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凜冽,像一堆利箭穿透了劉曉飛的胸口。
他心裡噗通噗通狂跳著想:“殺人如割草,這個女人難道一點人性也沒有嗎?她憑什麼去愛?愛對於她來說不過是恨的理由,殺的藉口。得罪了她就是死罪!”
空蕩蕩,寒風貫穿的街道始終沒有其他人出現,彷彿這條街已經與世隔絕了。金雨古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身體無力地靠在門上。
何音紅緩緩轉過身,手中剛剛殺了數十人的劍上沒有一滴血,就像從未動過一樣。衣服依舊雪白,隨風飄逸,她像剛剛出塵的聖女。可劉曉飛卻越來越覺得噁心,腸胃在不斷翻滾。他不敢說話,怕一說話就真的吐了出來。
“你爲什麼練武?”劉曉飛忽然問出一句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要問的話。
“你爲什麼吃飯,喝水?”何音紅冷笑著說:“人之所以是人,就要跟動物不一樣,除了吃喝拉撒睡,繁殖之外得做點有頭腦的事,想做人上人,就得做更高級的事,比如練武。在這亂世,人人都像野獸,不懂自保的人,沒能力自保的人只有給人當走卒,或者被人吃掉!當你不像人的時候,別人就會把你當動物一樣看待,而你卻還以爲自己是人。”
劉曉飛苦笑著說:“我到底是不是人我也不清楚。但我活得倒挺孤獨,挺痛苦,你說是不是隻有人類纔會感到痛苦,感到孤獨?”
何音紅冷笑一聲,緊緊閉起嘴脣,慢慢走向劉曉飛,貪婪地盯著他腳下的箱子。
當她走到劉曉飛跟前,正準備彎下腰去抱箱子時,劉曉飛冷笑一聲,說:“你要是彎腰撿箱子,我就當你是在給我鞠躬行禮了。”
何音紅猛然擡頭,眼裡射出像劍一樣鋒利的光,冷冷地盯著劉曉飛說:“你再說一遍?”
劉曉飛看到她的劍已在緩緩移動,微笑著說:“我看到你的劍在動。”
何音紅冷笑一聲,說:“就憑你也看得出我在動劍?”
劉曉飛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說:“心中無劍,方能無痕。可你現在心裡只有劍,這把劍就是仇恨。你一動連傻子都能看出來!”
“你會無痕劍法?!”何音紅吃驚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顯然說明她不信。
“既然你肯定不相信,爲什麼還要懷疑呢?”劉曉飛坦然自若地笑著說:“我可能懂無痕劍法,但絕對不會!”
“你懂多少?”何音紅的語氣變得有些懷疑,不再是完完全全的不相信。
“無痕劍法嘛,最重要的就是無痕。我懂的那點兒剛好稱得上是無痕。”劉曉飛微笑著說。
何音紅冷笑一聲,說:“看你也不像是會武功的樣子,倒是像一個快死了的倒黴鬼!”
劉曉飛忍不住哈哈大笑,點點頭說:“我自從莫名其妙被人用寒冰掌打傷之後就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倒黴鬼。我會不會武功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會武功不是件好事。不是傷人,就是被人傷。平平淡淡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過大部分人都在過的幸福安穩的日子倒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願望。”
何音紅冷笑一聲,說:“你可以走了。像你這樣只想跟豬狗一樣存活虛無的幾年的人我是不屑於殺的。你比豬狗幸運的是你可以多虛無幾十年。”
劉曉飛淡然一笑,說:“你果然跟我六百年後見到的你一模一樣,六百年都沒有改變一點,你也算是十分了不起了。”
何音紅瞪大眼睛奇怪地看著他說:“你說什麼?”
劉曉飛啞然失笑,淡淡地說:“沒聽到最好,說了你也不明白。連我自己也不明白。”
何音紅哼了一聲,冷笑著說:“是不是要等我殺了你你才肯走?到時候你不僅離開了這條街,也離開了這個世界。”
劉曉飛深深嘆了口氣,說:“快動手吧!要我自己殺自己,我還真不敢下手呢!聽說死在無痕劍法之下沒有一絲痛苦。你就做做好事,就像殺一條狗一樣殺了我吧!”
何音紅冷冷地盯著他看了片刻,冷笑著說:“我從不殺生存意志薄弱的懦夫。我這兒倒是有一瓶毒藥,保證你吃了後無痛而亡。給你去自行了結吧!”
她從袖口裡拿出一個小巧玲瓏的藥瓶扔給劉曉飛,劉曉飛接在手裡,愣愣地看著藥瓶,心想:“死亡就在眼前,我甘心接受嗎?”他茫然失措地退後了幾步,何音紅從地上抱起箱子,狂笑了幾聲,如鬼魅般迅速從街上消失。
劉曉飛呆呆地拿著藥瓶向街口走去。
金雨古像是忽然夢醒,腳步紊亂地追上他,拉住他的胳膊說:“把這藥瓶給我瞧瞧!”
劉曉飛看了他一眼,把藥瓶交給了他。
金雨古拔出瓶口的細小木塞,把鼻子湊上去聞了聞,神情變得十分驚訝,說:“這是天魔教獨制的毒藥……”
劉曉飛似乎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話,自言自語地說:“當我身在某處,見到某些人,我以爲這是真實的生活。當我離開了,回憶那時那地的情景時,卻恍然如夢。我像是個從夢裡走出來的人。向前走,還是走進夢裡。”
“夢裡走出來的人?”金雨古默唸著這句話,也像自言自語:“有人對我說過這句話。”
“在夢裡嗎?”劉曉飛忽然哈哈一笑,看著他說。
金雨古微微搖頭,從背後取下一個箱子,抱在懷裡,嚴肅地看著劉曉飛說:“剛剛那個女人搶走的不是我怕她搶走的箱子,這個箱子纔是!”
劉曉飛瞪大眼睛盯著箱子,愣愣地說:“這箱子裡到底裝的是什麼寶貝?值得這麼多人爲它而死?”他面帶悲憤地看著地上的數十具屍體。
金雨古警惕地看了看兩頭的街口,天色已晚,此時更沒有人來往這像鬼街一樣的地方。他緊緊拉著劉曉飛的胳膊,低聲說:“我怕那個殺人不見血的女人發現那個箱子裡只不過裝滿了黃金而已,又回來搶這個箱子。到時候肯定把咱倆格殺勿論!先找個更安全,更隱蔽的地方再說吧!我順便再把你的掌傷治好,這瓶毒藥你已經不需要了!要是治好了,你還想死的話,我有更舒服的方法來成全你。”
劉曉飛忍不住笑了,說:“難道你這箱子裡裝的東西比黃金還要珍貴嗎?”
金雨古微微一笑,神秘兮兮地說:“生命不比黃金珍貴嗎?這裡邊裝的是可以令人起死回生,長生不老的神藥閉幽苓!”
劉曉飛瞪大眼睛說:“閉幽苓?”
“對!它可以輕易治好你的掌傷,而且可以讓你長生不老。” 金雨古似笑非笑地說。
“你爲什麼要救我?”劉曉飛奇怪地看著他。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救的我,但若是沒有你在這兒,我肯定會失去這個箱子,甚至連命也保不住。”金雨古臉上露出感激的神情。
劉曉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抓著頭皮說:“確實,命比金珍貴。你說得我也緊張起來了,咱們還是先找個更僻靜的地方再說吧!”
金雨古把裝有閉幽苓的箱子交給劉曉飛,轉身走向街口。
劉曉飛拿著箱子趕上,邊走邊愣愣地看著他說:“你爲什麼把它給我?”
金雨古微微一笑,說:“我的命是你救的。這東西再能起死回生,再能令人長生不老,對於一個死人,也是廢物一件。所以我想通了,一命還一命。服下此藥,保證你痊癒,而且可以長生不老,若是你有高深武功的話,你還會功力大增。”
劉曉飛低頭茫然看著箱子說:“我倒不想長生不老,只想把令我痛不欲生的掌傷治好,這樣我就少一點痛苦,或許我會有點嚮往長生不老。”
金雨古微笑著說:“生死由命。就算服下此藥也不一定可以永遠活下去。萬一你失足摔下懸崖呢?萬一你得了不治之癥呢?萬一被人殺了呢?長生不老不是長生不死。所以我一直認爲閉幽苓只不過是治病救人的良藥而已。”
“這藥怎麼服?我聽說一般都是熬成湯喝。”劉曉飛想揭開箱蓋,卻發現有一把鎖。
金雨古從懷裡摸出一把細小生鏽的鑰匙遞給他,微笑著說:“熬成湯喝可以,生吃也行。不過熬湯喝沒有生吃那麼有效。這可是千年一生的靈藥!”
劉曉飛用鑰匙打開箱子,藉著遠處照過來的一點光看到裡面的黑乎乎的一團像烏龜一樣形狀的東西。他輕輕摸著外表粗糙如麻布的閉幽苓,滿臉嚴肅地說:“神奇的寶物看起來也跟普通的東西一樣啊!”
金雨古淡然一笑,點點頭說:“人何嘗不是?奇人看起來也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一對耳朵,也沒有三頭六臂,但就是有過人之處。只看外表是永遠看不出來的。”
二人忽然陷入沉默,明明只是片刻,卻像深不見底,遙遙無期。
劉曉飛看了看金雨古,金雨古一臉茫然,低頭不緊不慢地走著。
“唉,孤獨的人總是一臉呆滯。他不知道如何與人交流,如何相處,連自己跟自己也不知道怎樣相處。”
“好了,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吧!”二人行至一個荒草叢生的路口時,金雨古忽然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看著劉曉飛說。
劉曉飛愣了愣,剛想說點什麼,金雨古已經轉身離開了。他想喊他一聲,但一時連他的名字都記不起來了,只好長長嘆了口氣,心想:“孤獨的人始終是從孤獨走向孤獨。孤獨就是他的宿命。我又何嘗不是呢?”他也轉過身,卻不知道往哪兒走,前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四周黑黢黢地彷彿空無一物,彷彿一旦踏入就會墜落無底深淵。
劉曉飛面對著黑暗嘆了口氣,心想:“孤獨的人容易墮落,放縱,可再墮落,再放縱也始終無法擺脫孤獨,最後只能踏上一段最孤獨的路,獨自走向死亡。”
反正不知道往哪兒走,劉曉飛跺了跺腳,隨便選了個方向走去。地上長滿了雜草,走不到幾步就會被草纏住。劉曉飛氣狠狠地想:“世上這麼多人,這麼多路,爲什麼我偏偏無路可走,什麼路都走不通呢?”他用力把腳從雜草纏繞中拔出來,幾乎邊走邊跳地向著黑暗快速奔跑。
他想像以前一樣施展絕頂輕功輕雲度雁,但那好像只是一場美夢,好像他從來都沒有過絕世神功,只能跟其他人一樣無可奈何地腳踏實地地行走。
他放慢了腳步,嘆息著想:“唉,要是能飛該有多好啊!要是這世上有一個人能飛,那些所謂成功人士的成功,天才的才華,奇蹟的神奇都會顯得黯然失色,只有飛纔是人類永恆的夢想。小鳥能飛卻不知道飛的快樂,因爲天生能做到的事情雖然神奇,但對於它來說就像覓食一樣普通。永遠辦不到的事纔是真正的夢想。”
劉曉飛又嘆了口氣,腳步卻變得輕鬆,因爲地上已經沒有很深的雜草。他加快腳步向前面依然黑暗的地方走去。雖然漫無目的,但他第一次感到行走的快樂。或許沒有目的地走才最輕鬆,有目的反而使行走變成一種任務。任務總讓人感到壓抑。
當劉曉飛走到一座山上時,他悵然地望著滿山黑壓壓的一片,微微嘆息著想:“唉,還是找個山洞休息會兒吧!我總是跟野獸一樣,好好的人不去住好好的房子,卻老是往山洞裡鑽。這點就說明我還是不太像人!”他一時覺得做人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做野獸反而更開心一點。
“人可以選擇做野獸,而野獸卻無法做人。這就是人類比較高貴之處吧!”劉曉飛邊快樂地往山上走,邊微笑著想。