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墨梵令所有人都回蓼芳殿中坐著, 等博婉玳前來,待君侍與誥命們入殿後,宮內護衛們看住了四處殿門。
環視殿中, 幾乎每人都低著頭, 一片安靜, 就算針落地板, 都聽的到聲響。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 自已千警惕萬提防,最終還是出了差錯,落入有心人的陷井中, 不禁心底一陣自嘲。
令宮侍撤了宴席,再讓人給在座的每位君侍、誥命承上一碗綠豆湯, 他急需降降火。
綠豆湯還沒有用兩口, 宮侍便進來傳博婉玳的聖旨, 今日長皇女的滿月宴就到此爲止,等到週歲時再大辦, 讓諸位誥命自便,鳳後與諸位君侍也各自回宮。
誥命們陸續向鳳後行禮告退,但面上表情不一,顏墨梵看的出,大多數人對他已經沒有午前那般恭敬, 想來誰都猜到, 此刻, 朝臣們已是在陛下面前彈劾他了。
嘆口氣, 兩眼望向殿外, 茫然的起身,這錦華園似乎無論怎麼改變, 都與他顏墨梵犯衝……
鳳輦此刻已經在殿外候著,與來時不同,此時宮內護衛已經圍在鳳輦四周,分不清是保護還是押送。
午時的天空清朗淨明,園中翠峰秀水,光鮮瑰麗,在如火烈陽的烘照下,更是明亮耀眼,夏日的繁花朵朵,繽紛絢爛。透過熱氣遠望,錦華園如蒸如騰,哪怕潑墨細描,都繪不出此刻此景。
顏墨梵卻只覺得全身徹骨的冰涼,四周如烏墨如濛霧,漆黑一片、撲朔迷離。究竟是誰,能在這朗朗乾坤下,森嚴蕭牆內,演繹出一幕幕陰謀算計,甚至於連個剛剛滿月的嬰孩,都不放過。
昭陽宮此時已被護衛裡三層外三層的包圍住,甚至宮門的正前方都立著一排護衛,見鳳輦已到,向兩邊讓開行禮,等到鳳輦被擡入內,又攏爲一排,擋住宮門。護衛隊長高聲傳坤平帝口諭,無旨,任何人不得進出昭陽宮。
顏墨梵只覺一陣眩暈,深吸一口氣,緊攥雙拳,咬牙讓自己平靜下來,穩住身形,任鳳輦一路輕晃的將他擡到華鳳殿前。
清和殿內,午宴也已撤下許久,錦華園的來龍去脈也早已傳到殿內的坤平帝與衆朝臣耳中,此時,清和殿就如同平日上朝一樣,博婉玳高坐在明黃色的純金帝王寶座之上,一臉威嚴與憤怒。
金階下,滿朝文武立林,御史、丞相與官任驍騎副參領的秦家二嫡女秦諾等人跪在堂下,諫言坤平帝廢后。
“陛下,罪民顏靜茹之前害死翼西三十餘萬人,其子因先皇遺命而高居鳳後之位,本應寬厚待人,心慈天下,昭顯其父儀風範,不想他卻與顏靜茹爲一丘之貉,手狠心毒,竟在衆目睽睽之下,提刀刺殺長皇女,幸好未曾得逞,否則,我大耀皇族血脈可就……”御史跪地憤懣的痛斥:“但長皇女的護主忠僕,卻殘死於顏氏之手,臣肯請陛下,爲大耀社稷,廢后。”
“臣請陛下廢后。”堂下官員,整齊的跪下,除了祥王與年初時被封爲鄭王的十一皇女外,只有楊青等幾位大人立著。
蕭言玲心裡非常擔擾,鳳後進入之前,是蕭煦生一直在長皇女的錦閣內,萬一有人提到,如何應對。不動聲色的擡眼,瞄了瞄立著的祥王與鄭王,再瞄向寶座上一臉無波的女子,安下心來,她們應是不會將這污水再往兒子身上潑。
與蕭言玲相比,寒雲這次是一副事不關已的樣,她不想表現的太過關注,暫時隨大流,靜觀其變。鳳後行刺長皇女,衆誥命們都已親眼見著,鳳後這回是難逃被廢的命運,皇貴君事先一直都在錦閣內,也很難脫得了干係。寒暮雪的君位就在鳳後與皇貴君之下,這次陛下若能廢后,而先前的種種與長皇女行刺事件又都與皇貴君多少有關朕,他定是難當大任,這麼一來,寒暮雪便有立後的機會。
秦諾一臉憤恨,神情堅忍,四肢微顫,手背青筋暴出。但心底最是雀躍,若這次能夠廢后,自古以嫡爲尊以長爲重,秦華祁便可以父憑女貴,何況出了這樣的事,陛下也定要安撫手握重兵,多年來鎮守西北邊域的秦家。
“陛下,此事還沒有查明,進入錦閣的人,也並非只有鳳後。”祥王立在原地拱手道:“何況,誰會在這種大日子裡,衆目集聚的時候殺人?”
“祥王,這才足見顏氏陰險,先讓皇貴君隨長皇女前往錦閣,再命人讓長皇女的教養宮侍向皇貴君傳話,將皇貴君及宮侍全部引出錦閣,而後帶惡奴入室行刺長皇女。好在教育宮侍以性命相抵抗,皇貴君帶人及時趕到,衆目之下,顏氏主僕慌亂,才僅僅是刺傷長皇女。否則,臣等如何對得住歷代先皇。”御史說著,嗚呼哀哉的痛哭起來:“且正因爲是宮宴,衆君侍誥命都在蓼芳殿內,顏氏才更有機會對皇嗣下手。”
沒有人發現,博婉玳袖下緊握著雙拳,更沒有人聽到,她咬牙的咯咯作響聲,衆人唯有見著,陛下此時表情猙獰而痛苦。
“這件事情,由朕親自調查。且鳳後是依先皇遺命所立,此時豈能輕言廢后?”博婉玳厲聲反駁。
“陛下,顏氏此舉,罪大惡極,若先皇在世,此時也定是不容,即便顏氏廢不得,也定要讓他到先皇跟前謝罪。”秦諾上前一步,再次跪下,磕頭在地。
殿上頓時一片寂靜,片刻後,博婉玳緩緩撐起身站立,一字一字的清晰響亮的厲聲道:“他是朕的鳳後……”
“陛下,蕭牆之內,容不得此等喪盡天良之人。”秦諾擡起頭:“求陛下看在秦家歷代忠良,戰死沙場無數的份上,爲良貴君、長皇女作主。”
“請陛下聖栽。”堂下一片異口同聲。
“夠了,朕說過,這件事情,由朕親自調查,爾等不必再議。”望著堂下的臣子,就象望著隨時可能撲上前,吞食她的的猛獸,博婉玳眼底滿滿的戒備的對著衆臣咆哮:“鳳後之尊,豈容你們議論,誰敢再言,便是犯上之罪。長皇女是朕的女兒,朕自會給她個公道。”說罷,重重的拂袖離開。
棄了御輦,也不準宮侍跟隨,連許慶也被遠遠的打發了。獨自一個人冒著傍晚的餘熱,一步步在宮道上,毫無目的的漫行。
至從顏墨梵再次管理後宮以來,她只安心埋頭朝政,後宮也從沒出過差錯,沒想到,今日還是被人鑽了空子。從蕭煦生離開到發現顏墨梵進入的時間那般短,此人若非精心謀算,絕不會有這般的巧合。
不知不覺,到了昭陽宮,而此時,顏墨梵已經坐在正殿內颳著碧玉茶盞,眼望殿外,等著她。
目光隨著她由遠而近穿過宮院,走上檐廊,嘴角點點上揚,託高茶盞,輕品一口已經冷了許久的香茗,在這夏日中,倒還入得口去。
品過茶再次擡頭,見博婉玳已經停下腳步,立在殿門口處焦慮的望著他。
“長皇女沒事吧?”顏墨梵心裡鬆了口氣,她能過來昭陽宮,就證明長皇女無礙。
“無事,只是輕傷。”先前的種種憤怒與擔擾,此刻消散了不少,博婉玳上前,在下首的第一張空椅上坐下,宮待承上香茗後全部退出,將這奢華大氣的華空間留與貴尊貴的兩人。
顏墨梵起身,坐在她旁邊的空椅上,平靜的看向他:“陛下可相信臣侍?會不會懷疑臣侍因嫉妒而對長皇女下毒手?”
“若鳳後要向長皇女下手,沒必要選在今日,更不會讓衆人見著。”博婉玳握住他的手,沉靜的問道:“鳳後覺的誰最可疑?”
“在外人眼中,應是臣侍最可疑。”顏墨梵反掌向上,與她的手,相互磨擦捏揉,思考片晌後自嘲,此時他也說不上來,誰可疑。
“鳳後……”博婉玳面色沉穩,但眼中有一絲焦急。
她明日還要應對大臣們對鳳後的彈劾,他們甚至還想……博婉玳心頭一窒,與他十指相扣。
“臣侍有負陛下,今日疏於防範,連自己都落入他人陷井不說,還讓人傷了長皇女,是臣侍無能。”顏墨梵蹙眉,一臉自責。
“宮中這麼多人,每個人都有自個兒的心思,總有見不得光的暗處,歷朝歷代都在防範,歷朝歷代卻也都在發生,朕從小到大,見了不少。只是會發生今日這樣的事,的確鳳後有些責任,今後應再考慮如何更進一步防備。這後宮便是你我的家,所謂齊家治國,若家不齊,讓朕如何有心思治國?”博婉玳嘆了口氣,拉他的手拉向自己胸口。
“是,臣侍謹記,若臣侍還能保住鳳後之位的話。”顏墨梵回想今日的事,衆目睽睽之下,他被人抓個正著,怕是十張嘴也說不清,博婉玳既便有心保他,也未必保的住。
博婉玳的手握的更緊一些,看著他的眼睛,威儀萬丈的沉聲道:“朕會當個好皇帝,既不會讓朝臣失望,也會還鳳後及長皇女一個公道。”
顏墨梵凝視她許久,雙眸一眨,淺笑著慎重而輕聲的道:“臣侍相信陛下會的。”
博婉玳雙脣微啓,眸光在他臉上定住,因他的表情而眼底一片迷離,顏墨梵看著她此時的神情,也忘了今日的話題而目不轉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