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八
顏墨梵依舊昏迷不醒, 偶爾微微醒來,也不過片刻,甚至連宮侍通知博婉玳都來不及, 他又已經昏沉沉的睡過去。
三日前, 顏家正夫被接入京, 暫居於祥王府, 博婉玳準他每日清晨入宮照料顏墨梵, 晚膳後送回祥王府。
同時,博婉玳將初一賜於顏家正夫,當了他的隨侍。
博婉玳退朝後, 在政清宮見過幾位大臣,商討過近日重要政議, 便起身前往昭陽宮。
才踏入華鳳殿大門, 就聽見顏家正夫哭天搶地的哀嚎及衆宮侍的低聲抽泣聲, 心底一窒,衝入寢殿。
博婉玳快步走到牀前, 顫顫的伸手先探了探顏墨梵的呼吸,指尖察覺到的微弱氣息,多少讓她稍稍寬心了些,衝著石兒蹙眉沉聲:“他剛纔怎麼了,御醫呢, 御醫在哪?”
顏家正夫被她緊蹙眉頭的神情, 嚇的縮在一旁不敢言語, 連哭泣聲都壓的極低, 生怕讓她聽到, 惹著她不高興。
唐御醫被宮侍帶入寢殿,上前仔細診脈後, 起身走到博婉玳面前行禮道:“稟陛下,鳳後脈象比先前略有好轉,但依舊體虛,暫時還未能醒來。”
御醫這句話,讓博婉玳聽著既難受,心底又略踏實些,想想剛纔聽到的哀嚎聲,多少還是有些忐忑,擡頭凝眸看向顏家正夫,似乎想對他說什麼,但始終沒有言語的低下頭,爲顏墨梵輕輕攏了攏錦被。
“有好轉了……”這句話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別人,她的聲音很小,顏家正夫又只顧著哭泣,自是聽不見的。
博婉玳安靜的坐在牀沿,顏家正夫隱忍著的輕聲哭泣,從未在她的耳邊停止。不久,博婉玳看了石兒一眼,石兒會意,請顏家正夫到正殿稍坐,並將宮侍全部遣出寢殿,自已走在最後,閉上殿門。
寬敞的寢殿內,只餘博婉玳坐在牀沿,一臉擔憂的守著沉睡的顏墨梵,手指尖撥著他的鬢邊:“朕說過,不會殺顏家人,你怎麼就是不信?你若信朕,也不會因他人的幾句挑撥,心急的讓那毒這般快速的侵了心腑。你心底一直都不曾信過朕,對嗎?朕在你心底,終是及不上顏家人,朕知道。朕一直想獨佔你,想把你的父親、母親從你心裡趕出去,讓你全心全意,只念著朕、念著皇家。可是,朕錯了。現在朕把你父親接進宮,你睜眼看看,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都是你父親嗎?他現在就在宮裡,活的好好的。別再睡了,朕真的,真的很怕,你醒醒,看看你父親,朕沒有殺他,顏家人朕一個都沒殺……”
博婉玳對著他一直念念叨叨,可依舊喚不醒他,漸漸有些抽咽,擔憂中又染上一層怒意:“你怎麼還不醒,朕都已經把你父親接進宮了,你還不信朕,還不肯醒嗎?”說著,她又俯下身,貼在他的臉上,放輕聲音:“整整一個月了,求你,醒過來,你不是想讓孩子回來嗎?你這麼一直睡,孩子怎麼回來呢?還有宮裡這一攤子的麻煩事,朕是女子,處理不了後宮的事,你又這般貪睡,如何幫朕?良貴君懷上了皇嗣,你是那孩子的嫡父,也有責任保護她,朕已經失了兩個孩子了,朕不想再失了她,求你,醒醒,幫朕護著她,將來,她也一定會孝順嫡父的。朕絕不會讓她向顏景清一樣,不敬嫡父,真的,你信朕,要是她敢不孝順,朕便訓她。”
博婉玳說著,小心翼翼的親上他帶著藥味,失了血色顯得蒼白而冰涼的脣:“聽話……別鬧脾氣了……”
顏墨梵任她如何呼喚,只是這般睡著,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博婉玳的心也漸漸的冰涼,整個人也沒了思考,只呆愣的坐在牀邊,突然間,似乎隱約又聽到顏家正夫的哀嚎,博婉玳猛起身,瘋了似的向殿外衝去。
一口氣跑到錦華園寒春池畔,博婉玳全身顫抖的立在池邊許久,隨後發狂的狠狠撕扯著自己的頭髮,高聲嘶喊著跪摔在地上。
夕陽霞光灑在寒春池的冰面上,反射著緋紅的光,北風呼哮著由她身上捲過,雪花飄落在發上、睫上、肩上、臂上,不多時,博婉玳被鋪上了一層厚雪,。
而她,早已痛的失了知覺,任寒風冰雪在身上肆略,讓自己在寒冷中塵封、冰凍。
許慶帶著宮侍尋來時,博婉玳已凍暈在池畔……
等她醒來時,是兩日後的午夜,頭疼欲裂的微微睜開眼,迷糊中見到幾位君侍疲憊而擔憂的坐在她的牀邊。
“御醫,快過來,陛下醒了……”入耳,是蕭煦生焦急的高喊聲。
嫌御醫速度慢,蕭煦生步下腳榻,拽住御醫就往御牀邊拉。
寒暮雪爲博婉玳輕拭著額頭的汗,見狀,移了移身子讓開來,好讓御醫上前。
秦華祁與莊永晏幾人也立在不遠處,聽到陛下醒了,都圍到了牀邊,小聲的喚著她。
“朕睡了多久?”博婉玳看他們的不安的神情與一臉的憔悴,就知道自己定是昏睡許久,他們也守了許久。
“回陛下,您昏迷兩日了,一直髮著熱,君上們一直都在這守著。”御醫邊診脈邊回話,而後放心的鬆開博婉玳的脈門,起身恭敬的稟報:“陛下發了汗,熱毒盡消,已無大礙,只需靜養數日便可痊癒。”
博婉玳微微點點頭,御醫立刻行禮告退,到外殿開方子。
目光緩緩的從幾位君侍身上游過一遍,博婉玳失望而無力的暗自嘆息的緩緩閉上眼。待緩而深的吸了幾口氣,再睜眼時,撐著讓人將自己扶起,靠坐在牀頭,目光定在秦華祁身上,聲音無力而清冷:“你沒事也在這作什麼?還不立刻回去,莫要過了病氣,傷著了皇嗣。”
“陛下昏迷了兩天兩夜,若讓臣侍在蘭林殿內靜養,臣侍與皇嗣反而更加揪心。只有守在陛下身邊,見陛下清醒過來,臣侍心裡頭才踏實些,皇嗣知道母皇病痊了,沒事了,她也才能安心,乖順康健的長大不是?”秦華祁聲音哽咽,撫著小腹,低眉緩聲道。
博婉玳凝眸看著他,見他一臉不安與疲憊的神情,又念在他懷著孩子,容易多憂多慮,也不好再說他,轉開眼看向其他幾人:“朕沒事,你們也都累了,不必再守著,都回宮歇去吧。”
“陛下,您就留我在這陪您吧,臣侍不怕過病氣。”寒暮雪眸裡逐漸形成薄霧,眼見著就要滑了下來,其他幾位君侍也隨聲附和。
“我也要留下,婉,陛下,你就讓我留下來,我讓人燉了桂圓花生湯,已經燉得很爛了,你等等,我就去端來。”蕭煦生說著,心急的轉身就往殿外大步走去。
博婉玳也不阻止,就由著他,讓許慶派人,將幾位君侍都送回宮裡,幾論他們如何哀求要留下,她都不允。
等帝寢殿內只剩下許慶立在御牀前,博婉玳緊蹙眉頭,沉聲斥問:“是誰告訴他們朕得病的?他們又是如何進帝寢殿的?”
許慶惶恐道:“回陛下,是奴侍,奴侍見陛下高熱不醒,便派人去稟了皇貴君,不久皇貴君就趕了過來,隨後幾位君上也陸續請見,奴侍本不想讓他們進來,但幾位君上不依……”
“你跟了朕這麼久,做事居然還會這般鹵莽,你可知,這麼做的後果?朕身體諱和,本應對外保密,御醫都知,連朕的脈案他們都不得公開,而你卻將所有君侍召來,是否還要將朝臣也給召來?好在朕只是風寒,若是其他病癥,你是否想讓朝堂大亂?”
許慶這才聽明白自己犯下了什麼樣的錯誤,即刻跪下,虔誠的向她重重磕頭請罪:“奴侍知罪,請陛下責罰。”
博婉玳沉靜的看了他許久,也想了良久,她也知道是因自己數年來連個小毛病都不曾有,偶爾病倒,身邊人自然是會緊張無措,此次許慶的做法雖是出於好意,但是若什麼都放任他們這樣下去,以後或許會出更大的紕漏:“自己下去領杖三十,以後記住,無旨不得放任何人進政清宮,聽明白了嗎?”
“奴侍領旨,可否肯請陛下暫緩兩日,待陛下痊癒後,奴侍定前去領杖,求陛下恩準。”許慶的頭點在鳳紋鑲金琉璃彩地磚上,久久不曾擡起。
“準。”博婉玳淡淡的應允了。
“謝陛下隆恩。”許慶抽咽著,愧疚的擡起頭,額上留下點點血痕。
“昭陽宮有消息嗎?”
“回陛下,鳳後昨日午時曾舒醒片刻……”
“擺駕,快……”博婉玳毫無預兆的用力掀開錦衾,許慶見著連忙上前扶住。
“陛下,此時已是深夜,外邊還下著雪,您現在身子不能吹風,還是……”許慶語氣近乎哀求。
博婉玳側目,狠狠給了他一個厲眼,許慶自知自己又逾越,低下頭來,擔憂的扶她起身,喚來宮侍,一起爲她穿戴。
蕭煦生端著桂圓花生湯進來,見博婉玳起身,一陣驚愕的怒聲道:“你怎麼不好好躺著,起身做什麼?快給我躺下好好養著,哪都不準去。”
博婉玳看了他一眼,二話不說,伸出右手自己端起他手中,鎏金銀托盤上的細白瓷燉鍾,只微微吹了吹氣,擡頭便緩緩給自己灌了下去:“朕現在很好,你不必擔心,這湯朕也喝了,你先回宮去。”
博婉玳放下燉鍾,不再顧及他,在許慶的攙扶下,穩步而威儀的向殿外走去。
蕭煦生看了眼僅餘半鐘的花生湯,與旁邊未曾動過的小玉碗,擡頭看向博婉玳離去的背影,欣慰中帶著陣陣說不出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