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宇十年
十一月初四
夜,黑如墨,寒如冰,細眉般的弦月在星子點點的夜空中灑下淡淡銀光。梅枝在北風中搖曳,花瓣在月光下起舞。
在這寒冬中,各宮院晚膳後不久就已緊閉宮門殿門,殿內薰爐中燃著的香羅炭散發出的溫暖,讓殿內人即便身著絲羅單衣,也感覺不到一絲寒意。
象這樣的夜,平日裡除卻三兩個或細細做著男紅,或淺淺打著瞌睡,或圍坐著低聲輕語,聊著點點瑣事,哪怕主子在夢中一聲輕吟,他們都能打起十二分精神,以備隨時候命的守夜宮侍外,其他人皆以早早入眠。
而鸞如宮所有人今夜卻沒了睡意,宮燈將夜照的如晝般耀眼,宮侍們規矩而忙碌著。
“啊……呃、呃啊……”由寢殿傳來男子陣陣痛苦撕喊,在這夜裡,也分外的令人不安與糾心。
寢殿外室,左右兩側分別燃著薰爐,正中一道花前撫琴的浮雕屏畫牆,屏畫前置著一張蓮花蓬葉紋樣的紫檀寶椅。
一位身著明黃色錦袍的中年女子在寶椅前方來回踱步,踱到寶椅左右側的拱門前時,便側目看著門前垂閉著的那道緞錦提花簾與叮噹微響的淡黃珍珠簾,將冰冷的雙手緊握,擡到嘴邊,呵出一口氣搓搓雙手,隨後將手放置身後,繼續踱步。
她威儀的臉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緒,但眼中卻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起擔憂。
坐在寶椅左下首的年輕男子見此,不耐的轉頭看向殿外,彷彿能看穿那道道關閉著的殿門,看到那被冬夜寒風捲著的漆黑的夜。
寶椅右下首坐著的中年男子,則品了一口參茶後將茶盞置於幾上,擡頭瞄了眼那道拱門又看向那女子,接著站起,走到那依舊沉著臉來回踱步的女子面前。
“陛下,賢貴君平日甚是與人和善,定能吉人天相,此番必能平安生下個康健的皇女,您莫要憂心。”言語溫柔而恭敬。
“皇貴君所言甚是,清兒與朕的孩兒定能平安,定能平安……”熙宇帝默唸著“定能平安”這四個字,又揹著手踱開了去。
皇貴君不再說什麼,轉眼向拱門看了一眼,眼中的厲色一閃而逝,快的幾乎無法查覺,隨之又是溫和謙雅之態,雙手合十,面色虔誠的默默唸著佛號,緩緩回座。
那原本望著殿門發呆的年輕男子聽到兩人的說話聲,回頭看向他們,見皇貴君如此,心中一陣冷笑,竟不小心冷哼出聲,他緊張瞄了眼熙宇帝,見她沒有注意這邊,才安下心來。
皇貴君擡頭望向對面的年輕男子,淡淡的說道:“寧君這怕是乏了,不如回宮歇著去吧,這估計還早著。”
寧君被他這一說,心中暗惱,但礙於熙宇帝在場,且說話者又是皇貴君,尊位在他之上,只得忍了,便低頭向皇貴君行個禮,道:“多謝皇貴君關心,臣侍晚膳後有與陛下同歇了一陣,現在不乏,倒是皇貴君,處處爲他人設想,這風冷霜凍的,還不顧身子,急急趕來,臣待又怎敢貪眠。”說著,羞著拋了熙宇帝一眼,見熙宇帝此刻也正好看向他,羞澀的對她一笑,低下了頭。
皇貴君被他這一說,暗暗狠吸了幾口氣才壓下胸口的怒火。宮裡最沒秘密,誰不知道今晚陛下本是要歇在寧君的重華殿,未到傍晚便過去與之同用晚膳,寧君這話,擺明了就是告訴自已,陛下有多寵愛他,剛過晚膳就迫不及待共渡春宵,此時兩人已是睡過一覺才醒來的,而自己則不過是個已過氣的皇貴君罷了。
眼尾瞄到熙宇帝注意著這邊,皇貴君面上依舊溫和如故,左手在袖下緊握。“陛下讓本宮掌管後宮,今日賢貴君生產,本宮又豈能不顧。”
寢殿內室,濃烈的血腥味在空氣中漫延,賢貴君雙手緊緊抓著錦褥掙扎著,痛苦且蒼白的臉上已分不清淚與汗,髮絲凌亂溼粘,枕頭與身上衣物也早已溼透。
“用力,再用力,就快看到頭了,再用點力啊……”產公滿手是血的在牀尾忙碌,還不停的喊著。
“啊……啊……”賢貴君雙手緊緊抓著錦褥掙扎著,不停的叫喊著、喘息著,分娩的疼痛如潮般襲來,幾乎已耗盡他全身的力量,漸漸有些體力不支,可是孩子仍依戀著他腹中溫曖,遲遲不願降臨,來到這個在無數炫彩斑斕的宮燈照耀下冰冷的凰宮。
“快,快給賢貴君用點蔘湯,補補力氣。”產公發現賢貴君已體力不支,無法用力生產,立刻喊來宮侍。
又是一陣忙碌後,一名宮侍端了蔘湯,給賢貴君餵了些。
“呃啊……”蔘湯用後沒多久,一陣如同身體被撕裂般的巨痛向他撲,全身痙攣了陣,他笑著陷入黑暗。
一聲嬰兒響亮的啼哭聲替代了痛苦的撕喊聲,劃破天際。
大耀玉碟記載:熙宇十年,十一月初五卯時一刻,賢貴君蕭氏誕第九皇女,熙宇帝賜名博婉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