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
夜間, 博婉玳來到華鳳殿。
顏墨梵出殿相迎,禮節無一絲錯處,博婉玳反而一驚, 快步上前扶起, 微怒道:“你有身孕, 小心著點, 行這些虛禮作什麼。”
步入正殿, 顏墨梵遣退宮侍,甩開博婉玳的手,一身華服隨意坐在一張空椅上, 凝視著她冷笑:“臣侍哪敢不給陛下行禮?哪天,陛下一個不高興, 再製臣侍個不敬之罪?臣侍可擔當不起, 既然陛下讓臣侍掌管後宮, 那臣侍自當恪守宮中禮儀,以免落人口實。不知陛下今日來又有什麼吩咐?”
博婉玳也隨意在空椅上坐下, 蹙眉微怒:“朕何時要制你不敬之罪?若真要制你的罪,隨時下旨,朕都不冤枉你。”
顏墨梵聞言瞇眼:“這麼說,倒是臣侍不識好孬,膽敢與陛下撒潑, 忘了皇帝本就喜怒無常, 雷霆萬鈞, 蠻橫霸道, 一個不高興, 隨時可能讓臣侍萬劫不復,甚至死無全屍都說不定。”說著, 撫了撫已略微隆起的小腹。
這些日子他看的出來,博婉玳極喜歡孩子,且現在她就只有他肚裡一個孩子,這讓他多少佔著這個孩子,在她面前放肆了幾回,舒舒心裡的悶氣,不然,他非瘋了不可。
“你胡說什麼。”博婉玳眉頭蹙得更緊,斥喝他,隨後沉聲道:“好了,朕今日有正事與你商量,今日古拉白族長之子進了京,請旨明日入宮拜見你,這也是禮節,朕只得準了。但蠻夷之人,喜怒無常,你要提防著他些,別被他野蠻起來,衝撞了。他明日巳時入宮,朕明日下朝後便到華鳳殿,在屏風之後護著。”
顏墨梵沉吟片晌:“一男子進京?和親嗎?”
“正是。”
“與何人?”
“祥王。”
“什麼?”顏墨梵跳起:“你瘋了?祥王不是先帝的皇女嗎?他要爲先帝守孝三年,如何娶他?”
“先讓他在祥王的別院住下,三年後朕再下旨賜婚。”博婉玳認爲他大驚小怪。
“你讓一個男子苦等三年才成婚?還是等個天下有名的紈絝”顏墨梵無奈的搖頭,不自覺的可憐起這男子來:“怪不得你讓我提防……”
“市井傳言豈能信?你莫忘了,你當初還被傳爲‘京中惡男’,朕還不一樣娶了你?”博婉玳反駁。
“想來陛下是後悔娶了臣侍吧?如果沒有先皇賜婚聖旨,陛下定是娶皇貴君爲鳳後……”顏墨梵無明火起。
“夠了,你扯那麼遠去做什麼?這世上哪來的如果?不管朕後不後悔,你已經是朕的鳳後。”博婉玳虎著臉怒道,閉眼深吸口氣,壓下心頭怒火:“朕只是想告訴你,祥王並非你所想那般不堪。”
“陛下的意思是,這男子是自願嫁與祥王?”顏墨梵一臉不相信的冷笑。
“事關朝政,他自不自願又如何?”在博婉玳看來,這不是重點:“總之明日你只需寒喧幾句,打發走就是,無需多說。”
顏墨梵暗暗嘆氣,坐下,心中隱隱有些不平,這世道對男子竟是如此薄待。
擡頭看著博婉玳低品香茗的愜意模樣,瞥開眼,女子卻是這般無情。
但隱隱中又覺的其中有什麼內情,嗯,什麼在屏風後護著?只怕是看著吧。
博婉玳品了口香茗,放下,大步往殿外走去。看著她的身影漸漸消逝在飄著細細雪花的黑夜中,顏墨梵一陣心煩意亂,但想想,自已如今大腹便便的模樣,無法伺候的讓她快活,她又如何會想留在這裡過宿。
又略坐了會兒,顏墨梵起身也往殿外走去,檐廊邊陣陣梅香讓他輕揚脣角,伸手盛著細細飄揚的雪花,手心點點冰涼的感覺,也讓他心情漸漸平靜不少。
石兒見狀,立即上前請他進殿:“鳳後,夜深了,殿外也冷,您進殿歇著吧。”
顏墨梵不予理採,自顧自的把玩梅枝。
石兒無法,只得進殿給他找件披風披上,立在一旁侍候。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一道熟息的怒聲,威儀的響起:“馬上進殿去。”
顏墨梵瞬間手上略鬆,梅枝輕快的跳出了他的掌心,而他也被拉入一個溫暖的懷中。
“陛下,您……”顏墨梵一臉莫名的凝視她:“您不是走了,怎又回……”見著她身上的皇袍已被換下,顏墨梵語塞,腳下不由自主的隨她回殿。
“朕今夜宿這。”博婉玳微蹙眉頭,冷聲道:“這麼冷的天,你在外頭就不怕凍著皇嗣?”說著,側目給了石兒一記厲眼。
石兒頭垂得更低。
次日,博婉玳從屏風的鏤空紋飾中,見著古拉白族長之子走進華鳳殿正殿時,覺得他模樣還算中上,就那膚色略黑了些,舉止一般了些,但終歸不算不能接受,還不至於象祥王描述的那般醜陋。
何況金舒華還喜歡他喜歡的不得了,多次吱吱唔唔的在她身邊磨著,希望能抱得美人歸。
博婉玳心想,該開導開導祥王,他的眼光也太刁了些,古拉白族長之子模樣並不算差。
可見著顏墨梵走進正殿時,她將話吞進肚裡。
古拉白族長之子向顏墨梵行禮,顏墨梵看的出他是很努力的學,比蕭煦生剛進宮時行的禮好的多。
顏墨梵賜他坐下後,與他相談許久,可能出於對一個背井離鄉,又要再苦等三年才能成親的男子的憐憫,加上古拉白族長之子快人快語,言語豪爽,一看便是個心直之人,顏墨梵對他有些好感。
坐在屏風後的博婉玳越看越覺的,此男子的確入不得眼,越聽越覺他的聲音象熊吼,暗暗同情起祥王。更暗罵這古拉白族,連個象樣的男人都拿不出手了嗎?拿這麼個醜男子,對世人說,閱美人無數的大耀祥王與他相戀?鬼信啊。
談論中,族長之子告訴顏墨梵,他名叫白雜兒。
博婉玳在屏風後翻了個白眼。
隨後,白雜兒又委婉的說了他在途中與金舒華一見鍾情,希望大耀鳳後能成全他。
開始,顏墨梵沒有答應,白雜兒與祥王的事,昨夜博婉玳與他全說了,雖然她隱去了與黑山鐵礦有關的細節。
顏墨梵也已知道白雜兒與祥王的婚事不容更改,只能苦口婆心的對白雜兒解釋其中的利害。
白雜兒聽後,理直氣壯的反駁道:“我們族人,都只與自己相愛的結合,但是我,爲了救族人,卻必須答應母親,假裝與祥王相戀。可是,我與祥王之間只是演一場戲給白裡國看,我們之間並沒有如外面傳言的那般相愛,甚至,她連看都不曾看我一眼。如果我沒有遇上舒華,或許,我可以做祥王的側君,與她過著平淡而無愛的生活,終其一生。可上天讓我遇上舒華,讓我愛上她,難道,我一輩子就只能想念著我所愛的人,而與我完全不愛的人一起生活嗎?我騙不了我的心,若是那樣,我無法想象將來的日子將是多久痛苦。鳳後,您難道就沒有愛過,難道沒有感受過在愛人面前的快樂與離開她時的痛苦嗎?”
白雜兒一聲聲的哭述與質問,讓顏墨梵無話可答。
“在京城的這幾日,我過的很快樂,但也很痛苦,她每天都會來看我,我看的出她見到我時的也很開心,但是也一樣很無奈很痛苦,我們明明知道不能在一起,卻誰也沒有辦法違背自己的心意。鳳後,您是大耀最尊貴的男子,如果連您都無法幫助我,我這一輩子,就將如同沒有靈魂般的行屍一般的生活。”白雜兒凝視眼前這位身著華衣的俊美男子,雙手合十的乞求道:“鳳後,我求求你,發發慈悲,幫幫我。”
“這便是你今日要求見本宮的目的嗎?”顏墨梵有些微怒:“你既然說,你是爲救族人,才假裝與祥王相戀,世人都知道你們相戀,你們的婚事又如何更改?”
白雜兒聞言,淚如串珠一般的落下,跪了下來:“鳳後,我只是想盡力爭取我的幸福。”
“那麼她呢?你在這裡苦苦的哀求本宮,她又在哪?如果她也愛你,爲什麼不是她去求陛下?陛下是大耀的主人,只要陛下答應,就一定有辦法,還有誰能阻止的了你們?”顏墨梵替他不值,遂後咬牙輕喝:“天下的女子,沒一個好東西。”說著,斜瞪了一眼屏風。
“不,您誤會她了,她求過陛下,但陛下沒有答應,還讓她要以大局爲重,她很痛苦,所以,所以我纔想……”
“所以你希望本宮能夠說服陛下,成全你們。”顏墨梵替他說完。
難怪要他提防,要他寒喧幾句打發了,原來後面還有這麼一回事,博婉玳居然還說人家野蠻,她纔是蠻橫的混蛋。顏墨梵瞪著屏風暗罵,恨不得抓起茶盞砸過去。
“鳳後,我不在乎名份,只要能讓我留在所愛的人身邊,哪怕只是當個侍僕,我都樂意。”白雜兒想象著金舒華,臉上揚著幸福的笑。
顏墨梵看著他的樣子,深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下來:“你先起來,容本宮想想。”
“您一定要幫我,除了您,我想不到第二個能幫的了我的人,我也知道要以大局爲重,可是,我背叛不了我的心,如果不爭取自己的幸福,我會後悔一輩子,求鳳後,一定要想個法子,幫幫我。” 白雜兒起身,再次作揖誠肯的乞求。
博婉玳氣的雙手攥拳,差點沒從屏風後跳出來,白雜兒與祥王相戀,如今是天下人皆知,顏墨梵居然答應成全他與金舒華,這,這算什麼事?
她準備等白雜兒走後,好好教訓教訓顏墨梵,身爲鳳後,不爲大耀社稷著想,居然還答應幫白雜兒壞她的事。
顏墨梵與白雜兒又閒聊了起來,白雜兒述著自已這幾日在別院的生活,句句話語中都是金舒華,時而淺笑,時而憂傷。
顏墨梵似乎被他的情緒感染,不再說話,只是含笑坐在寶座上聽著,神情也不斷的悲喜變化著。就連坐在屏風後的博婉玳,也感概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