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建在一座小山上,比府裡的其他建築物都要高。當初鞠長老覺得讀書應該到空氣好而且安靜的地方,所以在建造宅院時特地保留了這座沒有被開墾的小山丘。
劉曉飛站在書房的窗邊呆呆地望著風景,鞠蘭曦拿著毛筆寫寫畫畫。兩個人都百無聊賴。
窗外一棵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就像硝煙滾滾。劉曉飛昨夜到凌晨才朦朦朧朧地睡了兩個小時,到了清晨就有人通知他該去給鞠小姐授課了。
可是一連幾個月過去了,他都沒有接到通知去授什麼課。他每日吃喝拉撒睡,像活在屋宇之下的牲畜。直到有一天早晨,終於有人來通知他去書房了。
他這輩子從未做過老師,也不知道怎麼教書育人。他剛一進門就見到鞠蘭曦穿得整整齊齊,還給他行禮,喊道:“老師好!”
劉曉飛感到臉上像被人打了一拳,只好硬著頭皮道:“你也好。”
“爲什麼讓我等了這麼久纔來給你上課?”
“我出去找我蘭花姐了,她以前都是跟我一起唸書的,她不在,我沒心思學習。”
“找到了嗎?”
鞠蘭曦愁眉苦臉地搖了搖頭,忽然嘻嘻一笑道:“她早晚會回來的,對吧?”
劉曉飛點點頭,勉強笑了笑,心說:“她還回來幹什麼?”
課程開始,劉曉飛拿起兩本古書,看得眼睛都花了也看不懂裡面的字句,甚至很多老體字也不認識。這些書有同樣的兩套。老師一套,學生一套。他傻眼了,尷尬地想:“還是儘早脫身吧!萬一露出馬腳可就大禍臨頭了呀!”
鞠蘭曦坐在桌前,雙手捧著自己的那一套書,興致勃勃地望著劉曉飛說:“老師,今天是學《大學》、《中庸》、《論語》、《孟子》還是《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
劉曉飛茫然地看著她那副饒有興味的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心想:“古代不是講究‘女子無才便是德’嗎?怎麼這家子要讓女孩子學什麼四書五經呢?我他媽還要你來教我呢!這九本書我是一本都沒看過。”他不知道是因爲窘迫還是氣憤,臉漸漸紅了起來,帶著些怒火說:“你學這些有什麼用?難不成你還想去考取什麼功名?”劉曉飛雖然對歷史什麼的不是很清楚,但他很確定在古代是沒有女人去考狀元的。
鞠蘭曦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起來,拍手道:“好啊!終於來了個不迂腐的老師啦!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歡天喜地的,劉曉飛卻聽得一臉茫然,皺著眉頭說:“迂腐?”
鞠蘭曦又嘿嘿一笑,把手裡九本書全扔在桌上,一翻身從桌子後面躍起,施展輕功一葦渡江跳到劉曉飛跟前,笑嘻嘻地說:“我不叫你老師了,叫你師父吧!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她笑得依然歡天喜地,劉曉飛依舊一臉茫然,皺眉道:“武功?我不是來教你讀書的嗎?”
鞠蘭曦用力搖了搖頭,笑道:“我爹給我找的老師都必須是文武雙全,因爲他希望我文武雙全,因爲只有文武雙全才能繼承他的地位。”
劉曉飛微微頷首。鞠蘭花嘻嘻笑道:“可是我一點也不喜歡舞文弄墨,倒是最愛舞刀弄槍!更何況現在大敵當前,天魔教的叛徒何音紅就要來了,我爹雖然武功高強,但是畢竟年事已高。要是我不能替父出戰,那天魔城很可能就會血流成河,天魔教也會改名換姓。到時候我們所有人都會淪爲何音紅的奴僕。而且那個女人心狠手辣。輸就是死,贏就是生!所以我們一定要打贏她!”
“可我不會什麼武功啊!”劉曉飛皺眉道,心想:“我也不懂什麼四書五經。再說了,天魔教的這些屁事關我屁事?到時候趁亂拍拍屁股走人,萬事大吉!”
鞠蘭曦哈哈一笑,搖搖頭說:“你不需要會武功,只要你陪我練劍就可以了。”
劉曉飛暗中嘆了口氣,勉強笑了笑說:“好吧!”他現在看到的是她臉上比剛纔要念書時更興致盎然的樣子。
鞠蘭曦走到書房的一角,把手伸到書櫃後面動了動,咔嚓一聲,書櫃旁的牆忽然洞開。她回眸一笑道:“師父,進來吧!”
密室光線黯淡,鞠蘭曦用火摺子點燃蠟燭在前面走,劉曉飛蹣跚而行,地面坑坑窪窪,一不小心就會被絆倒。
他們走到一間房子裡,鞠蘭曦點燃了燈,黯淡無光的空間瞬間明亮起來 。房裡什麼多餘的擺設也沒有,只有一張石桌依石壁而立。
鞠蘭曦把燈放在桌上,回眸一笑道:“師父,這裡以前是一個山洞,我爹特地保留下來作爲他閉關修煉的密室。”
劉曉飛四面看了看,點點頭說:“那應該藏有許多武功秘籍吧?”
鞠蘭曦的神色忽然變得嚴肅,說:“你真的不懂半點武功?”
劉曉飛淡然一笑,撓著頭說:“主要是我對武功實在是半點興趣也沒有。”
鞠蘭曦嘻嘻一笑,指著身旁的石桌說:“那你就算看了秘籍也沒什麼大礙了!我雖然喜愛武學,可是才疏學淺,秘籍裡的大通古怪的描述根本就無法理解。你可以幫我解釋解釋!”
劉曉飛茫然望著石桌,皺眉道:“秘籍?哪有什麼秘籍?”
鞠蘭曦笑道:“秘籍就刻在石桌上呀!”劉曉飛緩緩走到石桌前,低頭看著密密麻麻的刻字,看了半天,連哪裡是頭,哪裡是尾都分不出來。他苦笑一聲,說:“我從來沒看過什麼秘籍,更是完全不懂武功,你叫我怎麼解釋給你聽?”
鞠蘭曦也呆呆地看著刻字,輕嘆了口氣,說:“要不說這無痕劍法是武林絕學呢?一般人根本就看不懂,可惜唯有練成此絕學纔有可能跟何音紅這個女魔頭一較高下,不然就只有束手待斃了。”她慢慢低下頭,神色變得十分落寞,眼淚一顆顆順著臉頰往下掉。
劉曉飛看了心裡不忍,暗想:“無痕劍法?”他忽然想起什麼事,笑道:“原來是無痕劍法呀!我會啊!”
“你說什麼?”鞠蘭曦猛然擡頭,帶著不相信的眼神看著他。
劉曉飛暢快地笑著說:“不就是無痕劍法嗎?要什麼秘籍?我親手教你不就行了嗎?”
鞠蘭曦的眼神從不信任變成猶疑,皺著眉頭說:“你不是說你不會武功嗎?”
劉曉飛依然暢快地笑著說:“武功有什麼了不起的?其實人人都會武功,就像人人都會走路一樣。武功沒有什麼厲害不厲害的。你能說你走路比別人厲害嗎?哈哈哈哈哈……其實何音紅也沒那麼可怕吧!她跟你我一樣,不都是人嗎?”
鞠蘭曦的神色變得鄙夷,冷笑道:“說得倒是輕巧,等她來血洗鞠府,屠城的時候你就哭都哭不出來了,還好意思笑!”
劉曉飛收斂了點笑容,正了正神色道:“世上沒有什麼可怕的敵人,真正可怕的是你自己的心魔。如果你把她當作無法戰勝的女魔頭,那麼你自己就是軟弱無能的小綿羊。可如果你把她當作跟你一樣的普通人,那麼她就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鞠蘭曦深吸了口氣,疑惑地看著他說:“你倒是一點害怕的樣子都沒有。”
劉曉飛微笑道:“像我這樣的人,真正害怕的事情已經很少很少了。”
“但你還是怕死的,對不對?”鞠蘭曦帶著些不懷好意的笑容說:“所有人都怕死。”
劉曉飛愣了愣,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說:“我確實怕死,因爲我可能有未完的心願,死了會非常遺憾。”
鞠蘭曦微笑道:“你有什麼心願?”
劉曉飛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漸漸變得有些落寞,嘆了口氣說:“我想有個家。”
鞠蘭曦歪著頭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撲哧一笑,笑得合不攏嘴。
“我能說你胸無大志嗎?哈哈哈哈哈……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一事無成,而且不求上進的男人呢!哈哈哈哈哈……”鞠蘭曦完全是用嘲笑的口氣說。
劉曉飛倒吸了口氣,像所有有夢想的人的夢想遭到鄙視時一樣,他非常氣憤,可轉念一想:“夢想就是夢想,無關乎高低。每個人生來就是爲了能心甘情願地死去。只有夢想成真了,或者爲了夢想拼搏過的人才會這樣幸福。那些沒有夢想的人只不過是油鹽醬醋,省吃儉用,生兒育女,庸庸碌碌,碌碌無爲地活了幾十年而已。除了吃喝拉撒,繁殖的跟動物不一樣之外,其他的所謂人生跟動物沒什麼區別,簡直就是動物!可是……這種他們每天都在過的平淡無奇的生活卻是我夢寐以求的渴望。這輩子我還有可能有個屬於我自己的家嗎?”
劉曉飛想得入神,鞠蘭曦終於不笑了,神情恢復了嚴肅,冷冷地說:“看來你文也不行,武也不行,你還有什麼資格做我的師父?你可以滾了!”
劉曉飛萬分詫異地看著她,想不到一直溫柔可愛的小姑娘居然會變得如此驕橫無禮。他由氣轉怒,由怒轉恨,又由恨轉憐,呆呆地看著她那副不可一世,不屑一顧的驕傲神態,心想:“她年紀輕輕,完全是被家裡人灌成這樣的。她沒有什麼可恨的,可恨的是她家裡的人。就像本來完好無損的牙齒被蜜糖腐蝕成蛀牙一樣,牙齒本身沒錯,錯的是吃糖的人不能控制對甜的食慾。既然我是她的老師,在她成年之前應該及時地更正她那些被寵出來的壞毛病!”他不知不覺地產生了一種爲人師的責任感,就像幾乎從來不生病,以爲自己會永遠健健康康,一向不在乎什麼健康飲食習慣,健康生活方式的人一樣,一旦真正遇到排山倒海般的病魔時就會本能地重視起自己的健康。病魔就是死亡的前奏,面臨死亡,誰都不可能真正淡定。
“怎麼著?是不是還得要我叫人把你轟出去?”鞠蘭曦盛氣凌人地睥睨著劉曉飛。
劉曉飛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緩緩坐到了石桌之上。鞠蘭曦大吃一驚,圓睜杏目,道:“你幹什麼?快下來!這可是我們鞠家的家傳之寶!”她說完翻身躍起,把牆上掛著的一把劍抽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回到桌邊,用劍對準劉曉飛的胸脯。如果她有鬍子的話,這時候應該是吹鬍子瞪眼。
劉曉飛想象著她吹鬍子瞪眼的樣子,忍不住撲哧一聲笑起來。鞠蘭曦揮動寶劍,怒道:“你笑什麼?”
劍已刺透劉曉飛胸前的衣服,他胸口的肉也被劃開了一條口子,鮮血染紅了衣襟。劉曉飛低頭看了看,苦笑道:“想不到會有這麼多人想殺我。你已經是第四個用劍對著我胸口的人了。小小年紀,未免太狠毒了點吧?”
鞠蘭曦傲然睥睨,冷笑道:“我只不過是想試試你到底會不會武功,想不到你果然不懂武功。剛剛我要是想殺你早就動手了!還等得著你來奚落我?”
“我其實會武功。”劉曉飛咬牙忍痛,冷冷地說:“就算我不會武功也打得過你。要不然咱們來比試比試?讓你知道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哼,不用比了。我們鞠家的無痕劍法乃天下第一劍法,天下公認。你算什麼東西?竟敢對我的武功指手劃腳!”鞠蘭曦一臉的傲氣,但沒有半點怒氣了,也許她覺得對劉曉飛這樣低三下四的人生氣,對自己也是種羞辱。她覺得對他最好是無視或者鄙視,而千萬不要怒視。
劉曉飛無奈地嘆了口氣,心想:“這小姑娘的態度變化太快了吧!剛進來還尊師重教的,我不過是評論了下她家的武學,她就馬上翻臉動粗了!果然大戶人家的子女都是嬌生慣養,性情乖戾,惹不得啊!”他抹了把胸口的血,男子漢天生的豪氣頓生,伸手笑道:“說我說不過你,還是刀劍上見真章吧!”
鞠蘭曦不由得又生氣了,怒道:“你伸手幹嘛?”
“劍啊!”劉曉飛淡然一笑道:“我得有把劍纔可以跟你比劍吶。你不是很會跳嗎?那邊牆上不是還有把劍嗎?你不如把你手裡的這把劍先給我。”
鞠蘭曦秀眉緊鎖,杏目圓睜,像在看一頭從未見過的怪獸一樣看著他。
“劍!”劉曉飛淡然一笑,又道。
鞠蘭曦秀眉一蹙,忽然大喝一聲,揮劍就刺。劉曉飛慌忙從桌上跳下,跑到一邊去,大喊:“你先給我劍吶!這樣不公平!”
鞠蘭曦提劍邊追邊罵道:“賤人,你從頭到尾都是用諧音戲弄我!”
劉曉飛想跑卻跑不快,眼看就要被她一劍刺個大窟窿,急急忙忙,慌不擇路,本來是想鑽桌子底下去的,一不小心卻撞到了牆,沒想到牆被他撞了個大窟窿。鞠蘭曦收不住腳,一下子撲到劉曉飛身上,二人合抱著滾到了牆外。
這間密室本就是山洞裝修而成,牆也是人工所砌。牆後面也是山洞,而且地勢陡峭,當初就是因爲密室後的山洞地勢過於低窪而停工於此的。
劉曉飛和鞠蘭曦分分合合,一直滾到了稍微平坦些的地面才停下來。劉曉飛和鞠蘭曦都被巖石撞暈了。
醒來之前,劉曉飛迷迷糊糊地想:“對我來說,還是夢境最美啊!不管是噩夢還是美夢,只有在夢裡纔沒有一絲煩惱。難怪我那麼喜歡睡覺呢!”
將醒未醒之際,他有些恐慌地想:“不會是明天又如期來臨了吧?唉,又要面對那些難以承受的痛苦了!晚點醒吧!晚點醒吧!唉,唯一可以晚點醒的辦法就是晚點睡。現在是早是晚?夢裡不知身是客。我知道我現在是在做夢,可醒來會看見什麼呢?不會是在山洞裡吧?!”
醒來之後,就像大多數剛剛由夢中醒來的人一樣,他雖然睜開眼睛了,可還是懷疑自己所在的時空是否真實。
劉曉飛茫然地望著漆黑一片的空間,腦子裡什麼也沒想,因爲什麼也想不起來。就像剛剛從夢裡醒過來的人一樣,他完全喪失了夢境的記憶,以至於連眼前的現實也摸不清了。
“哦,對了!我是跟鞠蘭曦一起滾到山洞裡來著。”劉曉飛邊想邊用手去摸索,身體轉了幾圈也沒碰到什麼東西,更別談什麼人了。他張口就喊:“鞠蘭曦,你在哪兒?”沒有回答,他發現自己的嗓音變得沙啞了,咳嗽了幾下,清了清嗓子,又喊:“鞠蘭曦!”
黑暗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這是哪兒?”劉曉飛啞然失笑道:“鞠蘭曦,你自己闖的禍,你我都掉進這個像地獄一樣的鬼地方了!”
鞠蘭曦冷笑一聲,從地上拾起劍,又從懷裡掏出火摺子晃燃,整個黑暗的空間瞬間明亮起來。雖然火摺子燃得並不旺,但在極度黑暗的空間,只需要一點光就會讓人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鞠蘭曦一手拿火摺子,一手提劍,冷冷地盯著劉曉飛。劉曉飛忍俊不禁地看著她。
“你笑什麼?”鞠蘭曦劈手揮劍,怒道:“這下看你往哪兒跑!看你還敢不敢嘲笑我們鞠家的劍法!”她說著就要提劍衝過來。
劉曉飛忍不住撲哧一聲,嬉皮笑臉地看著她說:“先別急著動手!你聽,外面好像出什麼事了!”
鞠蘭曦收劍拂袖,秀眉微蹙,側耳傾聽,忽然大喝一聲:“不好!”
劉曉飛自然而然地反應道:“什麼不好了?”
隔著厚厚的巖石,山洞外隱約傳來嘈雜的叫囂聲,還有兵器碰撞聲,間或有幾聲慘叫。劉曉飛沒等鞠蘭曦回答,自行猜測道:“會不會是何音紅殺來了?”
鞠蘭曦咬著牙說:“好!日日擔驚受怕,夜夜提心吊膽,日以繼夜地勤學苦練,這下終於有用武之地了!”她說完轉身就走,把劉曉飛一人留在一片漆黑裡。
劉曉飛趕緊邁步追上去,忽然火光一亮,鞠蘭曦又轉過身來面對著他,有些茫然,十分焦躁地說:“洞口在哪兒?”
劉曉飛顯得比她更茫然,攤開雙手,聳了聳肩。鞠蘭曦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劉曉飛苦笑道:“你問我,我問誰?”
鞠蘭曦揮劍又要砍,劉曉飛慌不擇路地跑到一邊,不小心撞到一塊巖石上,痛得坐倒在地。他摟起褲子,用手輕輕摸了摸黏糊糊的傷口,痛得差點叫出來。
“我皮開肉綻啦!快點拿燈過來照一下!”劉曉飛忍痛大喊,也顧不得這樣頤指氣使會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鞠蘭曦擡高火摺子照了照劉曉飛鮮血淋漓的膝蓋,冷笑道:“火摺子可不比燈籠,燃不了多久就會熄滅的。我可沒工夫在這兒跟你這個毫不相干的人浪費時間!”她說完轉身就走,這次走得更遠,但火光一直是平行地向前移動,劉曉飛記得他們是從高處跌落到低處的,所以出去的話必須是往高處走。
火光漸遠漸弱,卻一直都是平行移動。劉曉飛隱隱聽到鞠蘭曦急促的喘息和焦躁的跺腳聲。他瞧著火光,微笑著想:“人只有在無路可退的時候纔會不顧一切地前進。就算沒有火摺子,她或許也寧願四處碰壁而一往無前吧!這不就是生命本能的衝勁嗎?如果沒有這股衝勁,恐怕像她這樣的小姑娘早就急哭了吧!”
劉曉飛試著伸直了幾下傷腿,發覺並沒有傷到骨頭,於是慢慢站起來,朝火光閃爍處蹣跚而行。他盯著那點火光,火光好像在躲避他,一會兒向左移動,一會兒向右,而且越來越微弱,到最後乾脆完全熄滅了。
劉曉飛茫然地望著火光熄滅的方向,只聽鞠蘭曦抱怨道:“什麼時候不熄,偏偏現在熄,連個火摺子都跟我作對!我做錯什麼了?”
劉曉飛忍著笑大喊:“咱們什麼時候能出去?”
鞠蘭曦立馬停止抱怨,大喝道:“你還敢笑?”
“我爲什麼不敢笑?”劉曉飛笑道。
“是不是鞠府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的生死存亡都跟你沒一點關係,所以你就幸災樂禍,所以你就唯恐天下不亂,是不是?你還有沒有人性?好,你沒有。那我先把你這個沒人性的東西宰了,再出去除掉那些畜生!”鞠蘭曦揮動寶劍,隱隱有破空之聲,劍風極其凌厲。
劉曉飛哈哈大笑道:“你自知打不過何音紅,就拿我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凡夫俗子出氣!可真是鞠府俠女風範吶!”
鞠蘭曦氣得咬牙切齒,揮劍亂刺,奈何洞中漆黑一片,她連劉曉飛在哪裡也摸不清楚。劉曉飛也不敢再動,也不敢再說話。有光的時候倒還好,再兇狠的人也會有點惻隱之心,可是完全沒一點光時,每個人都有可能變成冷血無情的野獸,因爲黑暗裡彷彿空無一物,而未知是最可怕的威脅。
鞠蘭曦提著劍四處砍殺,時時砍到石壁上,發出鏗鏘刺耳的聲音。劉曉飛站得腿發麻,而且受傷的腿一直在流血。他慢慢坐到地上,一隻手按著傷處,一隻手去觸地,沒成想碰到了一塊大石頭,石頭向別處滾動而去,發出清晰的撞擊聲。
劉曉飛驚得滿頭大汗,生怕鞠蘭曦會察覺。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他正擔心此事時,忽然耳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慌忙低頭,劍鋒堪堪貼著他的頭皮削過,他感覺頭皮一涼,趕緊摸了摸腦袋,幸好沒有傷到皮肉,要不然連腦袋都會被削掉半邊。
正慶幸間,劉曉飛又感到一股凌厲之風從上而下劈頭蓋臉地衝來,剎那間竟被這股風逼得喘不過氣。生死關頭,他忽然急中生智,靈光一閃,大喊:“住手!”他喊完這句後發現那劍已觸及他的咽喉,多一分則會刺破皮膚。
劉曉飛暗中喝彩:“好劍法,能發能收!”但他不敢說出來,生怕再說多一個字便送了命。
“因爲一個字而丟一條命,這樣的事恐怕只有現在纔可能發生吧!”劉曉飛吞了口口水,決定不等鞠蘭曦開口,自己絕不再說一個字了。
“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太多人就是因爲胸無城府,管不住自己那張麻雀嘴而引發一場無妄之災。”他靜靜地想著,擡起頭去看黑暗中鞠蘭曦的臉,什麼也沒看到,只有脖頸上冰冷的劍證明她就在這裡,而且惡狠狠地俯視著他。
“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鞠蘭曦冷冷道:“本來你跟我無怨無仇,也沒有半點關係,可殺可不殺。可你這張嘴實在太賤了!你有顧及到我的感受嗎?你知道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別人對我家有任何議論。”
劉曉飛輕吐了口氣,暗自慶幸:“聽她這口氣,我也不是必死無疑啊!”他清了清嗓子,又把清出的痰吞了回去。那把劍還在抵著咽喉,他不敢大聲說話,怕說話大聲而使喉頭起伏幅度過大而被劍刺穿。
劉曉飛像個羞答答的少女一樣輕聲細語地說:“我發現了出去的路。”
鞠蘭曦愣了愣,但仍未收回劍,怕一旦撤劍又被他溜了,到時候再難尋找。她冷冷道:“就憑你?你倒是說說,出去的方向在哪兒?就怕你指出來我也看不見。你是想金蟬脫殼吧?少戲弄本小姐了!”
她說著就要把劍往下壓,劉曉飛顧不得喉嚨被刺破,大喊道:“我確實發現了!彆著急,聽我說完你再動手也不遲啊!”他滿頭大汗顧不得擦,喉頭血流如注也不敢去碰,只喘息著說:“剛剛我碰到了一塊石頭,那塊石頭沒有倒在原地,而是滾向別處去了。你不正是因爲聽見碰撞聲才找到我的嗎?”
鞠蘭曦沒有說話,劍也一動不動。
劉曉飛嘴裡含著血,硬吞了進去才能夠繼續說話。他感覺自己像是在用一字一句把自己的命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禍從口出,也只有用口才能根除禍端。
“我們不是從高處跌落至此的嗎?那麼肯定有個斜坡,斜坡往上就是出口。”劉曉飛小心翼翼地分析道。
鞠蘭曦沉默不語,劉曉飛吞了口口水,也啞然。
“那你怎麼知道出口在哪個方向?你又看不見!”鞠蘭曦冷冷道。
劉曉飛其實很想破口大罵:“一味指責別人有個屁用?想想你自己魯莽行事吧!”但他打死也不敢說出來,仍壓抑著怒火,輕聲細語道:“眼睛雖看不見,可耳朵能聽啊!有時候耳朵辨別方向的能力比眼睛還厲害呢!尤其是在黑暗中……”
“少廢話!”鞠蘭曦打斷他,冷冷道:“你只需告訴我往哪兒走就行了!”
劉曉飛指著自己腦袋上方道:“那邊。”
“哼,你又戲弄我?找死!”鞠蘭曦大喝一聲,眼看就要一劍刺下,劉曉飛幾乎哭出來,聲嘶力竭地大喊:“我指了!我指了!是你自己看不到……”劍尖已刺穿他的喉頭,他說話像在冒泡一樣模糊不清。
鞠蘭曦一把將他從地上抓起,像提著一條死狗一樣,冷冷道:“現在再指!”劉曉飛無力擡起手臂,咳出一大口鮮血,說著用氣拼湊的話:“你拉著我的手,我帶你出去吧!”
鞠蘭曦手指用力,幾乎把他的衣服抓爛,冷冷道:“是不是要我剁掉你的手你才肯指?”
劉曉飛垂頭喘息道:“信不信由你,現在只有這個辦法才能出去。現在我還有口氣,待會兒我死了就真的沒人可以幫你了……”他說完好像真的斷了氣一樣,腦袋耷拉著,身體的重量完全被鞠蘭曦提著,她要是鬆手,他馬上就會癱倒在地。
劉曉飛迷迷糊糊間感覺一隻柔弱無骨的小手碰到了他漸漸麻木的手掌。他不由自主地抓起這隻手,感覺一股從未有過的溫暖從掌心一直傳到心裡。那隻抓住他後背的魔爪一樣的手已經鬆開了,不知道爲什麼,他本來已經力不從心,此刻卻莫名有了一股強大的力量。他穩定地站住,拉著那隻小手往前走,眼前似乎出現燦爛的光芒。他從來沒有感覺到像現在這樣有使不完的力氣,步子邁得越來越大,手抓住那隻小手抓得更緊。上斜坡的路陡峭而顛簸,可他片刻也不停留,拉著的那個人幾乎是被他拖著走。他似乎聽到她嬌氣的責罵聲,但依舊一往無前。直到第一線真正燦爛奪目的陽光照射在他身上,直到他們走出了書房時,他才停了下來,轉過身去。鞠蘭曦含嗔帶怒地看著他,但眼神中那種冷血無情的殺氣已經消失了,而且她的劍也早已收在腰間。
劉曉飛笑笑說:“總算出來了!”他希望看到鞠蘭曦那久違的笑容。
鞠蘭曦擺動了下手,嬌嗔道:“你怎麼還拉著我的手?”
劉曉飛知道自己應該鬆開,可手卻不由自主地抓得更緊。他呆呆地看著她傻笑。她忽然驚呼道:“哎呀!你的脖子上流了好多血!哎呀,糟了,是我傷的你!”她眼淚汪汪,另一隻手想碰但不敢碰他脖子上血淋淋的傷口。
劉曉飛淡然一笑道:“你怎麼從山洞裡一出來就判若兩人了呢?難道你一進山洞就會變得像野獸?哈哈哈哈哈……”
鞠蘭曦輕咬嘴脣,佯裝生氣道:“你總是奚落我!”
劉曉飛看著她那美麗動人的臉,一時間不覺癡了。直到身後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叫囂聲,他纔回過神來,趕緊轉身,只見數十身染血紅的白衣大漢急匆匆朝他們奔來,而且個個手提大刀,氣勢洶洶。
爲首一人衝出人羣,大喝:“吳長老肯定就在這裡!快點把他救出來,這樣咱們就多了一個幫手啦!”人羣齊應聲,大踏步向劉曉飛和鞠蘭曦走來,一個個舉刀吆喝,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鞠蘭曦掙脫劉曉飛的手,手按劍柄,咬牙道:“他們肯定是何音紅的手下,哼,讓我一劍把他們掃個精光!”
劉曉飛扭頭悄聲說:“別急,小不忍則亂大謀。何音紅肯定不止帶來這幾十個人,咱們不要打草驚蛇!”
鞠蘭曦再想動時,那些人已逼近,把他們二人團團圍住。爲首的大漢抱拳,聲若洪鐘道:“咱們本同是天魔教教徒,再怎麼你爭我奪也得講個江湖情面。你們只要告訴我吳長老身在何處,我們絕對不會傷你們一根毫毛。”
劉曉飛生怕鞠蘭曦會衝動說出不客氣的話,趕緊搶道:“我知道吳長老在哪兒,但不是在這兒。”
首領瞇起眼睛冷笑道:“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真不在這兒!”劉曉飛急忙搖手搖頭道。
“那我們自己進去搜!”首領喝道。
劉曉飛正猶豫時,鞠蘭曦悄聲道:“不能讓他們進去!裡面藏有我們鞠家的家傳絕學!”
劉曉飛微微點頭,正想如何勸退衆人時,鞠蘭曦忽然拔出寶劍,大喝道:“囉嗦個屁,刀劍上見真章吧!”她說完飛身躍起,凌空劈劍。
首領擡刀格擋,退後一步,大笑道:“好!爽快!誰也別插手,讓我跟這小娘們鬥一鬥!”他揮刀準備撲向鞠蘭曦,鞠蘭曦尖聲冷笑道:“牛皮破了還能吹?”
首領停住腳步,這時才猛然發現手上精鋼鑄造的大刀已被砍斷了大半。衆大漢見狀,齊齊揮刀欲上前幫手,首領扔掉大刀,大喊道:“誰都不要動手!我一個人來對付她!”他伸出一隻手,身邊的大漢把自己的大刀交給他。
鞠蘭曦更不打話,一把寶劍舞得天花亂墜,如蛟龍出海,又如水底撈月,叫人無法摸清劍勢來路。首領雖竭力阻擋,但也只有阻擋的份,稍不留神便會命喪當場。
不過三招五式,鞠蘭曦忽然大喝一聲:“撒手!”首領明明緊緊握住刀柄,可刀卻像自己長了翅膀一樣猛地向別處飛去,最後他實在拿捏不住,刀脫手時,他發現自己的兩根手指已被削斷,斷指還搭在飛出去的大刀的刀柄上。
衆人齊聲叫囂,紛紛舉刀便要上前和鞠蘭曦廝殺。鞠蘭曦橫劍而立,杏目圓睜,冷冷道:“找死的就來!”一個大漢衝到她近前,還未將刀砍下就慘叫一聲,刀連著整支手都被砍落,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首領忽然爆喝道:“回來!”衆大漢其實早已被剛纔鞠蘭曦連砍兩人的超絕劍法驚嚇得膽寒,只是礙於所謂男子漢大丈夫的英雄氣概而不得不爭先恐後地逞強好勝。老大喊的這聲“回來”正是他們潛意識裡所盼望的。他們迅速停住腳步,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然後茫然無措地東走走,西走走,誰也不願真的停下腳步而顯得自己貪生怕死,可是沒有人再向前走。
首領撕下衣袖上的白布綁住受傷的手指,疼得眼睛翻白,大汗淋漓,咬牙切齒,卻依舊強作鎮定。他慢慢走到大漢們身邊,再次走到人羣之首,面色蒼白,瞪著血紅的眼睛盯著鞠蘭曦,沉聲道:“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鞠蘭曦傲然挺立,冷冷道:“你又是個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問本姑奶奶大名?”
首領的臉色瞬間變得比白紙還白,耳朵卻紅得發紫,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頭髮上在冒著青煙。衆大漢紛紛厲聲喝道:“臭丫頭,洗乾淨耳朵仔細聽著,我們大哥乃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在天魔教坐第三把交椅的百雲堂堂主林洪!”
“林洪?這個名字我好像聽過。”劉曉飛仔細看著首領那張因爲忍痛而扭曲變形的臉,可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想了一會兒便不想了,他現在最擔心的是鞠蘭曦這一頓耀武揚威很可能會打草驚蛇,到時候萬一驚動了何音紅,那麼他們兩個都沒有好果子吃了。
鞠蘭曦冷笑一聲,道:“哦,原來是聞名遐邇的堂堂百雲堂林堂主啊!可惜堂堂百雲堂堂主居然敗在我這麼個寂寂無名的小女子手下,敗給一個無名小卒已經是奇恥大辱了,更何況這個無名小卒居然是像我這樣的弱女子。哼,要是我是你,我早就一頭撞死算了!哪還有臉在江湖上混吶!”
林洪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像一口氣吃了十幾個檳榔一樣,無法忍受內心的糾結和疼痛,連呼吸都十分困難。他忽然仰頭大笑,白光一閃,血光四散,等衆人看清時,發現他用左手握刀,把自己被砍斷手指的右手整個齊腕砍了下來。
所有人臉色變成慘白,只有鞠蘭曦和林洪面不改色。林洪撕下一片衣服,用牙齒和右手狠狠繫住斷腕,然後擡起頭冷冷盯著鞠蘭曦道:“習武之人勝敗乃常事,沒有什麼可抱怨的。但是你現在這麼侮辱我,我不能就此罷休!”
“你又能怎麼樣?”鞠蘭曦睥睨著林洪,冷笑道。
林洪握刀的手微微顫抖,眼睛死死瞪著鞠蘭曦,喘息著說:“生死有命,或許今日便是我林洪喪命之期。就算你砍掉我手腳,斬斷我首級,我也斷然無半點記恨。奈何事已至此,你實辱我太深。你與我已不共戴天。我以斷腕篤定,生死存亡早已不在我眼中!血戰到死爲止!”
鞠蘭曦哼了一聲,冷笑道:“與其說你什麼也不在乎了,不如說你什麼希望都沒有。”
林洪橫刀向前走去,衆大漢凝神注視,但沒人發一言,他臉上篤定的神色像是在杜絕一切的勸導。生的機會令其膽怯懦弱,而死的準備卻給他一種視死如歸的勇氣。
左手不是林洪習慣使刀的手,本來他平庸無奇的刀法就在鞠蘭曦絕世無雙的劍法之下,再加上此時此刻他已身受重傷。誰說哀兵必勝?放手一搏,背水一戰,孤注一擲都得面對殘酷的現實。現實就是林洪倒在自己的血泊裡。衆大漢站在原地,足足愣了一盞茶功夫才忽然大吼大叫起來,但沒人敢再去和鞠蘭曦交手。
鞠蘭曦收劍而立,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衆大漢連連低吼,邊呼喊著幾句嘈雜不清的話,邊急急如喪家之犬般四散奔逃。
“快去稟告教主,林堂主被殺了!”
“教主在哪兒?”
“鞠府!”
“這裡就是鞠府呀!”
鞠蘭曦不理會那些漸漸消失的鬼哭狼嚎般的說話,轉過身來得意洋洋地瞧著劉曉飛,笑道:“怎麼樣?我們鞠家的家傳絕學厲害吧?那麼一羣人高馬大的大漢都敵不過我!”
劉曉飛啞然失笑,暗想:“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但他只是笑了笑說:“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謙虛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後。”
鞠蘭曦冷笑不語。
劉曉飛輕嘆了口氣,道:“咱們先躲躲吧!要是何音紅真的來了,咱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鞠蘭曦用力揮了下劍,傲然挺立,冷笑道:“死則死矣,怕她個鳥!我爹現在說不定正在跟女魔頭拼死血戰呢!我要去幫他!”
劉曉飛來不及勸說,拉也拉不住。鞠蘭曦像只脫籠而出的黃鸝一樣飛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