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三
金家嫡次孫入宮拜見皇貴君, 在瑤欣宮坐了片刻,便被宮侍帶往御花園的一處暖閣內,秦華祁已坐在那裡, 擺好了棋盤, 等著他。
“聽聞金公子棋藝不凡, 本宮今日特請教一二。”秦華祁含笑, 做了個請的手示。
“怎敢在君上面前獻醜, 如不棄,我可與君上切磋一番。”金家嫡次孫在暖榻的一邊坐下。
“聽金正夫言,金公子還未許人家, 昨日本宮倒是答應金正夫,爲公子尋門好親, 金家是名門世家, 公子又是嫡孫, 尋個好妻主定是不難,不知公子可是有看上眼的女子, 但說無防,本宮定爲你作主。”秦華祁按下一子,看了他一眼,悄聲低笑,見他低著頭, 又說道:“本宮知道, 先前寧太君爲十一皇女挑選正君時, 公子也是入了他的眼的, 只因後來被鳳後……公子舉止極具世家風範, 也算是個美人,本宮實在不知, 鳳後爲何對公子不滿。”
“實不相瞞,我們這些個世家嫡子,鳳後都不喜歡,所以……”金家嫡次孫蹙眉道,他倒不怕良貴君知道這些,他在世家後宅長大,常聽父親說,宮中君侍與後院夫侍們都一樣,都是明爭暗鬥。
“原來如此,金公子可真是可惜了,十一皇女明年初就要成年、封王了,到時,十一皇女正君便是王君。”秦華祁婉惜道。
金家嫡次暗藏於袖下的手,攥緊雙拳,手背青筋暴出。
“本宮入宮以來,還未見過鳳後,若似公子如此說來,此人可不好相與。”秦華祁微顰眉頭,聲音壓的很低。
“我也不瞞良貴君,那鳳後入宮前,可就有個名號。”
“名號?是何名號?”
“這。”金家嫡次孫起身,附在他耳邊:“京中惡男”
“據說,當時顏家後院,個個都被他整的有苦難述,唉!”金家嫡次孫搖頭,隨後提醒道:“良貴君,您心善,可要提防著些。”
“怎麼會是這樣……那本宮的日子豈不是難過……”秦華祁似乎有些後怕,雙手有些顫:“他可是鳳後,本宮不過是……”
“君上不必擔憂,您怎麼說也是大將軍的嫡子,而他,不過是一無所有,即將被廢掉的鳳後。”金家嫡次孫說的完全忘了形。
秦華祁眼中閃過一道精光,神情似乎更加恐慌:“可不好這麼說,鳳後還懷著嫡皇嗣。”
金家嫡次孫一聽皇嗣,又有些惱:“那又如何,陛下若重視他的嫡皇嗣,怎麼會殺了顏家全家?”
“你說什麼?”秦華祁跳起,這倒出於他的意料:“此話當真?”
“這,這應該是真的吧,顏家人早就不在刑部大牢了。”金家嫡次孫雖對自己將這件事說漏了嘴,不以爲然,但見秦華祁突然間變了神色,多少有些後怕。
“在本宮面前,你不必如此。”秦華祁說著,從手上脫下一串珠鏈,戴在他的手上:“本宮與你有緣,這極品羊脂白玉珠串就當作本宮送你的禮物,若不是陛下要等三年後才能再立君侍,本宮真想跟陛下說說,將你留在宮中,本宮凡事,也就多個能商能量的人。可惜,現在本宮若起私心留你,只能暫時讓你當陛下的長侍,待陛下孝期滿後纔有名份,你是世家嫡子,這般做委屈你了,本宮也於心不忍,不如本宮認下你這個弟弟,給你尋個好人家,如何?”
金家嫡次孫聽著卻興奮,心跳的快速,能成爲宮中君侍,得到陛下寵幸,那可是他求都求不來的。他也知道陛下如今不能冊封君侍,但他是世家嫡子,即便現在只能當陛下的長侍,但陛下孝期一滿,定要冊封他爲君侍的。
金家嫡次孫當即跪下:“君上仁慈,我與你也算一見如故,自願留在宮中,協助君上。”
“這……”秦華祁又爲難了。
“求君上成全。”金家嫡次見他又想反悔,蹙眉:“哥哥。”
“不是本宮不成全,只是你先前也說,鳳後對你不喜,本宮是怕害了你。”秦華祁上前將他扶起:“如今鳳後即將要誕下嫡皇嗣,到時必將穩坐鳳位,本宮自身都難保,如何保你。”
“嫡皇嗣何等尊貴,豈是他說生,就能生的下。”
“此話可不好四處說,在哥哥提提便罷,到外頭莫要亂講話,哥哥在宮裡這麼久,雖沒見著他,也知道他有點能耐。”秦華祁遮住他的嘴,四處掃了眼:“就衝你這句哥哥,本宮想想辦法讓你入宮,只是,在這之前,你可莫要跟任何人提起,你是美人,只怕嫉妒你的人,大有人在,到時萬一有人在陛下面前進幾句讒言,那此事可就不成了。”
“本宮如今最擔心的就是鳳後,本宮不過是個貴君,京中又沒個親人,而他若生下皇女,就有嫡皇女幫襯著,將來要對你我如何,誰也奈何不得他。”秦華祁坐回自己的位置,不著痕跡的注意他的神情。
“他這種人,自有天遣。”
“弟弟……不可亂語。”秦華祁佯怒。
夜,大地如被一道道黑紗籠罩,天邊僅掛一彎弦月,四周不曾有一朵遊雲飄浮,墨黑的空中點著閃閃繁星,飄著綿密的細雪,冷風陣陣在枝頭穿梭,百花不見,獨留傲梅在風中搖舞。
華鳳殿
顏墨梵從晚膳後就一直坐在正殿的寶座上,與許立詳談後日萬壽節的細節,要讓他在明日作最後的調整,以保萬無一失,不丟了皇家的顏面。
近二更天,才沐浴完畢,走入寢殿。
剛進入,便見著博婉玳還未睡,手握一本閒書,斜靠在軟榻上看著。
她今夜是特地過來,親自向他下了道口諭,萬壽節當日,準他出昭陽宮,主持宮宴。
不想她話剛說完,許立便過來彙報宮宴的細節,請鳳後裁定。
博婉玳讓他先處理手上的事,便自己向寢殿走去,等到現在。
殿內的八角宮燈柔和的照著她,讓她失了份分莊嚴、威儀,多了份安靜,祥和,更多了道風韻。
許是殿內地籠的暖和,許是這樣的她讓人看著便帶了三分暖意,又或是因爲他終於能出得昭陽宮,顏墨梵只覺今日的殿內不似平日間那般空曠、清冷,也讓他舒心不少。
上前纔看清,她手中握著的竟是他平日裡常看的那本棋譜。
遣退宮侍,在軟榻的另一頭坐下:“陛下何時也有閒心,這般遲了,還在專研起棋藝。”
“閒著無事,隨手翻翻。”博婉玳放下棋譜,顰眉:“不過是場宮宴,鳳後怎麼幾日都還懸在這上頭。一場宮宴有那麼難嗎?還未安排妥當?”
“這是本宮第一次爲陛下安排壽誕宮殿,怎能馬虎?萬一出了差錯,被陛下怪罪是小,若因此丟了皇家的顏面,臣侍就罪該萬死了,到時,臣侍還不知陛下又想將臣侍囚上多久……”顏墨梵笑言。
“夠了,張嘴便沒個吉利話……”博婉玳聽著,心中只覺的煩的很,但又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想想,又改了主意:“此次宮宴不比之前,如今你身子重,萬壽節那日,白日你就不必出昭陽宮,開宴時,朕來接你便是。”
“什麼?陛下真把臣侍當囚犯不成?”顏墨梵突然怒上心頭,緊蹙著眉頭,之前種種暖意此時都成烏有:“難道讓臣侍藉著喜氣,出去透口氣都不成,還是陛下擔心臣侍又趁宮宴謀害何人?臣侍的母族都在陛下手上,陛下還怕臣侍翻出什麼浪來?”
雖然博婉玳口口聲聲說會留著他們,但顏墨梵每次見著博婉玳提起顏家時的恨意,他就心虛,不敢再往下問她,他知道博婉玳即便不會讓他們死,但也不會讓他們好過,這樣才更好折磨他。
他只能去想方設法去詢問其他人,可惜連祿兒都打聽不到顏家的消息,這讓他更加爲顏家擔心。
難得的機會,從三品以上的官員與誥命都有出席宮宴,顏墨梵在接到博婉玳口諭時,就正盤算著萬壽節讓他們都早些來,找個藉口與幾位正夫,特別是杜正夫聊上幾句,多少能探出母族如今的下落來,至少要能知道他們是否都還平安。
誰知她竟連這點希望都不願給他,顏墨梵氣的全身發抖。
博婉玳凝目看了他片晌,又掃了眼他的隆起的肚子,思索了許久,還是覺的等宮宴時再來接他最好。若不是新進的幾個君侍說還未見著鳳後,且鳳後既未被廢,理應讓衆誥命拜見之類的話勸她,她連宮宴都不願他出席。
自從寒暮雪落胎後,博婉玳自己也不知爲什麼,時常莫名的恐慌,卻不知在害怕什麼。
“朕來接鳳後,給足了鳳後顏面,這還不夠?”
“顏面?陛下只不過是想看著臣侍吧?”顏墨梵冷笑。
“不管你怎麼說,在皇嗣未出生前,凡事都要小心爲妙,朕不能讓……”博婉玳突然間說不下去:“絕對不能再發生。”
“這只是陛下的藉口,臣侍難道願意讓自己的孩子出事嗎?臣侍是鳳後,而陛下新進的君侍,臣侍卻一個未曾見過,陛下不讓臣侍在宮宴前,接見他們,宮宴之上,臣侍怕是連誰是誰都分不清楚,到時臣侍不出醜,已是萬幸,陛下居然說是給足臣侍顏面?可笑。”顏墨梵正色反駁,雙眸略顯微紅。
博婉玳蹙眉看著他這個樣子,想開口準他提早半個時辰抵達配殿,但目光再次掃在他身上時,口氣堅定無比:“那又如何?”
“你……”突然,顏墨梵猛得站起,但那猛烈的動作卻在突然間停頓下來,嚇得博婉玳不輕。
顏墨梵眼底精光閃過,他剛纔是被氣糊塗了,居然忘了,宮宴一般情況下是男女分殿設宴,博婉玳即便來接他去清和殿,但依禮向她拜壽後,他依舊要率君侍、誥命等入詡明殿擺宴。
到時,只需找個藉口,將幾位可能知情的正夫請出殿來稍談片刻即可。
“可是哪裡不舒服?”博婉玳想都沒想,上前擔擾的將他扶住:“你做什麼動作這麼猛?這樣容易動了胎氣,朕說過了,現在你凡事都要以皇嗣爲重。”目光在他臉上游動,不放過任何一個表情。
顏墨梵先前被她扶著時的心曖,在聽到‘皇嗣爲重’時,一下子冰寒刺骨:“臣侍只是累了,要歇息了,陛下自便吧。”掙脫開她的懷抱,甩開她的手。
博婉玳心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手提在半空,伸也不是收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