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觀森嚴,日月穿梭。轉眼間翁其已在武當待上一年。這是鬱悶的一年,無趣的一年。這一年裡他什麼武功都沒學到,反而每天不停地念些《道德經》,《易經》,《太平經》這樣像咒語一樣晦澀難懂的經文。他本來自農村,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要他天天唸經簡直就是活受罪。
他偶然遇到道觀中入觀已有十多年和他最有交情的空淨在寺院裡掃地,就去和他聊天。
空淨說:“空悲,五年來你覺得如何?”翁其皺眉說:“感覺不好。”空淨微感驚訝,說:“爲何?”翁其說:“其他方面都不錯,只是我來道觀多年了,師父卻不教我半點武功啊!”
空淨微笑點頭,和善地說:“你師父他就是想教也教不了你啊!”翁其大感驚詫,急忙問道:“爲什麼?”空淨呵呵笑著說:“你師父他不會武功啊!”
“什麼!”翁其跳起來,無法相信,激動得話音顫抖,說:“什麼!我師父不會武功?他怎麼不會武功?”空淨淡然一笑,說:“他身在禪宗,當然不會武功啦。”
翁其奇怪地看著他說:“什麼禪宗?”
空淨說:“我們武當分爲兩大宗學,一是禪宗,二是武宗。嚴格來說,我們是禪宗第一,武學第二。你天資不錯,所以把你安排入禪宗。”
翁其半張著嘴巴,講不出話,許久才訥訥地說:“我是禪宗?禪宗不學武功?”空淨點點頭說:“禪宗又不是武宗,學什麼武功?”
翁其似乎半截身子都涼了,顫抖著說:“那我這五年不是白白浪費了?”歸心瞪大眼睛,詫異地說:“怎麼浪費了?”
翁其慘然一笑,說:“我來武當是爲了學武,現在我一點武功也沒學到,卻唸了五年的破經書!”
空淨厲聲說:“什麼破經書?禪宗無敵,武有高低。你怎麼不懂道學的真意啊!看來我是高估你了!”
翁其奮然說:“您是高估我了,我不懂什麼道學,我只想要學武!”
空淨嘆了口氣,說:“儒子不可教也,也罷,我去求歸心道長安排你進武宗好了,你就算學得高強武功又如何?所謂禪無第二,武無第一,你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翁其聽到要讓他進武宗了,高興得跳起來,笑著說:“那我以後是不是就能學武啦?!”
空淨厲聲說:“廢話!”說完就搖頭嘆息著走了。
第二天,翁其果然被調入了武宗。他興致勃勃地在武宗學武。日復一日,半年艱苦練功,終於有了成效。他雖然在練武過程中痛苦得想放棄,可還是咬牙堅持下來,如今身體比以前強壯數倍,因爲不用唸經,用腦也少了,整個人活力四射,精神抖擻。教武的師父靈空道長也發現翁其是個武學奇才,雖然已經十七歲,但是筋骨仍能輕易拉開,而且教的拳法一學就會。
翁其刻苦耐勞,無論多麼艱苦都堅持不懈怠。
靈空對他說:“空悲,你將來會成爲武尊。”周林英問道:“什麼是武尊?”靈空說:“武尊就是武林至尊。每十年,江湖就會舉行一次武林大會,比武推選,武功第一的就成爲武林盟主。”
翁其激動地說:“我真有可能成爲天下第一嗎?我們武當有沒有人做過武尊?”靈空沉吟半晌,說:“慚愧啊,自武林大會舉辦以來,本觀只有一位道人當過武尊。”翁其不免鄙夷地說:“不是說武當劍法天下第一嗎?怎麼只有一個道人做過?”
靈空嚴肅地看著他說:“可是,這個道人連做了三十年武尊,三十年從未敗過,就是上一屆武林大會,他仍然成爲武尊,被公認爲武聖人!只可惜他已被逐出本觀。不再是以武當道人身份奪得武尊。”
翁其大感詫異,說:“爲什麼逐出?”靈空嘆了口氣,說:“天才在體制內總是很難生存的啊!他受不了道家規矩,屢犯不改,被逐出觀門。你應該聽說過天魔教的教主連珠公子吧?他就是他!”
翁其瞪大眼睛,一股怒氣油然而生,咬著牙恨恨地想:“連珠公子算什麼東西?他手下的也沒有一個是人!”他想到自己殺父殺母的仇人賽雲就是來自天魔教,忍不住握緊拳頭。
這日,翁其起早練完功就去找正在掃地的空淨。他跟他商量:“進觀五年半了都沒下山,我快憋瘋了,要不咱們下山去玩玩?”
空淨擔心地說:“你不怕違反了觀規啊?”
翁其是少年心性,笑著說:“不怕,我們藉口說下山化緣。道長不會不準許的!”空淨根本不想下山,也沒興趣玩樂。不過既然小師弟想去,他也就樂意陪著他。其實他年輕的時候也經常偷偷溜出去,只不過那時候是爲了照顧年老力衰的寡母。
晚上,翁其來到靈空道長所在的廟宇,說明下山的想法,靈空搖搖頭,說:“你禪宗難成,學武又不用心,難道你上武當是爲了下山玩耍?”
翁其赧然,解釋說:“我下山是爲了化緣。”歸心厲聲說:“化什麼緣?觀裡香火旺盛,朝廷布施,還用得著你去化緣?”
翁其慘然說:“所謂生不如死,死不如自由。弟子本是凡人,凡心難免,上山已經五年半載,弟子從未下山……”靈空閉目說:“出去!你要是敢私自下山,便將你逐出觀門!”翁其啞口無言,只得拜退。
深夜,翁其翻來覆去,爬起來去到空淨所在的臥室,他在窗外低聲喊叫:“大哥!”
空淨並未睡沉,而且就睡在窗戶邊上,這時聽到小師弟的呼叫,一骨碌爬起來溜出門外,在昏暗中找到翁其,問:“幹什麼?”
翁其像做賊一樣小聲說:“噓,我跟你一起出去玩玩啊!今天是中秋節,街上肯定很熱鬧!”空淨打了個哈欠,也小聲說:“怎麼出去啊?你師父批準了嗎?”翁其搖搖頭說:“不過我有辦法出去!”
“什麼辦法?”
“我知道觀內有個狗洞,那裡沒有人把守。我們可以鑽出去!”翁其興奮地說。
空淨卻皺眉說:“不,我這輩子就是寧願死也不願鑽狗洞!”翁其著急地說:“爲什麼呀?”
空淨語氣堅定地說:“不爲什麼。你自己出去吧!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出去玩。恕大哥不能奉陪!”翁其大爲失望,但也不願勉強他。
“好吧,大哥,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
翁其點點頭說:“你也小心被抓到啊!”
“嗯!”
二人握了握手。
翁其鬼鬼祟祟地來到院牆邊。院牆有三米高,以他的輕功根本無法躍過。他順著牆腳摸索到了洞口,一俯身就鑽了出去。
“哈哈,沒想到這麼順利!”山路雖然崎嶇不平,但他練武已半年,腳步飛快,不一會兒便下了山,又很快到了城裡。
果然不出所料,今日是中秋節,各種賞月活動在街上舉行。他東遊西蕩,身上僅揣著還是五年半以前沒用完也沒機會用的四兩銀子。
走到一處賞月燈會,有個赤著上身的強壯男子在人羣包圍中耍大刀,引得滿堂喝彩,觀看的大都是婦人和小孩。
翁其個子高壯,在人羣后觀看,嘴角上翹,心想:“唉,耍把式的三腳貓功夫!以前不會武功的時候也覺得他們耍得精彩,以爲很厲害呢!現在學過武當正宗武功,才發現他們真是花拳秀腿啊!”
翁其不停地搖頭,突然眼睛一亮,人羣間閃出一線光亮,他定睛瞧去,光亮來自一個女人的髮夾,髮夾在燈火的映照下閃出亮光。
他忍不住多瞧了那姑娘兩眼,心頭不覺一震,這女子體態婀娜,倩影動人,好美的背影!
翁其身在道觀,很久沒見過女人,尤其是少女。這時候被少女背影吸引,竟無法側目。突然金光一閃,他剎那間感到不妙,耍大刀的人功夫不到家,大刀脫手而飛,衆人尖叫一聲,四處躲避,可刀來得太快,人反應不過來,刀飛向之人正是那姑娘!
電光火石之間,翁其飛身而起,一腳踢出,腳尖勉強觸到刀身,雖是輕輕一觸,刀卻被震得“倉啷”一聲飛向別處,嵌入一根樹幹上,足足殺進三寸,可見耍大刀的人使力多大,這一刀要是砍到那姑娘,她是非死即殘。
翁其慶幸地吐出一口氣,回過頭想瞧瞧姑娘,那姑娘卻一頭撲進他懷裡,大哭著說:“謝謝你救了我!”
翁其尷尬中帶著無比的喜悅,心說:“那就以身相許吧!”
周圍的人都拍手稱讚他的英勇之舉。他被姑娘抱久了感覺非常難堪,何況他想瞧瞧姑娘面容,就輕拍姑娘脊背,乾咳了幾下,語氣溫和地說:“姑娘,好了,你現在安全了。”
姑娘聲音顫抖地說:“謝謝你,公子。”翁其聽到她說話聲婉轉動人,心想這應當是個絕世美女吧!他小心推開姑娘的肩膀,睜大眼睛瞧姑娘的模樣,一瞬間,他血都涼了,而且有種想嘔吐的感覺。
“這是女的嗎?我的媽呀!嘴邊一顆大黑痣,黑痣上還帶幾根長毛,鼻孔那兒是什麼?鼻毛!嘴巴周圍是什麼?細細的黑毛冒出,鬍子?美女你別長鬍子呀!一雙豆大的眼睛瞅著我,像只甲魚,媽呀,今天我是遇著鬼了?快逃!”
他趕緊鬆開握著姑娘肩膀的手,姑娘向他俯身施禮,溫柔地說:“謝謝公子,要不是公子武藝高強,小女子早已……”姑娘說著流下眼淚,豆大的眼淚從豆大的眼睛冒出來,順著坎坷不平的臉頰流進蛤蟆一般龐大的嘴巴里。
翁其再也無法忍受,“哇”一聲吐出來。姑娘趕緊扶住他,關切道:“怎麼了,公子?你受傷了嗎?”翁其嚇一大跳,迅速推開她的手,逃也似的說:“別碰我!我瘋了,我救你幹嘛?不救你世界會更美好你知道嗎?”
姑娘大惑不解,也不願去思考,忽然變得扭扭捏捏地說:“恩公,我願意……以身……相許!”
翁其大驚失色,狂叫道:“不要啊!你!離我遠點!別嚇我了,今天難道是世界末日?美女你饒了我吧!”
姑娘流著淚說:“你不願意?嫌我不好看?我爹孃說我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
翁其自言自語:“那是在他們心中!”
姑娘見翁其態度決絕,而自己又大膽說出這樣的話,想到以後再也無臉活著,突然大哭著跑去拔起樹上的大刀,剛要往脖子上抹,卻被一股大力震得手也麻了,原來是翁其手指彈出銀子,將她手中的刀震掉。
姑娘愣了一愣,忽然嚎淘大哭,說:“你爲什麼不讓我死!你不是不喜歡我嗎?爲什麼又捨不得我,難道你發現我對你的真心,又喜歡我了?”姑娘哭著哭著笑了起來,站起身想撲進翁其懷裡。翁其一個大鵬展翅,往後跳出兩米多遠,吼道:“站住,你過來我就死給你看!”姑娘不知心上人爲何如此抓狂,但又怕他真的自殺,只得現在原地,保持擁抱的姿勢,用一雙充滿深情的眼望著他說:“好,我不過去。你說,你想怎麼樣?”
翁其暫時恢復平靜,說:“姑娘,你是個好姑娘,你這麼的……美麗,大家公認的美麗,是不是啊?”他朝向人羣,人羣鬨然稱是。他滿意地點點頭,又對著姑娘“深情”地說:“所以,我配不上你,姑娘,我們素未謀面。我現在有急事,我要走了!”說完使出一招白鶴展翅,一個箭步奪路而逃,害怕姑娘追上來,他頭也不回地對耍大刀的男子喊道:“耍大刀的,你把她照顧好,我把她交給你了,你要是讓她有個閃失,我回來暴打你!”
人已無蹤,空留迴音。
姑娘雙手緊握,自語道:“唉,有緣無分吶!多帥的帥哥,跟我多般配呀!”
耍大刀的撿起大刀,又驚喜地摳出嵌在刀面上的銀子,賠著笑對姑娘說:“姑娘,他……公子叫我照顧你……”姑娘大辮子一甩,看都不看他一眼,鄙笑道:“看你那樣子我就噁心!你想我以後的孩子跟你一樣醜嗎?我要找帥哥!”說完扭動腰枝,在人羣的驚愕目光下大搖大擺地走了。
耍大刀的手提大刀看著她消失的方向,自言自語:“媽的!老子打得你連你老媽都不認得你!砍死你讓世界更美好!”
山野崎嶇,翁其不敢走連通道觀與山腳的石階,只好選擇無路可走的山林野地。
他急匆匆如兔子跑到道觀牆邊時,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牆頭。那人飛身而下,眼睛射出寒冰一樣的冷光,厲聲說:“你已經非我武當門人。天大地大,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吧!誰也管不了你了!”
翁其大驚失色,他發現說話的人正是自己的師父靈空道長,頓時覺得雙腿發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聲音沙啞地說:“師父!”
靈空冷冷地俯視著他說:“本來我應該廢了你的武功的,但念在你年少無知……你現在不走,別怪我翻臉無情!”他揚起手像是要一掌拍落,翁其像只受到驚嚇的兔子一樣飛快躲在一邊,無可奈何地看了看面如土色的靈空,就轉身離開了院牆。
“唉,武當一夢,虛度六年。”翁其邊在山林中行走邊嘆息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