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家
“庫房的空缺的物件,依公子吩咐,今日辰時已都採買齊了,有上等人蔘八兩,中等人蔘三斤,燕窩五兩,鹿茸五兩,阿膠一斤,茶葉五斤,月白絲緞三匹,水藍、素青、藕荷、冰藍絲緞各兩匹,花色錦布兩匹,共計花費一百四十三兩二錢銀子;廚房今日採買各色菜品共花費七錢銀子,付了外院的十名短工工錢一錢銀子;另外大小組參加書院同窗詩會要領的十兩銀子,王側夫母親生辰要領的五兩銀子也已送過去了;蘇家主壽辰,也依公子吩咐,派人以家主名義包了三十兩銀子過去;錢家嫡孫小姐滿月,正夫老爺派人來領了三十兩禮金……”賬房管事一一向顏墨梵報著今日的開銷。
用過午飯,顏墨梵坐在怡景閣正堂上首喝著參茶,管家、賬房管事及幾位內院的管事爹爹立在下首,向他彙報顏家今日的開支,這些都是事先管家請示過他的,他聽著數目沒有問題,便點點頭。
“正夫老爺今日來賬房吩咐,二小姐自下月起,月錢加到每月三兩銀子,說是公子您允了的。”雖然是顏家正夫直接跑到賬房吩咐的,但賬房管房還是要親自問過顏墨梵纔敢應承。
“嗯”顏墨梵頭也沒擡,將茶盞放下,賬房管事所說的事是顏家正夫今日出門前纔來問過他,魯側夫與顏家二小姐顏景秀都不敢來找他商量,只好求著顏家正夫來與他商量,顏家正夫一說他就允了。
一來顏景秀也快要到成人的年齡,書院同窗之間日常往來及在外的人情開銷也日漸增加,原來每月一兩銀子的月錢也的確太少;二來讓這些個側夫庶女們有事都去找顏家正夫商議,也能增加顏家正夫在家的威信,任誰都不敢怠慢。
顏墨梵也猜到父親的性子,自己應允了,定會第一時間親自到賬房去吩咐,別人只要幾句軟話,父親都會盡力幫他們去做。
“另外二小姐想預領下月的月錢,二公子想領一匹月白色絲緞,二匹墨色普緞及各色絲線,大小姐想再領十兩銀子,說是想給劉公子買個墜子,還問能否給她再撥兩個奴侍……”管家一口氣報著各院今日向他索要的東西。
“告訴她,送未婚未的東西最好自個兒掏錢纔夠誠意,家裡出算是她送還是顏家送?另外等她成婚時,本公子自會給她夫郎多撥幾個奴侍伺候,現在,她屋裡人手夠了,其他的都準了。”顏墨梵邊說,邊起身往內室走去。
各院的管事爹爹都立在管家與賬房管事身後,從進入怡景閣正堂起就沒敢吭上一聲。
“是”管家與衆管事紛紛行禮告退。
顏景清與同窗在酒樓喝到天黑到回府,一回房就微醉的喊著要沐浴,她房裡的奴侍伍兒立刻到廚房要了熱水,喊來兩名奴婢擡進屋後,伍兒關上房門,兌好水,幫她脫去衣裳……
“小姐,大公子說……說劉公子的墜子要您自個兒送纔夠誠意,另外大公子說等您成婚時,自會給姑爺撥幾個奴侍,現在您屋裡人手夠。”顏景清的管事爹爹立在房門口向她稟報。
屋內一時間沒有聲音,過一會兒,一陣瓷器落地的乒乓聲響起,房門突然間被霍得打開,嚇得門外幾人一跳。
顏景清一手撐著一扇門板站在門口中央,身後圓桌上空無一物,原本應擺在圓桌正中間的茶壺杯碟,此刻全部被掃落在地上,跌成了碎片,和著茶水、點心,一片狼籍。
管事爹爹眼尖,見著房內浴桶邊的地上一灘的水,那水直流到了牀邊的烏木雕花腳踏底下,而浴桶裡卻沒剩著多少。伍兒站在浴桶邊不遠處,身子轉向裡邊,似乎在扣著衣裳,頭髮溼了一半,管事爹爹連忙低下頭,不再看。
“怎麼,本小姐就要兩個奴侍他也不允?臭小子,還不是遲早要被潑出家門去,真以爲自已是顏家當家人了不成。”說著,藉著酒氣要去找顏墨梵算賬。
“小姐,您幹嘛去,你別忘了,家主可是什麼都依著他的,萬一衝撞了,到時在家主面前說上幾句,那您過繼正夫爲嫡小姐的事,可就……咱忍他這一時,過個一兩年,等家主把他嫁了,到時您還怕出不了這口氣?”顏景清的管事爹爹見她這架式,估計她是要去找顏墨梵,追到院子把她攔下,因這院中的侍婢有部分是顏墨梵安排的,只得附在顏景清耳邊,小聲的勸著。
聽了管事爹爹的這番話,顏景清冷靜了下來,但還是有些許不甘心,哼的一聲,甩袖走進房去。
“大小姐今夜多喝了些,你們可要好生照顧好了,剛纔大小姐說的醉話,也都吞肚裡去,要是傳出去,害的顏家後宅不寧,可別怪我不留情面。你們自個兒也掂量著點,是大公子能長久罩著你們,還是大小姐。”管事爹爹讓人關上院門,警告衆侍婢,不準她們將剛纔顏景清的話傳給顏墨梵知道。
顏家主夫到錢家赴宴回來,換過衣裳,就往顏墨梵的院裡來看看,進屋見顏墨梵又在一個人拿著棋譜在那擺弄黑白子兒,上前一把搶過。
“父親?”顏墨梵正集中精神在解殘局,被顏家主夫這一搶,給嚇了一跳,語氣帶著一絲怒氣與無奈。
“說過多少回了,你白日裡要管著家裡大大小小這麼多事,晚上就別玩這個,傷精神,你怎麼就是不聽,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不去休息。你母親也真是的,一個孩子,讓你管什麼家,裡裡外外又這麼多的事,你要是累病著了,我跟她沒完。把家丟給你,她倒省心了,去了這麼久,書信也不給家裡來一封,天曉的又在外面養了幾個。”顏家主夫邊說邊單手把那黑白棋子幾下掃成一堆,哪管黑子白子,一估腦兒全倒進棋鍾裡,都收好、說痛快後,擡眼悄悄瞄了兒子一眼,見他不理自己,只是走到屋子中間的紫檀圓桌前坐下低頭倒茶,心想惹著兒子生氣了,又趕緊將兩個棋鐘的棋子都統統到棋盤上,站在棋桌邊上一粒粒把那黑子白子分開,分別放到兩個棋鍾中。
顏墨梵倒了杯茶,又拿起一隻空杯,將茶水互倒數下後手持茶杯起身:“父親別忙了,先喝口茶,過會兒讓小侍收拾吧。”
“梵兒,父親不是要管著你,只是怕你再象之前那樣病倒……”顏家主夫放下手中棋子,走了過來,接過顏墨梵手中的茶,怕兒子生他氣,在一旁解釋著,又覺的自己說的話不吉利,伸手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個耳光子,“瞧我說什麼,唄唄,大吉大利,我兒子身子好的很……”
“父親,你做什麼?”顏墨梵伸手想要阻止父親,卻已來不及了,看著父親臉上沒什麼大礙才放心。“孩兒知道您是爲孩兒好,可是孩兒現在不多學學練練管家,將來如何在後宅主事呢,父親也見著了,那些個側夫庶女們個個都是不安份的,兒子若沒些許能耐,今後誰能信服?母親也是好意,讓孩兒在孃家時多練練管事,將來纔好應對,不至於被人欺了去。“顏墨梵面色平靜,但語氣中帶著倔氣與怒氣。
“我剛纔進來時,聽幾個小侍在說,你又不答應清兒領銀子和小侍的事。”聽兒子最後這句,顏正夫想起件事,但聲音越說越小,怕兒子聽這些又不高興。
“是劉側夫和顏景清故意讓人說給父親聽的吧,父親是認爲孩兒苛待顏景清?“顏墨梵眉頭微皺。
“梵兒,你也莫和你大姐置氣,你將來就算嫁到妻家,也還是要有孃家人給撐腰才行,父親這麼多年算是看明白了,正夫又如何,沒個孃家人撐腰,在後宅一樣立不住腳。將來這顏家遲早是你大姐當家,你如今這麼跟她置氣,要是她不管你,那你以後可就連個替你出頭的人都沒有,你現在順著他們點,將來他們自然也會護著你。父親別的不求,你要你今後安安穩穩的,比什麼都強。再說這錢反正是你母親出,她自已都逍遙快活的連家都不顧,夫侍一個接一個的往家裡娶,咱們何必去替她省這點錢,敗光倒好,沒錢我看他哪快活去。”顏家正夫只要兒子將來幸福,什麼都不在意。
顏墨梵仰頭猛灌了一杯茶,讓自己冷靜下來:“父親是認爲如今我們順著他們,將來,他們就會善待我們?這麼多年來,父親可曾苛責過他們?他們向父親開口的事,有哪件父親沒答應的?而他們什麼時候又真心待過父親一天?過去孩兒年幼,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父親被他呼來喝去,直到這一兩年孩兒當家主事,他們纔多少對我們父子有些敬畏,可若今後孩兒嫁人,父親您可想過,他們又會如何對您。我們現在順著他們,只會讓他們覺的我們父子好欺,將來就更難在顏家立足。至於父親所說的大姐當家,只要父親不同意大姐將過繼到名下,母親沒有正式對外宣佈都做不得數,一個庶女,能當什麼家?”
“可是,你母親說她答應劉家了,人家可是連嫡子帶嫁妝都給送來了……”
“那又如何,只要本公子不同意,她就休想。”顏墨梵將茶杯極重的磕在桌上。
“其實,過繼哪個還不都一樣?誰叫父親自個兒肚子不爭氣。”顏正夫說的很小聲也很委屈。顏墨梵聽著心裡極不好受,後院夫侍沒有女兒,後半生本就失了依靠,更何況是正夫沒有嫡女。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不說,還要選個庶女過繼到名下,後半生看繼女父女的臉色過活。若是繼女父女憨厚點的,或正夫有點手段,那將來日子還好過些,可父親那憨厚性子再過繼顏景清那樣的庶女,顏墨梵都不敢想象父親將來,是何等淒涼。
父子兩人都沉默了,許久後,倒是顏正夫先緩過來,自嘲道:“看我都說些什麼,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現在夜裡開始涼了,被褥要加厚些,彆著了涼。”邊說邊起身給兒子拉開緞衾,鋪好牀。
顏墨梵看著父親的背影,睜大已蒙了霧氣的雙眸擡起頭,不讓淚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