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
辰時必須出發前往皇家獵場, 卯時,宮侍在殿外高唱祖訓,請陛下、鳳後晨起。
博婉玳習慣卯前起身, 顏墨梵因今日要給她送行, 也這般早起。今日不用趕著時辰早朝, 此時, 博婉玳已經在親手爲顏墨梵綰髮, 並從龍袍中掏出一支鑲東珠金簪,爲他定住雙鳳金冠。
“可有不適?”博婉玳邊爲顏墨梵定冠,邊小聲的在耳邊問道。
“很好。”顏墨梵望著鏡中, 伸手撫過發冠,遂而向後, 握住她的手。
“那便好, 朕還怕你昨夜那般, 是因朕情難自禁,讓你有所不適。”博婉玳稍稍放心, 貼在他耳邊輕咬。
顏墨梵這才聽出她問的不是發冠,便不再說話,另一隻手不動聲色的撫上胸口,又悄悄放開,嘴角輕輕揚起, 聲如蚊鳴:“你也很好。”
博婉玳笑擡目光, 看向銅鏡中, 親暱的雙影……
殿外等著博婉玳召喚的宮侍, 遲遲沒有聽到陛下傳喚, 唱聲再次響著。
“進來吧。”顏墨梵立即起身,幫博婉玳整好龍袍, 在宮侍的服伺下洗漱完畢,與她一同走出華鳳殿,前往清和殿廣場,觀看出發前的閱兵。
“大清早的,風涼,你不用這麼早跟去,你們不觀閱兵禮,等出發時直接到清和門去送朕也是可以的。”走到正殿門口時,一陣冷風襲來,博婉玳立即勸阻他,清和廣場地方開闊,風颳得要更猛更冷。
“不冷,臣侍都已穿戴整齊了,想隨陛下去看看閱兵是什麼樣子。”雖然秋獵都只是官員與御林軍等人蔘加,但秋獵如同點將出徵,出發前博婉玳必須觀看驍騎營閱兵,雖說人數要比帝師出征少得多,但場面也定是壯觀,歷代後宮君侍們都會前往觀禮。
再則,他極少在衆臣面前露面,想借這個機會,讓他們再見見他這個鳳後,省得有些朝臣,只要後宮一有個什麼鳳吹草過,就把‘廢后’二字掛在嘴邊,他要讓他們知道,他顏墨梵沒那麼好欺:“何況臣侍是陛下的鳳後,一年僅一次的秋獵,連閱兵都不陪陛下前往,恐怕又會有朝臣拿著‘陛下爲國辛勞,每日天不亮就早起上朝,鳳後卻在後宮整日無所事事,就連陛下要離宮半個月,前往秋獵也不知早起服侍,一同觀禮,真是百無一用。’的罪名,請陛下廢后,那時臣侍可真就百口莫辯了。”顏墨梵說完,自嘲的一笑,朝中只怕半數以上的官員,都不希望他這個罪臣之子佔著鳳後之位。
博婉玳淺笑,爲他攏了攏披風,領著他走向御輦:“朕說不過你,就隨你吧,見識見識驍騎營閱兵也好,再過兩年,朕便可以將他們培養爲鐵騎兵,那時,便可以一敵十。”
帝后與衆君侍同時出現在清和殿閱兵場的看臺上,臺下衆人紛紛下跪,三呼萬歲聲就象震雷一般,排山倒海的響起。陛下與鳳後周身環繞的不怒而威的威儀氣韻,讓不少朝臣不敢擡眼直視。
“一年多不見,顏家與後宮還出了這麼多事,鳳後看上去似乎更意氣軒然,氣度尤先前更甚,當年顏靜茹要有她兒子一半傲骨,即便寒門出身,只怕這丞相之位,也非她莫,更不至於落得如今的下場。”驍騎閱兵開始沒多久,王平悄聲對身邊的內務府總管盧婷說道:“盧大人……”
“厄,是啊。”盧婷手中緊緊拽著一支上乘的祖母綠玉籫,盯睛凝視高臺的鳳座上,那軒昂華貴的身影,許久不曾移開。直到聽見身邊有人喚她,才恍過神,低頭看向自己殘缺的肩膀,閉眼深吸口氣,壓下心底的一陣悲苦:他可能根本不記得,在玉杵山頂,一路跟著他主僕三人,當他護衛,爲他背琴的盧小姐;而她,卻因母親瞧不上顏靜茹,與他註定無緣,可每次聽到、見到他時,心裡卻依舊無法平靜。雖然如今她與正夫也算相敬如賓,從未爭吵過一句半句,但手中這隻沒來得及送出的玉籫,卻一直不捨得送與正夫。
這場閱兵禮對於博婉玳來說,很是一般,但對於顏墨梵這幾位後宮君侍來說,卻是精彩,特別是蕭煦生,看得熱血沸騰。他就坐在博婉玳的下首處,竟探過身子:“陛下,帶臣侍一起去秋獵吧,臣侍也學過騎射。”
“不可,獵場猛獸衆多,且弓箭無眼,你去太危險了。”博婉玳不同意,蕭煦生騎可以,但射,他那功夫可不行,萬一遇著猛獸,那不是弄著玩的:“再說,後宮君侍哪有去獵場的?”
“但‘宮規’上沒說,君侍不能去獵場,臣侍昨夜找了一夜都沒找著,那就是可以去的,陛下,你就帶去吧。”蕭煦生說著,聲音小了許多:“秋獵要半個月這麼久,我不想和你分開。”蕭煦身邊的幾個人都聽的一清二楚,紛紛擡頭,看他一眼又繼續看向廣場上,卻也染上他的情緒,失了來時的心情,誰,會想與妻主分開這麼久呢?
“陛下是去秋獵,是政事,不是郊遊,且獵場內多爲女子,皇貴君前去恐多有不便。”顏墨梵目光沒有離開臺下,緩慢而威儀的開口,他又何嘗不想去呢?
君侍們紛紛低下頭,博婉玳也不再言語,繼續觀看閱兵禮。
“是,臣侍逾越,請陛下、鳳後恕罪。”皇貴君見博婉玳沒有鬆口的意思,只得低聲請罪。
一個時辰後,顏墨梵率宮中衆人,在清和門恭送博婉玳,看著御輦、旌旗浩浩蕩蕩的行出宮門,顏墨梵頓時覺得心頭空了一塊。
爲了拋掉這種失落感,也爲了不讓有心之人乘博婉玳不在宮裡時,掀風作浪,顏墨梵加強了對後宮的管制。處理過日常事務,便仔細聆聽各宮院的消息,特別是蘭林殿的異常動作,哪怕一個細節,都不敢放過。好在秦華祁沒有因博婉玳的離開而又有任何異常,依舊足不出戶,安份得撫養女兒,顏墨梵甚至有時懷疑,陛下與自已是不是誤會了他。
閒暇時,顏墨梵便在宮院中親自栽種白梅,以期大雪紛飛之時,清冷中能夾帶一股暗香襲人,而夜間,便點著博婉玳還有幾天回來,平淡的日子,就這般日復一日的滑過。
九月二十一,許立向顏墨梵承上一份由南邊送來的兩封家書,及一大籮筐極品南海金絲血燕。
顏墨梵迫不及待的打開了家書,一封是顏靜茹的平安信,信中除了給他報了平安,剩下的通篇都是述說家人,在炎熱的不毛之地所受的苦,以及要他好好養身子,儘快誕下皇嗣,將來好有個依仗,讓給讓顏家重新走入朝堂。顏墨梵苦笑,母親還是希望他能在陛下面前,爲她說句話,可偏偏博婉玳就是不喜歡他提起外戚,摺好信,一絲愧意油然而生。
另一封信上字跡歪歪扭扭,有大有小,他一見,便認得這是父親的字,眸中瞬間凌波閃動。信中除了報平安外,還寫了整整兩頁的近期鎖事:顏景清的女兒成日只要嫡祖父抱,氣得劉側夫天天吹鼻子瞪眼;有一天,顏景清被人打得跟豬頭似的回來,劉側夫與她的正夫在她牀前嚎了兩天;顏景清的正夫又懷上了,劉側夫漸漸也會洗衣做飯,如今雖不如以前那般富貴,一家子倒也還和和氣氣的。信的最後,也是希望顏墨梵要多吃多睡,儘快養好身子。
顏墨梵看完,茫然的摺好信,木木的坐在寶椅上,想他那個無緣的孩子,如果他還在,現在也已經依依呀呀的吵著要人抱了。
將鬱結埋在心底,凝目定神看向地上極普通的籮筐,籮筐內的血燕,籮筐的面上是一大片荷葉褒蓋著。顏墨梵親自蹲下,打開荷葉,籮筐裡也是用大片荷葉分層包褒著,沒有精緻奢華的錦盒包裝。望著就如同鄉里人,挑進城販賣的土產一般,完全難登大雅之堂。但打開荷葉,那血燕已被仔細的逐一挑去細毛,光滑明亮,鮮紅中泛著絲絲金光,一看便知這在大耀境內,絕對是千金難買的珍品。猜想父親是將他送去的銀子,全都買了這些。
“石兒,將這包血燕,分給各宮主位。”起身,將手上捧著的一大包血燕遞給石兒:“其它的,收入庫殿,每日燉些。”顏墨梵自然不願駁了父親的心意,他自己也盼著早日能再懷上的孩子。
“鳳後,這可是家主與正夫專門給您補身子,分給他們做什麼?”祿夌望著石兒捧著一大包血燕離開,心疼的嘟著嘴嘮叨。
“他們與本宮也算是一家人,本宮是正君嫡父,與陛下一樣,是這一家之長。陛下有貢品不也常分與家人?本宮又豈有不顧他們,自已掖著藏著,獨享的道理?”顏墨梵淺笑從容而不緊不慢的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