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婉玳手上的燙傷,在到達行宮時,基本已好的七七八八,怒氣也漸漸消逝,不似前兩日般的渾身散發著戾氣,但沒有人敢打聽那夜發生了什麼事,就連蕭煦生、寒暮雪在她前面也不敢提及,誰都能肯定,絕非好事。
“婉玳,吃棕子了,剛剛包好的。”蕭煦生捧著一隻鎏金銀鑲玉食盤走進帝寢殿內。
博婉玳此刻剛忙完政事沐浴過,手上拿著本《君王策》,著單衣躺在窗前的紫檀如意紋翹頭榻上,窗外荷花池內的清風送入滿室荷香,也讓她的衣袂輕飄飛揚。
見蕭煦生進來,博婉玳放下書本,依在榻上,待蕭煦生將棕子放在她手邊的小桌上,博婉玳見著棕子,淡然一笑:“一看便知是你包的。”
“你怎麼看出來的?與其它棕子沒有不同呀。”蕭煦生遞了雙銀筷給她,自己爲她解著棕葉,蕭煦生很自信這盤棕子包的不比御廚房的宮侍差。
博婉玳沒回答他,只在心中暗笑,哪個敢把邊角上有個小洞,還有米粒露在外邊的棕子送到帝王面前。
“從我懂事開始,就知道供在祠堂的棕子都是父親包的,那時父親也逼著我學,說是將來到妻家也要包著供的,可是我學不來,包著都會散開,就不再學了。入宮後,才知道宮裡與家裡一樣,節日的應節吃食、物件,也都由鳳後親自動手做上一些,供在奉先殿內,君侍們也要做上一些給你吃,就開始學包棕子,學了近一個月,現在我包的棕子可好了。剛纔聽說鳳後正在包棕子,要趕在端午前將棕子送回宮裡,由欽天監代供,我也去包了幾粒,煮了先給你送來,你快嚐嚐。”蕭煦生解好一粒棕子,沾上白糖,夾給博婉玳。“以後過節,你都要先吃我做的吃食。”
博婉玳聽著他這麼霸道的話,無奈又寵膩得搖頭笑笑,嚐了一口,糯米香和著竹葉香,粘而不膩,偶爾吃著,味道還真是不錯,心情也略好了些。
蕭煦生見她吃的高興,自己也解了一粒,沾上白糖咬了一口,嘴裡心裡都甜滋滋的。
“鳳後包的棕子可夠數?都送回宮裡了?莫要誤了時辰纔好。”博婉玳邊沾著白糖邊問蕭煦生,如同在問家常瑣事一般。
“應該送去了吧,鳳後最講究宮裡規矩,不會誤了時辰的。”蕭煦生又咬了口棕子,想了想纔回答。
博婉玳還在低頭輕輕沾著白糖,表情有些不悅,近兩日,她的氣息越發沉穩,舉止也越發威儀,有時,連蕭煦生在她面前,都略帶怯意。
“婉玳,你放心好了,鳳後做事還從沒出過差錯,更何況是祭祀這樣的大事。”蕭煦生以爲博婉玳擔心端午節的祭祀,說的很自信。
他知道博婉玳不太信任顏墨梵,但他這一個多月協助顏墨梵處理後宮諸事,發現顏墨梵除了說話沒好口氣,看人沒好臉色外,對宮裡大大小小的事,還是很上心的。
博婉玳聽著,只是不溫不火得點點頭。
“要不,找許立來問問。”蕭煦生以爲她還是不放心,立刻喚人召來許立。
“許總管,鳳後包的棕子夠祭祀用嗎?可差人送回宮去了?會不會誤了明日祭祀的時辰?”蕭煦生性急,許立一進入,還未拜見,他便起身上前一連串的問道。
許立被他問的一愣,本來依照宮中規矩,君侍是不能過問鳳後交辦的事,但見博婉玳依在榻上,手中夾著半粒棕子閒適的沾著白糖,便知道皇貴君問他話,是已經過陛下首肯,便如實答話:“回陛下,皇貴君,鳳後今日共包了六十粒棕子,選了三十三粒已快馬送回宮中,備明日祭祀之用,今晚便能到得宮裡。還另選十粒明日端午宴上獻與陛下品嚐。”
“這下你放心了吧,鳳後做事不會出差子的。”蕭煦生自已也安心了,隨後讓許立退下。
博婉玳只這麼一直夾著半粒棕子沾著白糖,不說話也沒再吃。歷年宮宴,君侍們承上的湯圓、棕子、月餅、年糕之類從來都不過是應應景,全都合在一個御用大食盤中,根本分不清哪些個是誰做的,女皇不過是吃上一口或不用,說上兩句稱讚的話後便賞給各位朝臣,既表皇恩又是分食的一種習俗,因此後宮君侍們一般都會提前一天承上自己親手做的吃食,討陛下歡心。
博婉玳心想,鳳後既然餘下十幾粒親自包的糉子,他自己肯定吃不完。而她之前責罵過他,也冷了他這麼久,他也是個有心機的,應該更會藉此機會討好她,晚些時候親自將棕子承到自己面前。
到時該如何對他恩威並施,才能既將掌控鳳後,又不至於不歡而散?後宮,終還需要安定纔好。
思及此,博婉玳嘴角微翹,臉色依舊平靜閒適,眼底略帶得意的將那半粒已被她沾了幾層白糖的棕子送入口中……
吃過棕子,博婉玳便說要去御書房召見禮官,聽聽明日的先皇葬禮安排是否無遺漏,讓蕭煦生先回殿去。
不久,寒暮雪也送來自己包的棕子,寒暮雪包的棕子則是鹿肉棕,味道很是獨特,博婉玳吃了一粒,讚了幾句,賞了他一個紫金髮冠,也是以即刻召見禮官爲由,打發了他,更衣前往御書房。
不到一刻鐘,博婉玳便又回到帝寢室,順手從書架上抽出本《殘弈解文》,依在榻上看著,每看一頁半頁,便向窗外望上一眼,這是唯一能看到位於後方的沉香殿的角度,卻也只能看到宮牆。
“陛下,晚膳已擺好,請陛下前往偏殿。”撐燈時分,許慶進來見博婉玳靠在榻上,兩眼望著窗外,那表情如同暴風雨前夕般平靜,《殘弈解文》躺在小桌上,任那夏風亂翻頁,許慶心中一凜。
“鳳後今日都做些什麼?”博婉玳依舊凝視窗外那已看不清風景的風景,緩緩出聲,不帶一絲怒氣。
許慶聽到博婉玳這一問,放下心來,作爲帝王隨侍,他每天都會留意後宮幾位君侍的動向,以便陛下隨時問起。
“稟陛下,鳳後下午與宮侍們在花園內包棕子,之後就一直在寢殿內午休,半個時辰前差人請了顏家正夫過來用晚膳。”許慶流利的回答。
“只是用晚膳?”博婉玳語氣卻已漸沉,聽得許立又是一顫。
“回陛下,鳳後是請顏家正夫過來用晚膳、吃棕子,閒聊了些家常,還讓人裝了十幾粒棕子,準備讓顏家正夫晚膳後帶回前院與顏大人一起當點心……”許慶哆嗦得回話,顏家正夫纔到沉香殿不過半個時辰,他雖然按陛下吩咐,在鳳後身邊安了眼線,能知道到的也只有這些。
“下去。”博婉玳瞬間沉下臉來,厲聲喝退許慶。六十個棕子,供祖宗、宮宴、孝順父母的都齊了,那朕的呢?他把朕這個妻主擺在哪?本還以爲他是個聰慧的,卻不知會如此蠢笨,君侍們都懂得做的事,他卻不懂,還想著早日生下嫡皇女,打壓其他君侍,簡直是白日做夢。
許立見著博婉玳經幾日沉澱後,略顯沉穩平靜的神情,一下間又充滿怒氣,急忙慌張得退下。
博婉玳搖響空心玉石,給影衛下了一個任務。
一刻鐘後,博婉玳獨坐在寢殿內的古楠木長形寶椅上,解著糉葉,吃著花生、梅肉、蝦仁三種不同口味的全糉晚膳。
顏墨梵由始至終都不知道,這日他自手裝好,交與宮侍,待父親晚膳後帶走的十二粒糉子,早已被調包。
五月初五
清晨,送先皇寶棺入地宮,隨著地宮石門的緩緩合上,封死。熙宇帝的一生就此塵埃落定,被刻在了墓誌銘石碑之上,是非功過皆留與後人評說。
博婉玳率三品以上文武朝官在正殿內行大祭,鳳後率後宮君侍及誥命在偏殿行禮。
“母皇,兒臣發誓,銘記母皇教誨,盡兒臣一身之能,定要當個好皇帝,不惜一切代價,不但穩朝綱,守住大耀百年基業,更要奪失地、平四夷,讓大耀子民安居樂業,讓後世子孫不再經受爭戰之苦,請母皇放心的將大耀交付兒臣,安息吧!”博婉玳在爲先皇上香的同時,心中默唸著。
先帝與延佳鳳後的大祭結束,博婉玳一行人前往離純陵不遠的純陵君侍陵,拜祭先皇延隆鳳後。
博婉玳的生父雖被追封爲鳳後,但他的地宮已封閉多年,而且十皇子就葬在他的身邊,博婉玳不忍擾父君清夢,更不忍讓父君與皇弟分開,便沒有將父君移入純陵,與先皇合葬。
顏墨梵在前往君侍陵的途中,表面強裝平靜,口中卻一直默唸著佛號,就好像此時要前往的是地府,有鬼魅在等著他一般,如果可以,他真想找個藉口回行宮去,可他是鳳後,若不去拜祭陛下的生父,回去還不知道會被有心人傳成什麼樣子。
博婉玳這一日一直是沉著臉,也沒理會蕭煦生等人,衆人皆知今日是先帝下葬之日,陛下心裡難過。
她下輦後,便立著待顏墨梵上前,才與他並肩走入君侍陵:父君,您的玳兒來了,玳兒已長大成人,帶了夫婿來看您了;凌兒,皇姐帶姐夫來看你了,你可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