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民參見陛下……”顏靜茹惶恐不安的步入御書房, 在博婉玳御案前,大氣不敢出一口的跪下。
沒召見她前,她天天盼日日等, 可是, 真正踏進這裡時, 手腳卻有些微顫。一想到博婉玳當初無中生有給她安的那個罪名, 她的心中就無法平靜。這一次她可是抗旨逃回來的, 按大耀律法,絕對夠的上‘欺君’。
她的身家前程,顏家的未來, 就全壓在博婉玳此時的心情上。
“平身。”博婉玳清冷的聲音傳來。
“謝,謝陛下。”顏靜茹不由的打了個寒顫, 戰戰兢兢起身, 低著頭, 恭敬而畏懼的立在堂下,靜候博婉玳的問話。
博婉玳將她的動作收入眼底, 緩緩出聲道:“曲太醫應是有對你說過,鳳後的身子雖然已基本無礙,但卻還虛的很,需細心調理,不宜勞累……你下月初便回黑山去……”
“陛下……”顏靜茹心裡一揪, 神情頹喪, 雖然博婉玳沒有要她的命, 但她帶著希望, 冒著可能被判欺君死罪的壓力, 帶著前朝的御醫後人,不敢走官道, 起早貪黑的從山間小路,躲避著柴狼猛獸,這才偷偷到得京城,治好兒子的病。陛下卻就是這般,輕飄飄的一句話,讓她回去,繼續在鬼地方呆著,非但不赦顏家人的流放之罪,還連兒子都不讓她見上一眼。顏靜茹到現在都沒想明白,她究竟做了什麼令陛下對她這般厭惡。她猜想,此時,只要她多說一句話,都有可能惹怒陛下,坐實這欺君之罪:“罪民遵旨……”
“朕會在年前下旨,赦了你的罪,準你顏氏後人參加科舉,年後,你帶顏正夫入京過年,也與鳳後聚上一聚。但以你昔日的罪名,即便如今能被赦免,也不得再踏足朝堂。”博婉玳看著她蒼老而憔悴的面容,難以想象這便是十多年前容光煥發的先帝身側第一紅人顏靜茹。看在她冒險爲顏墨梵帶來曲太醫,也看在她是顏墨梵母親的份上,即便當年對她有所偏見,如今也都放下。
而且,她還是顏墨酬的母親。
如果不是因爲有個顏墨酬,大耀還未必能在短短兩個月,令強國西漠俯首稱臣。
當年西漠賢王對顏墨酬一見鍾情,花六百兩白銀將他買下,隨後兩人就如同生石上有約,情天恨海無悔,生死不離。賢王將顏墨酬帶回王府,從此眼中便只有他一人,而棄後院正君側夫於不顧,那些個日日可望得到妻主寵愛的世家子弟如何能容得下他?
賢王正君一狀告到了西漠鳳後處,自是將顏墨酬說的極爲不堪,鳳後一怒,命人帶顏墨酬入宮,準備好好訓斥一番,不想,撞上西漠女帝……
西帝女帝讓賢王鎮守幷州,卻不讓其帶走家眷,趁機將顏墨酬騙出王府,換了個身份,強行圈於宮中,雖只封了個貴夫的名份,卻是集三千寵愛於一生。不久顏墨酬生下了女兒寧若,西漠女帝雖然知道那不是她的親女,還依舊將寧若上了玉牒,給了她一個皇女的身份。
但顏墨酬卻聲聲念念都是賢王,這讓西漠女帝恨賢王入骨,卻礙著賢王當年有恩於鎮東大將軍而有所顧及,連帶著對鎮東大將軍也漸漸失去信任,多年來,逐步收了她的兵權不說,最終還以莫虛有的罪名,將二人發配幷州充軍。昔日軍紀嚴明的西漠鐵騎,失去鎮東大將軍這一統帥後,從此軍心渙散,讓大耀有了可乘之機……
“謝陛下,罪民代顏氏全族謝陛下隆恩。”絕望中又燃起希望,顏靜茹激動的跪下,狠狠的磕了三個響頭,擡頭時,額上留下數道血跡斑斑的傷痕,而她,欣喜萬分……
博婉玳倒也格外開恩,命宮侍帶傳博玉舒與博明錚入殿……
隨著兩個孩子越走越近,顏靜茹的神情難以形容,全身顫抖,就象見著遺失多年的寶貝般欣喜,這兩個是大耀的嫡皇女、嫡皇子,天底下最尊貴的孩子,也是她的外甥女和外甥,身上傳承著她的血脈。想她顏靜茹,一個寒門窮書生,當年步行整整一個月,來京趕考時,哪裡想過,她顏家的血脈能與尊貴的皇家血脈融合在一起,生出這麼可愛的孩子。
雙手在身側衣裳上拼命的擦拭,戰戰兢兢的走上前,伸出手卻不敢碰觸他們,生怕自已的手污了兩個尊貴的孩子,又怕孩子們第一次見著她,與她較生疏,她若太過激動的將他們抱入懷中,會嚇著他們,讓他們厭惡。
收回手,摸遍袖袋與全身上下,都找不出一件象樣的物件來,當作見面禮送給兩個孩子。瞬間,原來高興激動的神情染上淡淡的哀悽與無奈,以一種似哭似笑的表情,仔細的瞅著兩個孩子的眉目。
博明錚不解的嘟著嘴瞧了顏靜茹半晌,心裡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有欺負過她,掄著小胖腿跑到博婉玳跟前,向顏靜茹示威似的擡頭冷哼一聲,轉開臉,心想就算你是來告狀的,母皇只會信我不會信你。
博玉舒也緩緩走到博婉玳跟前,但視線停留在顏靜茹臉上,覺得她既陌生又有些熟悉,可映像中應是沒有見過這個人。
“這便是鳳後所出的二皇子與五皇女。”博婉玳摟過兒子,祥和而威儀的向顏靜茹介紹,顏靜茹眸目含著熱淚,激動的語無倫次:“好,好,梵兒的孩子,這麼大了,哦,罪民見過二皇子、五皇女。”低頭微微向他們行禮。
‘顏靜茹?’博玉舒一直回想著這個熟悉的名字在那聽過,突然轉頭問向博婉玳:“母皇,她是兒臣的外祖母,對嗎?兒臣聽曲太醫與父後提到過。”
博婉玳淡淡的點了點頭。博玉舒立即上前低頭向顏靜茹微微行了個禮:“外孫多謝外祖母爲父後請來曲太醫。”
博明錚聽到這個人是外祖母,多看了她兩眼,又扭頭看了看博婉玳,想起蕭家主與寒家主,不解皇姐們的外祖母個個都是沉著穩重,且容光泛發,更威儀的令常人不敢直視。可眼前她的這位外祖母卻是哭喪著臉,一副可憐樣,一看便是個人人都可欺負的。
在博玉舒的意示下,博明錚皺著她的小眉頭,糯糯的叫了聲:“外祖母。”瞬間,便把顏靜茹納入了自己的保護範圍之內,誰叫她是父後的母親呢……
詢問了些顏家其他人的情況,不知不覺天色已晚,在顏靜茹不捨的目光下,兩個孩子離開御書房。
博婉玳命顏靜茹回祥王府整理行蘘,擇日返回黑山,但終是沒有告訴她,她的庶子顏墨酬,生下了個帶有異族皇室血統的女兒,極有可能是下任的西漠王。
一個擁有大耀血統,被西漠皇室遺棄卻在大耀的幫助下,繼承王位的西漠王,定是不可能背叛大耀……
華鳳殿的寢殿內,燃著四個極品紫竹炭地爐,如三月曖春般溫暖,哪怕殿外大雪紛飛,殿內之人即使只著一件絲帛薄衫,也毫無半點寒意。
顏墨梵仍無力下地,醒著時,閒來無事,便半臥在牀頭,翻閱幾本雜書。
博婉玳依舊如出征前一般,幾乎日日守在寢殿內,將顏墨梵的書桌,當作自已御案。
“荒唐,天底下居然有這等荒唐之事。”博婉玳看著一本奏摺,竟生氣的憤筆批閱:“這田州州尹竟也敢承報上來,找死。”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各地承上的奏摺內容也是千奇百怪,博婉玳爲帝十多年,早已司空見慣,如今她面對大臣們都能做到喜怒不行於色,何況是面對奏摺這一死物。象今日這般對著奏摺發怒,還是極少數,顏墨梵好奇的擡頭,想問什麼事,但深知後宮不得干政,便裝著沒聽著,繼續埋頭書卷。
“田州善江一帶年年氾濫,前年冬,一戶農家的一雙兒女到那江邊玩耍,不慎失足落水,去年善江未發洪難,去年年末之時,又分別在善江流域溺死一女一男兩名幼童,今年臺風之季,善江又未發洪災,這田州州尹竟認爲是江神顯靈,今年買了一對男女幼童,準備擇吉日投入江中,並與田州衆鄉紳一道,聯名上奏,要朕封那江神爲聖武神王。竟不知那善江連續兩年未發洪澇,是因工部在其上游,興修水利,拓寬河牀,以使善江上游水流沒有以前那般湍急。如此荒唐無知之人,朕怎麼會讓她當上正五品州尹?看來這些外放官員,又該好好徹查上一遍。”博婉玳最恨這種無藥可救的智殘無知官員,何況這種笨蛋竟還當上一州父母,這豈不是要將她一州百姓都渲染成愚民,竟能公然將幼童投江:“朕讓她把自個兒家的娃兒先丟一對下去……”
顏墨梵突然想起十皇子、想起幾個孩子落水時的情形,胸口隱隱作痛,眼中泛起薄霧:“此官員罪犯欺君,按律當誅,他不但將朝廷之功,記在無情無感的江水上,竟還要光明正大的謀害幼童性命。他也不想想,這世間若真有神靈,理應救人於水火,讓災難遠離凡塵,而非吞食幼童,殘害人命。她不但愚一方黎民,還想愚弄陛下,罪無可恕。”
“朕已命刑部下派捕吏捉拿,順便查查他這州尹是如何當上的,朕的舉子們,豈會這種愚物?”博婉玳不相信大耀三年一次的科考,會出這種愚昧的官員來。即便出顏靜茹那般的弄臣,那也是才高八斗,辦起正事一點兒不含糊,能在先帝面前八面玲瓏,多少有些她自己的建樹。以前她厭惡顏靜茹這等聰明卻自私自利、不擇手段的官員,但爲帝十多年後,發現那種無知愚昧的官員比弄臣、奸臣、貪官更加可怕,根本分不清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