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婉玳對著那份奏摺怒罵, 重重甩出後又打開一本,卻聽到顏墨梵虛弱的□□聲傳來,擡頭髮現他已倦著身子, 面向內側, 覆在錦衾上不時微顫。
立即丟下手中奏摺, 快步走到鳳牀前, 扶起他, 見他眼角含著淚,髮鬢被汗水粘溼,一隻手抓在胸口的衣襟上顫抖, 立即喚宮侍傳曲太醫。
“還是疼得利害?朕不該跟你說這些?!辈┩耒檫@纔想起顏墨梵一向懼怕孩子溺水,定是又想到那些令人不舒服的事來, 又引發舊疾, 輕緩的爲他舒著胸口。她自己也是因爲他, 纔會對田州的這個知州的行爲異常憤怒。此時暗惱自已著了什麼魔了,那這種事說給他聽, 更恨不得撕了那個知州。
“無礙,只是悶疼,比前些日子已是好上許多?!逼提?,顏墨梵胸口的痛感漸漸消失,靠在博婉玳身上, 閉上眼按曲太醫先前的囑咐儘量調整氣息。
待曲太醫進殿時, 他已略好了些, 把脈後, 曲太醫繃緊的神精終於放鬆, 她生怕顏墨梵的病情突然間復發,她便無法離開宮廷, 好在鳳後只是因思慮誘發,未嚴重到無法控制的地步:“陛下,鳳後已無需施針,臣直接開貼方子,調理一兩日便可無大礙,但切莫太過勞心。”
“鳳後病情總反反覆覆,沒有良策能預防他發作嗎?總是這般等發作後才治,萬一哪日,無人在身側……”博婉玳蹙眉,說話聲越來越顫,顏墨梵伸手握住她,給她個安心的眼神。
曲太醫看了顏墨梵的氣色,提議道:“只是鳳後身子太虛,這病又極難根……”
“陛下只需在臣侍榻前,置一書案即可,臣侍每日抄抄寫寫,既不費心,又能陶冶心情?!鳖伳笈虑t對他的病情說的太多,讓博婉玳擔憂,找個藉口,打斷曲太醫的話。正好,他想趁這段無事可做的時候,更改宮規,並將自己十餘年的撐管後宮的心得寫下,留於後人作一借鑑。還想好好教導博明錚,以免她這貪玩的性子,長大一無是處。
“你身子虛,還是先躺著吧,太醫才說你不可太費心力,等好了些,想做什麼都行?!辈┩耒橐娗t悄悄搖了搖頭,上前扶他躺好,掩好錦衾,輕淺一吻:“睡一會兒,晚膳時喚你?!?
顏墨梵心口剛揪疼過一陣,現在疲憊的很,閉上雙眼不久,便無法睜開,漸漸睡去……
是夜,顏墨梵精神好了許多,就把兩個孩子都叫到面前,要趁近日清閒之時,親自教導他們把之前的課補上。雖對男子無需要求太多,但顏墨梵還是想讓博玉也留下,學些後院管事,日後終有益處。博婉玳本來不允,但面對顏墨梵瞬間蕭索、低沉的神情,只得退讓,自已也留在寢殿內,繼續批閱近期承上的奏摺。
鳳牀前的腳榻已被挪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古楠束腰書案及兩張古楠束腰背椅。
博玉舒的書本就是《宮規》,顏墨梵將《宮規》推到他面前,緩緩道:“後宮是天下最大的後院,因此《宮規》則是天下最完善的後院規矩。你是皇子,今後定是後宅之主,作爲後宅之主,首先要讓人服你,敬你,先要用後院規矩來制約衆家眷,後要用族中祖訓制約家中衆人,若二者皆無效,那便是你的無能。自今日起,你便隨我將這《宮規》仔細學上一遍,對你日後在大家後院管事,定有益處?!闭f罷,執一支硃筆,將每一條宮規都與後宮管事結合,細細說與博玉舒聽,並親自以硃筆作評,對不嚴謹的條款當場進行修改。
博明錚是皇女,將來必要參政,她的書本則是《政策》,顏墨梵先讓她自己看著,不懂的字要先她抄下,待她全部看完後再給她講解,博明錚看了眼厚厚的兩本《政策》,秀眉緊蹙,小臉皺成一團,咬著筆頭磨磨蹭蹭的,一頁翻上許久,期間瞄了顏墨梵數眼,可是顏墨梵正認真的爲博玉舒講《宮規》,沒有看到她的可憐樣。反倒是翻開一本奏摺擺在書案上做樣子,一直側目留意聽顏墨梵講課的博婉玳見著了,補上一句:“只抄不認識的字,豈不等於只是在找字,不如錚兒將這《政策》上下兩卷全抄一遍,不懂的字上打個圈便可,這樣記得牢些?!?
顏墨梵聞言停下手上動作,側目對博婉玳淺笑點頭道:“還是陛下想得周道?!贝葠鄣膿崦┟麇P的烏髮:“錚兒乖,你就先抄上一遍,既習字,又能記得牢,不懂的字,直接問父後。”對女兒黑著臉,皺眉扁著小嘴就差哭聲的表情,選擇無視……
十一月十八,御駕班師回朝,延綿八百里,旌旗飛揚,金戈鐵馬的隊伍安靜而整齊。將士們莊嚴蕭穆,氣吞萬里如虎,除有規矩的劍擊馬鞍及馬中蹄步伐聲外,無人出聲。
軍隊進入城門,夾道相迎的百姓開始興奮的交頭接耳,氣氛頓時喧鬧熾烈起來,不少人伸首張仰望。
終於,數百面巨大的明黃色旗幟出現在京城百姓面前,旗幟上面繡著展翅的鳳凰圖騰及‘大耀’兩個大字。而旗幟中間則是巨大的帝王鑾駕。
立於大道兩旁的百姓紛紛帶著敬意跪迎,大耀自這一刻,不但完全收復失地,還打破西漠千百年來無人能敵的鐵騎軍神話,將稱霸於這片大陸的西漠國,納入大耀版圖。
次日辰時,博婉玳於清和殿論功行賞,但凡出征的將士,生者重賞,死者厚葬,將領們更是加官進爵,餘蔭後人。
對功臣名將逐一賞賜之後,博婉玳下旨,赦免除死囚外的所有囚犯,包括流放黑山的罪臣們,恩準他們返回原籍,黑山的罪臣,除了她們自身不得再涉足朝政外,後人準於參加科舉入仕。
殿內一陣喧譁,僅片刻,衆朝臣在祥王、瑞王的帶領下,三呼萬歲,對陛下大赦無異議,國之大興必先恩澤天下……
坤平三十五年
中秋夜
宮宴過後,博婉玳與君侍們一道,隨她前往觀月臺品茶賞月……
此刻,顏墨梵正在一旁撥弄琴絃,彈著博婉玳最喜歡的曲子。
蕭煦生親自爲衆人泡上一壺茶,執起一杯承到博婉玳面前,輕聲道:“陛下先試試臣侍的手藝,喝杯茶醒醒酒。”
“好”博婉玳微笑的看著他,伸手接過。
“咳,咳……”琴音忽斷,顏墨梵捂著脣輕咳了兩聲。
博婉玳驚得回頭望向他,眼中一片焦急,秦華祁已立在他的身邊爲他舒背。
早在二十年前,顏墨梵死裡逃生,卻不忘親自給大皇女做了幾份她喜歡的小點,秦華祁便已跪在他的腳邊,承認了自已過去所做所爲。不想,鳳後平靜的將他扶起,只道過往種種皆爲過往,爲了長皇女,以後莫提,但將來若再起歹念,便不估息了。
那一刻,他才知道,他的所爲,陛下與鳳後早已知曉,只是爲了長皇女,兩人都選擇密不外喧,且放過了他。
如今的他,早就歇了算計的心,只求在宮裡安安份份、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每日都在殿中念頌佛經,贖他往日罪孽……
“可是哪不舒服?!辈┩耒閾鷳n的走到琴桌前,顏墨梵身子一向弱的很,即便一個小病博婉玳都不敢乎視。
寒暮雪則立即宣御醫,顏墨梵輕笑著阻止:“不礙的,只是一時氣不順,不必宣御醫?!?
博婉玳將手中香茗,遞給顏墨梵,要他喝下。
“好點了嗎”
“臣侍無事了,皇貴君茶道越來越來嫺熟,這茶爽口沁心,陛下也試試。”顏墨梵轉移了話題。
博婉玳淺笑轉身,正要上前親自取茶,蕭煦生已立在她身邊,手上捧著一杯。
接過細品,瞬間,眉眼舒展:“果然不錯,生兒、慕雪,你們幾人也嚐嚐?!?
蕭煦生聞言,欣喜的轉身,寒慕雪已取了兩杯茶起身,走到他面前,遞過一杯:“皇貴君,臣侍錯怪了您,一直想向您道歉,卻開不了口,今日敬您這杯茶,還請您對臣侍過往所爲莫怪?!?
蕭煦生疑惑的伸手接過茶杯,側身以目光詢問博婉玳與顏墨梵,見顏墨梵微微點頭,欣然飲下,歡喜之意淋漓。
秦華祈在座上看著眼前場景,雙手略些微抖,也想走上前,卻不敢。
顏墨梵側目,見他一臉憂色,神情落寞,平情的勸道:“世人皆有年少疏狂時,善惡皆在一念之間,如今你既已棄了心中魔障,何不也以茶代酒,上前敬兩位貴君一杯?”
“這……”秦華祈怯意的看了眼蕭煦生與寒暮雪,見他們兩人都已看向他,卻是一臉祥和,無任何怒意,心中的最後一道坎也被填平,眼角泛起幾十年未曾有過的笑意:“謝鳳後。”親自走到茶具前,斟上兩杯,恭敬的承到蕭煦生與寒暮雪面前。
兩人對視一眼,淺笑著受了……
王明執起桌前的茶杯:“臣侍也以茶代酒,敬陛下及各位君上一杯,祝體康健,萬事歡欣?!睅兹寺勓裕惨黄鹋e起茶……
博婉玳興起,命人取來滾雪薰香御用紙,讓寒暮雪當場潑墨作畫……
席間,衆人早已忘卻了各自身份,相互夾菜,有說有笑,聊到他們過往的點點滴滴……
數十年歲月如梭、光陰似箭,他們同共經歷了多少的恩恩怨怨、坎坎坷坷才一起走到今日的相知相守。他們的故事在時間長河中也許只是蒼海一粟,亦或有不盡意之事,算不得多美好,但對他們來說,那用盡一生所演義的愛恨親情,是如此的刻骨銘心。
然歲月不留紅顏,回首皆已盡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