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後,您有何吩咐?”許立立於下首,低頭問道。
“本宮的金印寶冊還在,怎麼?就個個當本宮是個廢后了不成?”顏墨梵靠坐在寶座上,持著參茶,輕颳著茶盞,沉聲質問。
“奴侍萬死不敢對鳳後有一絲怠慢?!痹S立立刻跪下,心中疑惑,自已並沒有哪裡怠慢鳳後的地方呀,雖不明白顏墨梵的指的是什麼,但也不敢多問。
“你們這些個宮侍是不敢,但後宮的君侍們呢?本宮似乎已多日未見兩位貴君前來請安了,他們也被陛下禁足了?”顏墨梵冷聲戲謔道:“陛下罰本宮禁足,本宮認了,但本宮至今還是大耀鳳後,後宮之主,君侍們多日未曾前來請安,是被陛下寵得目無尊長了,連宮中規矩都忘了嗎?”
許立愕然,許久沒有從顏墨梵的話中晃過神來,直到顏墨梵冷不叮得蓋上玉質茶蓋,玉擊聲嚇著許立一顫,這纔回神。
他從沒聽過哪個鳳後在禁足中,還要求君侍前來請安的,許立保證,眼前這位是古今第一人,誰被禁足還有心思在乎這個?
而且,鳳後禁足期間,君侍們爲避嫌,躲都來不及,誰還會來請安,陛下也定是不準,鳳後禁足中還有君侍前來請安,這與沒禁,有什麼區別?
“稟鳳後,這,這……”許立這纔想起,鳳後禁足的聖旨中,陛下沒有提到君侍不得進入,而宮規本就是歷代鳳後、太鳳後定立得,提到鳳後禁足期間的規矩就一句:依聖旨而行……但他也瞬間定下心神來,淡定的回話:“此事,奴侍還需稟明陛下?!?
“這與陛下何干?陛下一國之君,朝堂上的事不夠她忙,還管起後宮君侍請安的小事來?”顏墨梵冷笑著,沉吟片刻後坐正身子,面色威儀:“也罷,這宮規家法明定:後宮尊卑綱常不可亂,禮儀不可廢,君侍們每日需親往昭和殿向鳳後請安,既示尊卑之儀,又表和睦之禮。既然陛下愛管後宅閒事,你就前去問問她,兩位貴君已多日未前來昭和殿請安,該如何處置比較妥當?還是說她想做個惘視綱常、寵侍滅夫、讓後宮諸人行止無需規矩約束的‘明君’,留個千古‘美名’?這天家的君侍本就應是世間男子們的表率,陛下如此縱容得他們,連最基本的尊卑之禮都惘顧,將來世家後宅中,要因夫侍不敬正夫而出了什麼亂子,那他們都能推說向宮裡頭學來的,誰還敢說半個‘不’字?人人如此,家家如此,還齊什麼家治什麼國,朝野上下連自個兒後宅都亂成麻了,誰還有心思爲陛下□□定國呢?更有甚者,兒女後人從小在側室不敬正夫的這種環境中,耳聞目染,誰能指望她們長大後能遵君臣之綱常,到時只怕這天下遲早大亂?!?
許立聽得咋舌,卻想不出鳳後哪句有錯,陛下罰鳳後禁足與君侍不敬鳳後,這確實是兩碼事,宮規也沒規定君侍不必給被禁足的鳳後請安,但歷朝歷代,哪個被陛下捉了錯處,下旨禁足的鳳後,還每日要求君侍前來請安,讓君侍們明裡暗裡冷嘲熱諷的?早躲著不敢見人了。
‘啪’一道蓋了鳳後金印的懿旨,落在他的腳下:“你馬上前去傳本宮的旨意,明日全部過來請安,若陛下不讓他們進,就在宮外叩頭?!?
他現在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要世人知道,他這個鳳後還有份量,這樣,至少刑部不敢太過於苛待顏家人。
至於博婉玳會對他做什麼,他不在乎了,就算他不這麼做,博婉玳也不會讓他好過,倒不如魚死網破賭一把。何況他覺得句句乍聽也算在理,博婉玳不可能真因這點小事大動干戈,許興會有轉機。
“是,是……”許立快速撿了懿旨,立刻行禮退出,半刻都不敢多留,生怕顏墨梵再提出什麼要求來。到時立在陛下面前,被罵被吼的,可是他。
他見過被先皇禁足的君侍們,或憤憤不平,或悽悽哀哀,這是第一次見著,被陛下禁足還能這麼理直氣壯,唯我獨尊的,心想這興許就是鳳後與君侍的不同之處。
當許立將鳳後懿旨承到御書房時,博婉玳蹙著眉,僵著臉,冷著眼一遍遍的審視懿旨,聽他轉達鳳後的意思,越聽,面色越加鐵青,許立瞄了她一眼,膽顫心驚,低下頭不敢再看,等著陛下發作。
不想,許久無聲。
等他再次提起膽子擡頭看向博婉玳時,她已是在仔細批閱著奏摺,面色如平常般淡然,鳳後懿旨早被置於御案邊。
“去傳旨,再有,警告他,是他有錯在先,不要再得寸進尺,若敢苛待兩位貴君,朕絕不輕饒。”許久默默立等,到了近傍晚,才聽到博婉玳冷凝的聲音,懿旨再次啪得被掃落在他腳下。
“是?!痹S立俯身撿了懿禮,敬畏的退出。
摔掉手中的御筆,博婉玳靠坐在御座上,緊攥雙手,冷眼凝視窗外,悶熱的天氣讓人如同處在蒸籠中一般,身心都煩悶壓抑。
不久,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緊接著,轟隆隆的巨雷炸響,瞬間,傾盆大雨直泄,天地傾刻間烏黑一片。
次日,大雨漸歇,兩位貴君照例一早前往昭陽宮請安,顏墨梵依舊一身鳳後華衣,溫雅尊貴的坐在正殿寶座,優雅的品著參茶,不著痕跡的打量兩位貴君,無半點被禁足之態。
幾日不見蕭煦生與寒暮雪也都瘦了一圈,寒暮雪前幾日病過一場,現在剛剛恢復不久,瘦也正常,可蕭煦生整日沒心沒肺的,近來又權掌後宮,理應春風滿面、心寬體胖纔是,怎會如此皺眉不展,瘦得跟人幹似的?顏墨梵不解。
兩位貴君請安後,顏墨梵也不問宮中近日情況,只冷言冷語的訓教幾句,更沒苛責他們,便讓他們各自散了。
蕭煦生轉身走了幾步,停了下來,猶豫著是走還是回頭。
顏墨梵見他如此,知他心裡必有事,但也沒打算問,自顧自的回了寢殿。
蕭煦生也僅失神片刻,腳下更加快速度,逃似的出了昭陽宮。
“你原是哪個殿的?”坐在軟榻上,顏墨梵手執棋子,側眼試探的問著立在他身邊伺候的石兒。
石兒一愣,淡定道:“回鳳後,奴侍原在鸞如宮華信殿當差?!?
顏墨梵極重的將棋子扣在棋盤上,沉聲道:“你是陛下的隨侍?”
“不是,奴侍當時只是負責殿內物件整理的二等宮侍?!?
“是誰安排你來本宮這裡的?”顏墨梵的聲音緩和了些,但質問的語氣明顯。
“回鳳後,是許總管。”石兒略微的慌張。
顏墨梵斜了他一眼,又執起一粒棋子:“他可有說,要你服侍本宮多久?”
“回鳳後,奴侍終生跟隨鳳後?!笔瘍河侄松瘛?
顏墨梵一窒,片晌後落下棋子,又拾起棋盤中被圍著的幾粒棋:“許總管說的?”
石兒袖下的手有點抖:“是。”
顏墨梵面無表情的凝目盯著他的眼睛許久,瞇眼冷聲道:“本宮若是明日死了呢?”
“奴侍,殉葬。”石兒有一絲絲懼意。
顏墨梵愕然,殉葬?這是什麼意思?她是想讓這個眼線跟著他一輩子,就算他死了,還要繼續被監視?
瞇著眼凝視他許久,想看出他話中的真假,這個宮侍與之前幾位不同,顏墨梵從沒有在他的眼中看到一絲鄙夷,就象此刻,他眼中雖有懼意,卻沒有一絲的閃避,如果他是裝的,那這個宮侍太可怕了。
但不管怎麼說,他都是博婉玳的人,來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這點,顏墨梵敢保證不會錯,既便他口口聲聲是許立安排他過來……不但是他,這昭陽宮中應該全部都是博婉玳的眼線。
如果是幾天前,他還是憤怒,不知所措,但現在,他不想坐以待斃,他要好好利用這一點,引博婉玳過來,不管用什麼下作方法,他都要生下皇女,大耀皇女的外戚,哪怕出身再低賤,也絕不會是罪人,只要他生個皇女,顏府一家人就定能被赦,哪怕母親被貶爲庶人,顏家人都被驅返回鄉也比一直關押在刑部大牢中要強。
現在,他要找得就是一個契機。
“宮內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看皇貴君的樣子,似乎不好?!鳖伳笤S久後才收回眼視,在棋盤上又落下一子,淡定問道。
“回鳳後,具體什麼事奴侍也不是很清楚,只知皇貴君近日管理後宮,似乎……”石兒看了顏墨梵一眼,又立刻低下頭:“似乎得罪了先皇的幾位君上?!?
“哦?!鳖伳篌@訝的看著石兒,暗暗打量他,依舊不象是在說謊的樣子,若說蕭煦生掌管後宮會出錯,他一點都不覺的奇怪。但,居然得罪到先皇的幾位君侍頭上,這才奇怪,難道是博婉玳授意?應該不至於,先皇剛入土,沒人會傻到此時便漠視她的君侍,不孝這個罪名可不?。骸安焕⑹菍櫨?,居然敢得罪先皇的幾位君上,皇貴君好膽量。”
突然,顏墨梵眼中精光一閃,語氣中略帶絲絲激動:“他可是得罪了寧太君?”
但願是,顏墨梵心想:寧太君是先皇寵君,諸位太君中最爲挑剔、傲氣,一丁點不如意便會鬧的人盡皆知,蕭煦生得罪他的可能性最大,若真如此,機會就來了。
石兒倏然擡頭,驚訝的看向顏墨梵,許久才點頭道:“是,聽聞正是因寧太君而起?!?
顏墨梵心情略有好轉,揚起脣連續落下數子,揮手道:“下去吧?!?
石兒恭敬而小心的退出殿外,空蕩蕩的寢殿,僅留顏墨梵一人繼續玩著他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