泥、面無血色的歪在地上。原來那冊上所載,俱是她近段日子以來與人爭執的一應事端,樁樁件件在何處發生、與何人爭吵、爲何事由、她所說話語竟一字不差的記錄在內。
穆秋蘭一樁一件的唸了下來,直至“受宮女月紅唆使,往延春閣尋釁滋事,砸毀閣中一應傢俱器皿。”方纔止住。她念畢冊子,躬身退回皇后身側。蕭清婉向下掃了一眼,也不看那劉秀春,反倒對著惠妃笑問道:“惠妃姐姐聽聽,這樣的人,饒得饒不得?”惠妃倒是面色如常,溫聲笑回道:“劉寶林目無主上,衝撞娘娘,娘娘要責罰她原也應該。”
蕭清婉淺笑道:“她眼裡沒有本宮倒也沒有什麼,只是她眼裡沒了王法規矩,那本宮可容不得她了。這削減後宮用度,可是皇上首肯的。如今正在國家有難之際,我輩後宮女子不能解此憂困,就當勤謹儉省,爲天下婦人做個表率,方不失爲天子嬪妃。即便不能,也該安分守己,不使皇上操勞之際,又爲後宮煩心。那月紅是劉寶林的陪嫁,若非劉寶林平日裡張狂不知檢點,又有許多不滿的言語,致使下人耳濡目染。區區一介宮女,怎會有膽量倚逞刁潑,在內侍省與人廝打,吵嚷大鬧?更不要說她聽信宮人挑唆,在延春閣打砸嚷亂,如此作爲同那市井潑婦有何兩樣?她不滿後宮縮減用度,便是目無皇上;她欺凌唐才人,是以下犯上;撒潑放刁,更是有失婦德。此德此行,焉配爲天子宮嬪?!”
惠妃聞言,嘴角微微有些抽搐,還是笑道:“娘娘既然恁般說,那便聽憑娘娘處置罷。左右娘娘是六宮之主,宮中之事該如何裁決,娘娘隨意就是,也不消問旁人。”蕭清婉微笑頷首道:“也不是要問姐姐,於此事本宮心中自有決斷,不過是白跟姐姐說說罷了。”這話輕描淡寫,卻讓惠妃有些掛不住臉了。
蕭清婉也不再看她,徑向下頭傳旨道:“傳本宮懿旨,寶林劉氏,張狂跋扈,刁潑成性,德行不儉,愧居宮闈。縱容宮人毀鬧內侍省,更往延春閣滋生事端,掌嘴八十,廷杖三十,廢爲庶人,打進冷宮,以儆效尤!”
這道旨意下來,劉秀春如喪考妣,若被雷哄,風癱了一般,面色如土,涕淚縱橫,連求饒的話語也說不出來了。早有掖庭局執掌刑罰的太監上來,一左一右摁定了劉秀春,便將她拖到了外間。也沒往遠處去,就在庭中將她剝了外衣,摁倒在地,那挺棒便如雨點般的落了下來。劉秀春是個深閨嬌女,一身嬌嫩的皮肉哪裡受得了這個,那棍棒所到之處,無不皮開肉綻,血洇裙褲,不住口的哭號叫喊,連嗓子也喊啞了。好容易杖刑施過,她已支撐不住,暈眩過去,只可惜這刑罰是不容情的。那用刑的太監只用兩瓢冷水,將她澆醒過來,就將她拖起,掌上帶了套子,打起臉來。可憐劉秀春的粉嫩雙頰,登時就給打的如爛桃也似。
劉秀春在庭中受刑,那哀嚎之聲傳入殿中,衆人聽那哭喊淒厲慘絕,不忍猝聞,幾欲掩耳。這些新晉的嬪妃,都是在家中嬌生慣養大的,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各個驚的粉面發白,心跳如鼓,更有幾個膽小的,險些腿軟栽倒,幸而身畔宮人給扶住了,尚不至出醜。她們入宮幾月,只聽了傳言故事,還不覺什麼,如今親眼得見,方纔算真正知曉了皇后的厲害。
蕭清婉在座上坐著,恍若不聞,只自桌上端起茶碗,吹開了水汽,輕抿了兩口,方纔開口說道:“你們入宮已有兩月,尚儀局該當已將宮中各項規矩教導清楚,又有前番驅逐秀女出宮一事,本宮還以爲你們該當會安分守己,恪守宮規。豈料,竟還鬧出這樣不成章法的事情,原來一個章媛尚不足以立威,定要嚐嚐厲害纔算知道敬畏。你們不要打量著,本宮身子日漸沉重,懶怠出門,便什麼都不知道了。本宮今日就拿這劉秀春給你們做個榜樣,有不怕的儘管效仿。”她嘴裡說著,眼睛便在堂中衆人臉上一一看過。這一席話聲兒雖不高,卻是不怒自威,語驚四座,不獨羣妃,便是那各局的首腦太監,心中也震動不小。
作者有話要說:所謂鋼者易折,這樣的人總是死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