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內, 衆君侍在垂閉著的明黃色羅帳前恭敬的立著,石兒上前,拂起羅帳。
卻見顏墨梵雙眼似睜非睜的半瞇著, 無力的躺在鳳牀上悄然落淚, 脣角微動, 象是想說什麼, 但微弱的讓人聽不到半個字。
“鳳後……鳳後醒了, 快去稟報陛下,御醫,御醫, 快召御醫。”石兒激動的高喊,蕭煦生幾人快步上前來:“鳳後, 你覺得怎麼樣……”
顏墨梵想起身, 但身上一點氣力也使不上來, 四肢無法動彈,只得幾近絕望再次閉上眼, 但這次,他沒有再昏睡過去,而是很清晰的聽到衆人的談話。
“今日剛祭拜過天地,鳳後便醒了,真是個好兆頭, 有老天保佑, 鳳後的病定能很快好起來。”莊永晏在一旁道。
“鳳後吉人自有天相。”寒暮雪輕聲附和道, 隨後正色囑咐殿內宮侍:“你們可要仔細伺候, 鳳後如今體虛, 可別讓什麼濁氣離鳳後太近,免得污了鳳體。”
蕭煦生此刻就立在牀邊, 自然聽得出他說的是自己,轉過頭,惡狠狠道:“你……平日你對本宮如何,本宮大量,就算了,但今日年初一,又在鳳後駕前,你居然還敢以下犯上,對本宮不敬,看來本宮是不得不罰你了!”
“皇貴君何出此言,臣侍不知今日又哪裡得罪皇貴君?讓您放出如此狠話來。臣侍並不怕罰,只求皇貴君罰臣侍時,可要記得光明正大。”寒暮雪佯裝恭敬的戲謔,而後面色一沉:“看來皇貴君也知道此時我等是在鳳後駕前。臣侍即便有錯,要罰也由鳳後來罰。皇貴君您在鳳後面前,都敢以莫虛有的罪名處罰臣侍……”說著,湊近蕭煦生,瞇眼揚脣道:“皇貴君您莫是把掌管後宮許久,以爲自己是……”
衆君侍無人插話,寒暮雪這話意思在場個個都聽的明白,蕭煦生更氣得面紅耳赤卻無話可駁。
“各位君上,這……”福兒身爲宮侍,更不好插嘴,但鳳後剛醒,君侍們在這裡吵嚷,影響他休息,他便不能任由他們下去。
側目看了福兒一眼,寒暮雪暗吸一口氣,讓自己心情平復下來,回到他應站的位置,跪下給顏墨梵行禮拜年,衆君侍見狀,也紛紛歸位,下跪行禮,連蕭煦生也不例外。
寒暮雪從來就不怕蕭煦生,自從失了皇嗣,與他更是針鋒相對,寒家與蕭家旗鼓相當,他就不信,蕭煦生能動的了他。
唐御醫片刻便已趕到,對幾位君侍行禮後,請他們先到正殿等候,好讓她給顏墨梵施針。
寒暮雪聽過御醫的話,向顏墨梵拱手行禮道:“鳳後,今日年初一,臣侍一會兒還要前往政清宮,給陛下請安拜年,就不再打擾鳳後休息,先行告退。”說著,恭敬的退出寢殿,幾位君侍也陸續隨他行禮後退出。
御醫令宮侍將煎好的藥給顏墨梵喂下,自己上前爲顏墨梵施針。
片刻後,顏墨梵感覺手指可以微微動彈,接著可以擡起一點點,但僅到此爲止,幅度再大些的動作,就如同筋骨撕裂般的疼痛,面上卻沒有半點痛苦的表情。
此時身上的痛遠比不上心裡的痛,他記得那日她輕啄掌心的觸感,那酥麻甜蜜的觸覺,在他心底縈繞許久。
但他更記得昏迷前金家嫡次孫的話,顏家人不在刑部大牢,已經不知所蹤,沒有人知道他們在哪,關押的朝廷重犯一般遇到這種情況,基本是兇多吉少。
想到自己幾月前偷跑出昭陽宮,博婉玳憤怒的樣子,他猜想顏家人那夜極可能已被她在一怒之下秘密處決。她說過,她是帝王,她的決定,永遠都是正確的,其他人只是遵從的份。
他的家人不在了,孩子不在了,唯一的親人就剩她。
而她有無數君侍,良貴君也已爲她懷上皇嗣,其他君侍一樣也能爲她懷上孩子,他這個久臥病牀的正君,在她眼中應是可有可無了。
此時,一宮侍快步入殿:“陛下說此時沒有空閒,就不過來了,傳了口諭,好生照顧鳳後。”
眼角不停滑下的眼淚,身體因痛楚而無法抑制的陣陣抽搐,汗水與淚水交融,顏墨梵第一次,覺得自己活在這世上,除了痛苦,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想起博婉玳說過的,要讓他生不如死。顏墨梵心底一陣冷嘲,現在,她還能拿什麼來要挾他呢?
許久後,御醫一根根拔掉紮在他身上的銀針,身體的痛才漸漸消失,雖然全身還是使不上勁,顏墨梵已經可以感覺身體輕鬆了不少,再次漸漸沉睡。
“鳳後心脈、氣血都有所恢復,雖依舊有損,但只需按時用藥,悉心調理,不出半年,便可康復,你們好生照顧,我開了方子,這就去稟報陛下。”御醫面帶笑意,欣慰的與福兒等人述著顏墨梵的病情,並交待了幾句,輕鬆出殿。這下她可以安心了,不至於天天提著一家人的腦袋過日子。
傍晚,博婉玳擺駕昭陽宮,馬不停蹄的趕入寢殿,眼前垂掩著的明黃色羅帳再次讓她心慌,威儀中微微動容:“御醫不是說,他這次已經清醒過來了嗎?怎麼還在睡?”
“陛下,鳳後是醒了,午前施了針用過藥才睡下。”石兒臉帶笑意的回話。
“他,醒來時可有說什麼?”博婉玳走到牀前,望著羅帳伸手正要掀開。
“有是有,可是聽不真切,御醫說鳳後還是體虛的很,但好好靜養幾日便能恢復氣力。”石兒恭敬的跟在一旁回話。
顏墨梵此時已是醒了片刻,只是無力喚宮侍,才安靜的躺著,聽見博婉玳的聲音,掙扎著想起來,卻依舊無力動彈。
突然,帳幔被掀開,博婉玳出現在他的眼前。心頭一窒,一切在這刻彷彿靜止,愣愣的看著她,腦中一片空白。
兩人不知對視多久,博婉玳極輕的問了一聲:“你醒了?”
瞬間,顏墨梵被這聲音拉回到現實,掙扎著想起身,他要問問她,把顏家所有人弄到哪裡去了,爲什麼他們不在牢中?爲什麼外界沒了他們的消息?爲什麼金家嫡次孫會說他們消失了?
博婉玳看到的卻只是他身體微動,身上的衣裳被虛汗浸透,淚不停的從眼角涌出,雙脣喃喃,象要說些什麼。
博婉玳看的發慌:“你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御醫,快宣御醫。”
“想說什麼?哪裡難受?”博婉玳俯下,將耳貼在他的脣邊,細心的聽著他的喃喃聲,可怎麼也聽的不真切,只能揪心的放棄:“聽不清,一點也聽不清,你忍一會兒,御醫馬上到了。”
顏墨梵心焦無比,用盡氣力,口中一直喃喃著,博婉玳只得再次俯身,卻也只聽到隻字片語,只有‘顏家’相對清晰,瞬間怒了:“顏家?又是顏家?你都這個樣子了,還唸叨著顏家?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經不是顏家人了,你已經嫁人了,知不知道,你的母親難到連《三綱五常》都不曾教過你嗎?”
顏墨梵只是拼命掙扎,想問她究竟把顏家人如何了,見她這般惱怒的說了這些話,心裡越來越相信金家嫡次孫說的是真的。
所有氣力象被徹底抽乾一般,顏墨梵突然眼前一片黑暗,殿內又是一陣忙亂。
唐御醫慌張的趕來,許久後,才蹙眉放開顏墨梵的脈門,走到沉著臉的博婉玳面前:“稟陛下,鳳後是怒急攻心,體虛力疲而昏迷,微臣開幅凝神的藥方,鳳後安靜歇息四個時辰便能醒來。”
“去吧。”博婉玳淡淡的道,側目看了眼昏睡著的顏墨梵,沉靜的轉身走出寢殿,在淨房內整整洗了半個時辰纔出來回到寢殿。
側身躺在他的身邊,博婉玳又怒又惱,耳邊似乎還環繞著他剛纔掙扎著喚著顏家的聲音,怎麼也無法睡著。
起身靠在牀頭,低頭看著顏墨梵蹙眉的睡容,博婉玳伸手,在他眉心一圈圈的撫著,直至半夜,顏墨梵再次幽幽醒來,才鬆了手。
略有了些力氣,顏墨梵又掙扎著想起身,這回博婉玳聽的比先前真切了許多,但卻更加氣惱:“夠了,朕說過不會殺顏家人,你爲什麼不信朕?你從來就沒有信過朕對不對?在你心裡,朕從來就不存在是不是?朕是帝王,該怎麼做朕心裡有數,顏家人爲何失蹤不見,那是朝政機密,你身爲後宮君侍,不應干政……”
顏墨梵被博婉玳這一吼,多少有些心虛,也有些信她,可是心裡依舊不安。
博婉玳知道他的脾氣,見他一身虛汗,不敢再說下去,生怕又惹他怒急,可是見他對她如此多心多疑,心裡也極不舒服,安慰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直接起身,自行披上外套,走出殿去。
片晌,石兒便奉命進殿值夜,翻件乾淨寢衣,爲他換上。
博婉玳先前的怒吼。石兒在殿外自然也有聽到:“鳳後,您寬寬心吧,顏家人都沒事,陛下還準顏正夫每日進宮照顧您呢,只因今日年初一,君侍們要相互拜年,外戚入宮多有不便,您纔沒有見著。等明日一早,您便能見著他了。”
顏墨梵雖不見待他,但知道他從未欺瞞過自己,聽著他這話,更加安心,也更加的愧疚。
初二一早,祥王派人入宮傳話,顏家正夫染了風寒,近日無法入宮爲鳳後侍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