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燈時分, 博明錚服了去淤壓驚的湯藥,閉著眼趴臥在牀上。博玉舒如同平日顏墨梵哄她睡覺一般,在她身旁側(cè)躺, 一隻手臂任由她枕著, 一隻手輕拍著她。可能是因爲疼, 也可能是真的嚇壞了, 博明錚臉上掛著淚, 睡得不是很安穩(wěn),小小的身子時而一顫。一隻小手橫在博玉舒身上,緊緊抓著他的衣裳, 只要他稍動一下,她就抓得更緊, 看得博玉舒心疼不已, 幫她輕拭著眼淚, 自已卻也跟著落淚。
博婉玳進入配殿,見到的就是這一幕, 忽而一陣恍惚,以爲看到顏墨梵哄著孩子,立在原處,不敢上前,生怕一走上前, 眼前這一幕便會消失。
博玉舒感覺到有人看著他, 回頭向她望去, 見是博婉玳, 立即將博明錚小心護著, 雙眸戒備的凝視著她,淚順著兩頰流下, 帶著哭腔小心的喚了聲:“母皇。”
博婉玳聽到這聲喚,纔回過神,沉默的走到牀邊,博玉舒眼中的戒備更濃,一臉憂色:“母皇,兒臣求求您,錚兒還傷著,您別再打她,父後,父後會心疼……”
博婉玳沒有說話,只看了眼睡夢中還緊張的蹙著眉頭的博明錚,緩緩坐下,伸手撫摸著博明錚的側(cè)臉。目光往下,看向她不時發(fā)抖的身子,迅速收回目光。
“好好照顧你皇妹,母皇去看看你父後。”博婉玳收回手,起身逃似的出了殿。
到了寢殿門口,立了許久不敢進,每次見著他雙眼緊閉的躺在鳳牀上,怎麼也喚不醒,她都幾近崩潰。而現(xiàn)在,博婉玳卻又怕他醒來,得知她把孩子把成那樣,只怕非再死一回不可。
“陛下”經(jīng)許慶輕輕一聲喚,博婉玳才深吸口氣,邁步入殿。
福兒幾人正在爲顏墨梵灌著流食,可是與以前的昏迷都不同,這次無論怎麼灌,他都一口不進,全都順著嘴角流下,幾個宮侍沒了主意,只得抹淚,連博婉玳走上前,都沒有發(fā)覺。
“他還是不吃?”博婉玳看了眼福兒手裡的五穀米湯,憂心的問,福兒起身,與幾位宮侍一同立在一旁,含淚輕輕搖了搖頭,藥食不進,便熬不了幾日。
博婉玳從福兒手中取過米湯,令石兒繼續(xù)好生護著顏墨梵,自已勺了一小口米湯含入嘴中,一隻手按在顏墨梵的下巴,微微張開他的嘴,而後雙脣湊上前,對著他的脣,脣對著脣,小心得喂入米湯。許久後,感覺這口米湯已流下喉,才從他的脣邊離開,繼續(xù)喂第二口。
兩口米湯喂下,竟花了近一刻鐘的時間,碗中剩餘的米湯已經(jīng)涼得不敢再喂他。即命宮侍再取一碗來,又如此喂下幾口,這才與石兒一道讓顏墨梵躺好,命他們下去。
俯耳貼著他的胸口,聽著微弱的心跳,再撫撫他冰涼的四肢,博婉玳命人在寢殿內(nèi)燒上兩個鎏金銅火籠。
半個時辰後,醫(yī)侍捧來一碗湯藥,博婉玳拿起正要喝,醫(yī)侍立刻出聲阻止:“陛下不可,是藥三分毒,切不可亂服。”
博婉玳如同沒有聽到,直接把藥放在牀邊臨時添置的高幾上,遣醫(yī)侍出殿。自已坐在牀沿,一手扶起顏墨梵,一手取湯藥喝上一小口,再次脣對著脣,一點一點的灌入,直灌到剩餘的湯藥漸涼,才停下,舒舒他的胸口,淡淡一笑:“沒事的,能吃能喝,便不會有大礙,朕已經(jīng)命楊青派人到各國打聽,遇著神醫(yī)聖手,不管是騙是拐,哪怕綁,都要綁進宮來,治好你……”將錦衾往上拉了拉,擁著他靠在牀頭,直坐到天空泛出一道魚肚白……
早朝時分,清和殿的氣氛逐漸沉重,衆(zhòng)朝臣都看出博婉玳心不在焉,她僅議了幾項重要事宜,不到半個時辰,便離殿退朝,命宮侍將奏摺搬往昭陽宮中……
顏墨梵書案上的閒書雜曲全部被收起,取而代之的是數(shù)疊如山般的奏摺,博婉玳坐在書案前,提著硃筆卻無心批閱,只望著鳳牀前垂閉著的明黃色流蘇羅帳,任筆尖的朱墨滴入奏摺上,暈開一片血紅。
早在昨日得知顏墨梵可能無法醒來,博婉玳便下旨,將三位皇女的當值隨侍全部杖斃,包括博明錚的教養(yǎng)宮侍,其餘隨行宮侍發(fā)往浣衣局,永世不得出。
三位皇女也沒得好過,除五皇女被博婉玳親自痛打了一頓,對二皇女與四皇女,博婉玳不問誰對誰錯,直接命宮侍分別痛責十杖。並命三位皇女休學三個月,養(yǎng)好傷後,白日前往奉先殿跪著,夜裡抄寫《金剛經(jīng)》。執(zhí)杖宮侍知道打的是皇女,多少會想爲自己留條後路,不敢太下狠手,十杖打完,二皇女與四皇女還能起身……
許久後,博婉玳拉回視線,低頭批閱奏摺,望著這本奏摺上的數(shù)滴朱墨,沉吟片晌,喚許慶入殿,下旨,在鳳後病重期間,後宮由皇貴君與賢貴君共同打理。
蕭煦生接到這首聖旨深嘆了口氣,命宮侍前去請賢貴君前來,但轉(zhuǎn)眼想想,又叫住宮侍,命準備轎輦,親自登門十多年未踏入的雍華宮。
寒暮雪接到聖旨,思索許久,面無表情的轉(zhuǎn)入書房,繼續(xù)他未完的畫卷……
朝臣、外戚在幾日後便得到這一消息,這在朝中上泛起一陣不大不小的漣漓。
自古‘嫡爲尊,長爲貴’,長皇女在衆(zhòng)皇女中,佔了先天的排行優(yōu)勢,但如今,秦家遠不及當年,良貴君又近十年不得帝寵,連帶著長皇女也入不了坤平帝的眼。
且陛下從來‘喜男不喜女’,自二皇子出生後,宮中連續(xù)誕下四個皇女,陛下的臉是越來越黑,雖然她最喜歡日日粘著她的二皇子,卻對在鳳後寵膩下,疏於管教的五皇女從無悅色。鳳後一旦病危,五皇女便只是空佔著嫡皇女身份而一無所有,二皇子年滿十五便要嫁人,那時,誰還護得了她?
三皇女則聰明好學,在坤平帝面前也是對答如流,且從未過問後宮之事的賢貴君,此番被坤平帝下旨與皇貴君一道掌管後宮,衆(zhòng)臣猜想,陛下是否屬意三皇女,而有意擡舉賢貴君,爲三皇女在宮中鋪路?
二皇女與四皇女的父君同樣是世家出生,榮寵不減,坤平帝也正春秋頂盛,將來又會有什麼變化,無人知曉,朝臣們還是難已決擇,哪位皇女繼承大統(tǒng),這關(guān)係到朝臣們的身家前程,隨著皇女們的一天天長大,宮中的任何動靜,他們都不敢放過。
博明錚趴在牀上被上藥、包紮、灌藥折磨了幾日,一能下地,就要博玉舒帶她到華鳳殿寢宮,卻見博婉玳在裡邊,而不敢進入。躲在門邊,扁著小嘴似哭非哭的悄悄往裡望,層層珠簾羅帳垂閉,她怎麼也看不到顏墨梵。
“錚兒。”博玉舒心裡一緊,將她的小手握得更緊,要帶她往裡走:“乖,別怕,母皇不會再打你的,她這幾日還經(jīng)常去看你呢,而且還有皇兄在你身邊。”
可博明錚卻是怎麼也不肯進入,一隻手緊緊抓著門檻,抿著嘴搖頭,不願邁步。
“錚兒,你不是要皇兄帶你看望父後嗎?不怕,跟著皇兄……”博玉舒拍拍她的肩,可博明錚依舊搖頭。突然,她身子一抖,象撞了鬼似的瞪大了眼。
博玉舒見她異樣,警覺的轉(zhuǎn)頭,博婉玳已站在面前。
“你父後那般疼愛你,你現(xiàn)在卻連進來看看他,都不願意嗎?隨朕過來。”博婉玳沉鬱而威嚴的凝視博明錚片晌,伸手想要牽她。
博明錚猛得避開,一個勁的往博玉舒身後躲,戒備的望著博婉玳的雙眸,帶著倔犟。博婉玳的手停在了半空,望著那雙象極了顏墨梵的眼,鎮(zhèn)在原地。博明錚卻轉(zhuǎn)身,臉上掛著淚,跑開了去。
次日,以前卯時被喚醒必哭鬧一場的博明錚,在卯前便已起身,命宮侍迅速爲她穿好衣裳,卻不願多戴佩飾。等博婉玳前去上朝,她便邁開小腿跑進顏墨梵的寢殿,手腳並用的爬上鳳牀,坐在顏墨梵身邊,帶著哭腔,學著博婉玳的樣,用小手爲他舒著胸口:“父後,母皇說你有心疾,是錚兒不乖,讓你天天操心才得的病。錚兒知道錯了,錚兒會改,看,錚兒今天就很乖,真的,很早就起牀了,而且沒有哭,等母皇下了朝,錚兒就去奉先殿跪著,爲你祈福,讓皇祖奶奶皇祖爺爺們都來保佑你,病早點好。明天錚兒也會這麼乖,以後都會乖乖的,再不讓你操心,母皇上朝時,錚兒就來幫你摸摸,你的心就不疼了。父後,錚兒害怕,錚兒想哭,你不要睡了好不好,以後,錚兒會給你講故事,會給你煮蛋羹,會陪你玩……。”博明錚說到最後,嚎嚎大哭。
福兒幾人立在羅帳外,聽她對顏墨梵說話,不去打擾,只不停的抹淚。祿兒雖也氣極了博明錚,可聽她哭的這麼傷心,卻又心疼的很,伸手撩開羅帳:“五皇女,您可別哭了,主子最疼的可就是您,他聽著您這般哭,會更心疼的。那日若不是聽到您落水,主子慌得連轎輦都沒坐,一路跑到御花園,抱著您卻怎麼都喚不醒您,被嚇得緊了,也不會突然發(fā)這麼大的病。主子發(fā)病時全身都在顫,身子直往地上傾,如果不是御醫(yī)與醫(yī)侍們就在旁邊,立刻給主子施針用藥,主子那時便已經(jīng)去了。”祿兒抹著淚,繼續(xù)道:“主子閉上眼的那一刻,都還抱著您念著您的名沒鬆手。五皇女,奴侍求求您,往後,您可要上進些,主子從不求您爲他做些什麼,只求您安安康康順順當當?shù)囊粋€好,您知道嗎?只要有人提您一個好,主子便能樂上個幾日,五皇女,您今後就讓他寬寬心吧,那便是您做女兒的孝道了……”
“父後,錚兒聽話,錚兒再不哭,再不讓你心疼了,錚兒要讓你天天笑,父後,你要快點醒過來。”博明錚伸手胡亂擦了擦淚,又不停的爲顏墨梵舒著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