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十
先皇七七,依規矩新帝必須攜後宮君侍率文武百宮及誥命在奉先殿大祭,遂舉喪前往純陵安葬。
卯時未到,博婉玳已派宮侍到各宮院傳幾位貴君,並依照舊例親自前往昭陽宮接鳳後。
博婉玳隨著宮侍的喝喊聲下輦走入昭陽宮,昭陽宮宮侍跪了一地,顏墨梵身著一襲素白,立在華鳳殿外,面色平靜淡然的上前給博婉玳行禮:“臣侍拜見陛下。”
許久,顏墨梵都沒有聽到博婉玳叫他平身,一陣疑惑,心想是不是因之前她的兩位貴君向自己請安時,也被這麼涼了許久,她今日爲她的寵君們討公道來了。
這麼想著,怒從心來,也不管她開沒開口,自行起身,面上卻還是極恭敬,他可不想被當場抓個蔑視帝王的罪名:“陛下,時候已不早,該起駕前往奉先殿了。”
博婉玳點點頭,腳卻沒有動,只是一直神情複雜注視著他,那探尋的眼神象是要看穿他。
“陛下,時候到了,衆人都在奉先殿等著。”顏墨梵見她這表情,沉聲再次開口。
“去奉先殿。”博婉玳沒有回答,轉身對許慶下令,待看到顏墨梵上前走在自己身邊時,才緩步前行。
昭陽宮外,備著兩部轎輦,博婉玳直往帝輦走去,顏墨梵一直跟在旁邊,博婉玳到帝輦前伸手欲扶顏墨梵上輦。
“陛下,不可,今日是爲先皇舉喪,臣侍不可與帝同乘,請陛下上輦。”顏墨梵立刻提醒,舉喪之日帝后同輦,要是被百官看著,誰會說坤平帝的不是?只會說他這個鳳後媚君。
“哦,朕倒忘了這規矩陣,朕先送鳳後上輦。”博婉玳這纔想起今日是舉喪哭靈日,不能與後君同輦,否則便是對先人不敬。
顏墨梵雖訝異,也不推辭,轉身向自己的鳳輦走去,博婉玳先送顏墨梵登輦後,才登上帝輦。
坐在皇輦上,博婉玳向後張望,見鳳後轎輦安好的在後邊跟著,這才坐正身子。
兩人到奉先殿,帝后相攜而入,無論身形氣質還是行止動作都配合得天一無縫,唯有不同的就是他們的表情,鳳後表情哀悽、肅目,可看出對仙者的敬意,可是陛下這表情,絕對不象悲傷的樣子,當然,沒人有膽敢說出來。
帝后走到先皇靈堂前,悽悽哭了起來,連帶著整個奉先殿哭聲振天。
顏墨梵是真哭,他哭的很悽切,很傷心,也很痛快,但他哭的不是先皇,而是哭自己哭父親,他無法預知父親一個人在顏家會如何,更無法預知自己的將來,連同數日來無法渲泄的情緒,這一刻全都痛痛快快的哭出來。
博婉玳此刻哭不出來,一滴淚也掉不下來,她只能與在場的許多人一樣,裝哭,她在心底一直譴責自己,也默默的在求母皇原諒自己此刻的不孝。看著身邊的人兒哭得悽切,她只能強忍著勸上幾句的衝動。
哭到巳時,禮官的唱喊聲響起,坤平帝與鳳後扶靈前往純陵,所有後宮君侍及文武百官、誥命隨行。
先皇靈柩所經之處,漫天紙錢紛飛素幔飄舞,百姓白衣跪於街道兩邊,漫天漫地白茫茫一片,哭聲樂聲鬧哄哄響徹天際。
從京城到純陵約有三日路程,夜間,所有人就在郊外搭營休息,營帳搭了足足有三里長,博婉玳今夜要獨自在先皇靈柩前守靈。
顏墨梵派人請顏家正夫到自己的大帳中。
“父親,讓人帶給你的補品,可有吃?”顏墨梵見父親比上回見著時,又瘦了許多,心疼的很。
“有,有,你派來的那個宮侍初一,隔三差五的來,要我吃這個吃那個,說我不吃完,他不好回去交差,你也別爲難他。”顏家正夫佯怒的嘮叨。
“兒子是那麼苛薄的人嗎?”顏墨梵也裝委屈道。
顏家正夫笑著撫著兒子的頭髮:“劉側夫幾個,見著他,躲都來不及,你母親都怕他。”
“兒子要是連自己的父親都讓人欺了去,那這鳳後也甭當了,他原是先皇政清宮御書房的宮侍,先皇駕崩後,陛下把政清宮清理了一遍,他當時到政清宮不到一個月,且又來歷清白,內務府就只把他安排到浣衣局去,後來祿兒打聽消息時認識了他,兒子那時在宮裡也沒個可信的,瞧著他這人還機靈,就把他調到昭陽宮來了,派了他這差事。”顏墨梵挑眉自信得解釋道。
“也是個可憐的孩子。”顏家正夫感慨到,他知道當時政清宮的宮侍沒幾個有好下場的。
顏墨梵沒說話,這是宮侍們的宿命,主子沒人,侍僕怎會有什麼好下場,初一還算是幸運的了。
“對了,你與陛下近來如何?你母親說原州秦家嫡子可能會入宮,她叫你要小心著些,秦家勢大著呢。”顏家正夫很擔心。“怕他將來對你……”
“父親別擔心,回去也叫母親不要瞎操心這些,能進這後宮的哪個勢不大?可兒子是鳳後,他們不過是君侍,能拿兒子如何?”顏墨梵口頭上安慰父親,但心裡卻明白,現在他與陛下關係不是太好,還被陛下的眼線看著,後宮的君侍,隨便哪個,他這個鳳後都動不得,但不管怎樣,爲了父親,自己都要保住這鳳後的位置。
博婉玳一個人在先皇靈柩前燒了近一個時辰的紙,又爲先皇上了三柱香後,走到帳篷門口,看向不遠處的鳳後大帳,正好見著顏墨梵送顏家正夫出來,只見顏家正夫對顏墨梵不知說些什麼後,帶著小侍走了,顏墨梵站在帳篷門口目送父親,許久後才進帳去。
博婉玳喚來隨侍許慶,令他去請鳳後過來爲先皇上香,不一會兒,顏墨梵就被帶到博婉玳面前。
顏墨梵虔誠的爲先皇上了三樣香後,博婉玳又拿起身邊一的疊紙,遞給他,自己又跪下一張張的將紙往火盆裡放。
顏墨梵愣了片刻,也跪在博婉玳身邊,他不明白博婉玳這是什麼意思,依舊例扶靈安葬途中,一般都是新帝一人爲先皇守靈,雖然沒有規定鳳後不得進入先皇靈帳,但也沒有哪個帝王要後宮君侍陪同守靈的。
倆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注視火盆,緩緩重複著燒紙的動作,氣氛沉悶。
近半個時辰,就在顏墨梵認爲博婉玳真的只是讓他來爲先皇上香燒紙時,博婉玳卻已凝視了他許久,緩緩開口:“鳳後很孝順,顏家正夫雖無女兒,但能有個鳳後這樣的兒子,也是有福之人。”
顏墨梵聽著博婉玳的話,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快速又恢復正常,他猜到博婉玳已經調查過他了:“那又如何,兒子終是要嫁人,不如女兒,能留在身邊伺候。”
博婉玳聽後,搖頭冷冷一笑,看向先皇的靈位:“女兒?母皇有很多女兒,結果呢,卻要成天防著女兒,鳳後,你說朕將來會不會如此?”
顏墨梵轉身想向她,沒有回答,眼底滿滿都是痛楚。
“朕猜想,鳳後若有女兒,是第一個不希望朕長命的吧?”博婉玳自嘲道。
“你?”顏墨梵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心裡如打翻五味瓶一般,咬牙一個字一個字的反問道。“臣侍猜想,陛下也不會給臣侍機會,讓生下女兒了吧?”
博婉玳轉身凝視他良久,沉著臉:“鳳後何出此言?若顏大人知道鳳後根本不能幫顏家飛黃騰達,會是什麼心情,到時會不會牽怒顏家正夫呢?不過,朕在想,給不給她牽怒顏家正夫的機會,顏靜茹這算不算欺君呢?”
顏墨梵心中一凜,瞪大眼看向她,猛得起身:“你,你想做什麼?”
“朕不做什麼,只是想讓鳳後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不要胡思亂想些不該想的。”博婉玳象是氣極了,字字發顫的將話說完,隨後,立刻令人送他出帳。
顏墨梵不知是被嚇的還是被氣的,沒有向博婉玳行禮,全身顫慄著推開宮侍,逃似的出了先皇的靈帳。
博婉玳擡頭再次看向先皇靈位,隨後跪下繼續默默的燒著紙張,卻突然猙獰得猛得伸手一推,推翻了火盆,也燙了手,燒著了先皇靈帳,宮侍們聽到聲響,及時入賬撲滅了火,喊來御醫,纔不至於毀了先皇的寶棺及博婉玳的手,而博婉玳竟如同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跪坐在錦墊在看著。
接下來的路程中,博婉玳與顏墨梵兩人雖然並肩而行,卻都如陌生人般,沒再相互說過話,宮中人早知陛下與鳳後不睦,也不覺得奇怪。
五月初三,坤平帝送先皇靈柩到達純陵,所有人要在離純陵不遠的行宮沐浴休息一日,於五月初五端午之日將先皇送入地宮大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