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下去,白不見回來,堂上李十洲與白堯光等的心裡火發,又打發人去催促。好半日,那兩人才一道回來,卻不見王氏。
李十洲便先問道:“王氏何在?爲何不見傳來?”那先去傳人的公差回道:“王氏本在下頭聽傳,忽而發了心疼病,昏闕過去,上不來了。外頭喊了大夫,正在施救?!卑讏蚬獾溃骸熬褂羞@樣湊巧的事兒!平白沒事的,怎麼會忽然發起心疼病來!”那趙大在底下道:“稟大人,王氏在家時,便患有心疼宿疾,時常吃藥。想必近日連日趕路,她身體乏倦,引發舊疾也未可知。”白堯光微微頷首,又望向李十洲道:“李大人,如此今兒可不能審了。不如先將這一干人犯發還牢裡,待那王氏病好,再行審問?!崩钍迏s皺了皺眉,向下道:“將那大夫傳上問話?!钡紫氯诉B忙出去,不多時便帶了一五旬老者上來。
那老兒穿著青布直裰,上來只一躬,便立在一邊。李十洲知他是大理寺慣用的醫官,名叫胡祿,便問道:“那王氏所患何疾?”胡祿開口道:“王氏是心疼舊疾發作,下官方纔已煎了安心湯給她灌下,並無大礙,只是尚未醒轉?!崩钍蘼犝f,又問道:“依你診斷,那王氏的心疼病乃是陳疾還是突發?”胡祿道:“是陳疾,因勞碌今日發作。”這話便和了趙大方纔的言語,李十洲雖覺此事存疑,卻一時又想不出話說,只好依了白堯光所言,將一干人等發還牢裡,隔日再審。
這廂大理寺審著趙大強奪人婢一案,那廂刑部便提審了張夏義並臨朐縣縣衙主簿師爺等人。張夏義自述了當日情形,刑部著人驗看了他身上傷痕,果系刑訊所致,又摘問了主簿師爺等人的口供,這起人自然是往輕裡說的,卻又無從遮蓋,刑部這邊倒一日便結了案。
因是兩案並審的,刑部便先暫存了案底,並未上摺奏報。
李十洲與白堯光下了公堂,出了大理寺,便拱手道別,各自上了轎輦回府。
白堯光回至府內,便聽下人回稟,有客人到,正在小書房內等候。他自知來人是誰,不敢怠慢,忙向書房而去。
進得書房,那人正在房內一張梨木椅上坐著吃茶,見他進來,放了手裡杯子,洋洋起身,與他拱手見過,便重新落座。那人便問道:“白大人,今日堂審如何?”白堯光笑道:“那李十洲好不曉事,卑職在堂上要行些什麼事,他都要過問一二,總是攔在裡頭。好在凡事都在大人意料之中,各種關竅也都打通了的,倒叫他今日白惹個沒趣?!蹦侨说溃骸巴鯛敱闶侵浪沁@樣的脾氣,纔不使人打點於他?!卑讏蚬獾溃骸耙蛩@脾氣,同僚情分上處的極是不好,大夥都是面子上過得去就罷了,真論起來倒沒人肯買他的賬?!蹦侨宋⑽Ⅻc頭,又道:“今兒晚上的事兒,你可安排妥當了?王爺擔心夜長夢多,還是快些了結的好?!卑讏蚬獾溃骸按笕嘶厝ド细餐鯛?,請王爺自管放心,都妥當了?!闭f畢,又笑問道:“容卑職多嘴一句,那趙文廣不過一介酒囊飯袋,倒能勞動王爺大駕,親來保他?”那人擺擺手,道:“趙文廣算個什麼東西,能入的了王爺的法眼。王爺不過是藉此事,賣趙貴妃一個人情罷了。王爺也並非下足力幫他,便是刑部那邊,就未著人打點?!卑讏蚬馑刂滩繝懯捪喟殉郑滩可袝挾θ室嗍菐状氖澜?,而蕭鼎仁與榮親王又素來交惡,便也不再多問。
少頃,那人起身辭去,白堯光親送至大門前,見那藍尼轎子去遠了,方纔回府。
翌日,李十洲才至大理寺畫了卯,便聽聞那丫頭王氏夜半突發暴疾,死了。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忙同白堯光一道傳了仵作前來詢問。那仵作並沒二話,只是回稟道:“王氏因舊疾發作,夜半無人扶持,便暴亡了?!?
如此一來,此案竟成了死無對證,李十洲既找不出相應證據,那媒婆李氏與趙大的口供又落和關節,只得依著白堯光昨日所說,將李氏問成個欺詐之罪,杖責了三十,便了結此案,上報與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張炳仁暗裡忖度皇帝心意,料皇帝也並非欲將此事往大里宣揚,不過能遮過人眼去就罷了。這般料理倒是省事,既維護了皇室顏面,又不令張家落個誣告之名。當下主意已定,奏摺上報。
贏烈收了刑部與大理寺兩道摺子,果然極和心意,當即批覆:雖則此案系李氏欺詐所致,然趙文廣身爲縣令,遇案不審,玩忽職守,雖無庇護之實,卻有蔭私之心。今著吏部將其革職不用,以儆效尤。便了結此案。
大理寺自又張榜公示,以向天下彰示朝廷處事公道,皇室並無倚勢凌人之事。
此事了畢,趙文廣雖未因搶奪奴婢一事問責,卻也被革除官職。張家告倒了趙文廣,卻沒能要回那丫頭,兩家都沒佔到什麼便宜。那張德釗聽聞王氏已死,號啕痛哭了幾場,在家與她立了個牌位,早晚上香憑弔。其母張氏雖老大不悅,但又怕他再鬧出毛病來,只好不做理論。
贏烈才了畢此事,便出了書房,回後宮與皇后商議下元節宴會一事。
蕭清婉在坤寧宮內,已然收到了訊息,雖是搬倒了趙文廣,暫壓了貴妃一頭,卻沒替張家要回人,心中便覺老大沒趣兒。又聽其中細節,雖忖疑點頗多,但看皇帝已無心窮究,此事又與自己沒甚干係,無可插口,只得作罷。
正在悶中,御前忽傳來消息,皇帝御駕已在半道上,正往坤寧宮而來,便吩咐宮人收拾宮室,又叫文燕絳紫進來替己梳妝整理,打疊精神預備接駕。
一時御駕降臨,蕭清婉自出宮門迎了。贏烈下輦,見她親來迎接,便道:“天氣寒冷,你身子又沒好利索,何必親自出來。只在裡頭候著,也就是了。”蕭清婉淺笑道:“雖是皇上體恤臣妾,但臣妾病了這一向,許多規矩都減免了,如今好了還這麼著,往後可就難管人了?!壁A烈微微頷首,與她攜手一道進了宮室。
入得明間,蕭清婉讓贏烈在東邊炕上坐了。少頃,文燕端了茶盤上來,蕭清婉見上頭放著兩盞五彩瓷蓋碗小茶盅,便親手取了一盞,捧與贏烈。贏烈接過,揭開蓋子,瞧是才燉的普洱,抿了一口,捧在手裡,便道:“朕瞧你這邊,素日上來伺候的,似是少了個人?以前那個在門上答應的宮女兒呢?就是那個頭上總插朵紅絹花的?!笔捛逋衤犃耍阈︵恋溃骸盎噬嫌浶钥烧婧茫B下頭人的日常穿戴也記得恁般清楚。也不知皇上是隨口說說呢,還是真心惦記上了?宮裡許久不曾進過新人,又因著大婚將選秀推了一年,皇上真看上了誰,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臣妾再將她叫來,伺候皇上便了?!?
贏烈聽了她這番戲謔言語,笑道:“這張嘴便是不肯饒人,朕不過隨口問問,你就倒出這麼一大車的話來!看來是大好了,有精神來跟朕說嘴了,今兒看你再拿什麼來搪塞!”說畢,便伸手過去要在她那桃杏腮上擰上一把。蕭清婉聽出他話中所指,臉上一紅,笑著轉了身兒不叫他擰。贏烈便去扳她身子,兩人扭在一處,拉拉扯扯,不覺就鬨動了春性兒。
外頭伺候的文燕絳紫瞧見,連忙走到內室,鋪牀展被。才收拾妥帖,贏烈便抱了蕭清婉進來,脫靴上榻,文燕放下簾子,同絳紫一道躬身退了出去。
這二人已是有日子不曾行夫妻之禮,今日魚水相逢,枕蓆之上不免多繾綣纏綿了些時候,待得雲收雨散已過了一個時辰。
蕭清婉氣喘吁吁,偎在贏烈懷裡,笑道:“皇上真是性急,連晚上也等不到了。這會兒半晌不夜的,算什麼?一會子起來,這牀還要不要收拾?”贏烈攬著她,亦笑道:“你病了這些日子,朕不得同你沾身兒,也受了許多熬煎。好容易你好了,還不容朕先解解饞麼?”蕭清婉嬉笑道:“皇上可說什麼呢?臣妾都聽說了,臣妾病的這幾日,那養心殿難得有空閒,皇上哪日不曾招人過去侍寢?就是姐姐忙於宮務,白日裡勞碌,皇上也不曾饒過她?!壁A烈聽說,正色道:“你若說這話,便可見你糊塗了。若論女人身子,朕多少要不得,朕心裡稀罕的,只是你罷了。宮裡雖有那許多妃嬪,朝廷又每三年一度的選著人,但在朕心裡你同她們是不一樣的?!?
蕭清婉見皇帝變了臉色,趕忙笑道:“臣妾與皇上說笑,皇上莫要認真?;噬洗兼那橐?,臣妾自然感知,臣妾受皇上厚恩,感激不盡?!壁A烈卻道:“朕待你的情意,你已是知道了。你自入宮以來,服侍的朕甚好,朕心內也歡喜。但朕卻想知道,你待朕究竟是情還是禮?”蕭清婉不防他突有此問,便笑道:“好端端,皇上怎麼突然說起這些個來?”贏烈道:“先回朕的話。”蕭清婉心中一顫,半日方纔輕聲說道:“婉兒自然愛重自家夫君,但婉兒的夫君是當今皇上,天子威重,婉兒又不能不怕。婉兒對皇上,是既敬又愛又怕?!边@話就可在了贏烈心上,他又道:“當初朕冊你爲後,迎你入宮,你嘴上雖不說,但朕瞧得出來你不願進宮。本來按常理,你是公候世家嫡出的小姐,怎能嫁與朕這個年紀的人做續絃。但朕是天子,朕要你,你就得進宮。朕也不曾委屈了你,讓你做中宮,母儀天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笔捛逋駴]得話說,只好道:“能侍奉皇上,是婉兒的福氣?!壁A烈又道了句“咱們,是天作成的姻緣。”說畢便再不談及此事。蕭清婉聽這話,頗覺得有些沒頭沒腦,但瞧贏烈不肯再談,也不好再問,就揭了過去。
兩人在牀上說了些話,贏烈便問她下元那日作何打算。蕭清婉便將先前同宸妃所議說了一遍,又道:“本說在御花園同重華宮擺宴的,但臣妾事後一想,恐那日園子裡冷,離文淑容又近,別再吵了她。不如都挪到暢音閣去,那裡又寬敞,看戲雜耍都便宜。橫豎內眷都在樓上,只叫他們男人在廊上坐著就是了,也混雜不了。其時,人都在一處,倒方便行事?!壁A烈頷首,道:“那日可留神招呼,別落了人口舌?!笔捛逋竦溃骸俺兼援斄粢狻!?
兩人商議了片刻,看看已到飯時,方纔起身著衣,吩咐宮人伺候用膳。一宿無話。
作者有話要說:古來今往,這種糊塗官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